送走去而复返的蒂莫西神父已经是清晨,他把头上的兜帽裹了又裹,严严实实的盖住面颊,只露出眼窝细细的一条缝,做贼心虚的神父不希望被城堡里早起的人辨认出自己的身份,若是通过某些爱嚼舌头的烂嘴,传到亚瑟和杰罗姆耳朵里,他的位置便岌岌可危了,至少到目前,蒂莫西还愿意同伙伴站在一边。
我使劲揉揉因为熬夜而变得干涩难受的眼睛,费力挤半天也没能弄出一丁点泪水,来滋润如旱田般干涸的瞳孔,侍从利索的收拾桌上的狼藉杯盘,撤下快燃尽的蜡烛,后厨胖女仆粗鲁的在走廊里破口大骂偷溜进厨房偷食物的下流胚子,要是真弄丢了我早上吃的面包和血肠分量的食物,她恐怕会让自己膀大腰圆的厨师丈夫揍得半死,所以一口咬定房里遭了贼,扯开嗓子嚷嚷起来。
“大人,要不要……”胖女仆骂得越来越难听,侍从端着盘子尴尬的站在那里瞅着我询问道。
“没事,让她发泄发泄吧,等骂完了再派人去告知,那个偷食物的贼是奈梅亨公爵。”
我笑眯眯地开个玩笑,结果话没说完便哈欠连天:“我太累了回房睡会,任何事都不能打扰,明白吗?”
侍从认真的应下,我推开门,胖女仆难听的骂声好像鼓足的气浪,砰的一下扑面而来,硬生生顶得头皮发麻,我微微皱着眉头,走廊里负责熄灭火把的侍从赶忙闪到角落里让出道路,火芯的青烟袅袅弥漫,散出淡淡的焦熏味。
疲倦的躯体一挨着柔软的床榻立刻放松下来,心里还没来得及盘算进军的策略,精神瞬间脱离掌控,陷入沉沉的睡眠。
梦里出现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和物,还有凌乱的风景和建筑,我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陌生的街市,望着刷成白色的巨大廊柱和身披长袍的外国人,突然觉得无比的落寞。
我是谁?现在在哪里?这是脑海中始终盘旋的两个问题。可惜摩肩接踵的许多人却每一个能回答出来,罗洛!汉斯!科勒!公牛!还有无所不能的莱昂纳多!你们都在哪里?
我抱着肩膀孤独的蹲在路边,一个亲切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温暖的大手如母亲般抚摸抽泣的额头,他说会带我回家,但交换的条件是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和灵魂。
“不!”
我尖叫着从梦靥中惊醒,刺耳的利声通过墙壁无数次的反S愈发扩大了威势,重新灌进准备不足的耳廓,再次震荡着尚未完全苏醒的大脑,听到异样的侍从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的只探出半边身子。
“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揪着衬衣的袖子抹抹脖子上淌下的汗珠,扭脸看看被一整块厚皮子遮住的窗口边缘透出微薄的光辉,仿佛镶上一圈璀璨的银边。
“我究竟睡了多久?”
“您睡了整整一个上午,前来拜访的爵爷挤满大厅,椅子都快不够坐了,大家都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出征弥撒,据说底下士兵议论纷纷,如果没有得到上帝的祝福就贸然开拔恐伤军心。”
我从他手里接过折叠整齐的新洗衬衣,换下身上套着的这个沾满油腻和污垢的旧件,边系边问:“教堂有人来吗?”
“有,暂代主教职位的乌利亚神父在另一个房间等您,不过大部分贵族都看到他的车驾进入城堡,正在相互打听内情。”
“呵呵,他们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昨天还坚定不移的声称要绝食到底,以反抗奈梅亨暴政的教堂态度突然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看到侍从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我马上换了话题:“一百八十度只是个拗口的形容词,抓紧弄点热水进来供应洗漱,完后通知厨房准备饭菜,晚上我要留神父用餐……那个,他叫什么来着?”
“乌利亚神父,名字的意思是……”对这些花边了如指掌的侍从刚要继续说下去便被我喝断。
“下去准备你该做的事情吧。”
我把右脚的裹脚布缠好,拿起靴子费劲的套着:“我先去见乌利亚神父,让其他人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亚瑟他们回去是怎样发动自己的力量,说服教堂里声势甚强的反对派,但乌利亚神父的到来无疑释放和解的信号,同时也打消众人心中的顾虑。
这位身材发福变形的中年男人,托着下垂的啤酒肚等在大厅旁边的会客室,手中握着代表采邑主教权威的十字权杖,两只眼睛从脸蛋厚厚的肥R里好不容易挤出来,可见虔诚的神父大人平日的时间除了钻研经文,便都献给琢磨食物的味道了。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好说话,既没有虚张声势的唱高调拉谴责,又没有不卑不亢的拿捏姿态,完全笑呵呵平易近人的交谈,仿佛他们同奈梅亨之间压根没啥你死我活的矛盾似的,绝食抗议什么的全是活跃生活情趣的边角料。
乌利亚神父优雅的气质,彻底征服了抱着舌战一场而来的我,两人从一开始彬彬有礼的寒暄致意到后来,时不时冒出我的朋友,我亲爱的大人等等,亲密的昵称,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俩之间曾经有过深厚的交情,他满口答应将亲自主持奈梅亨的出征弥撒。
“教会必将拿出最高规格的水准承办一应事宜。”乌利亚神父捏着镀金的十字权杖,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8月12日,圣劳伦斯节后第三天,出征弥撒的消息之前便传递下去,所以在这天早上,贵族和士兵们都穿上最华丽和干净的衣服以盛装出席。
康斯坦茨的教堂里可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容纳所有人礼拜,只能让有爵位的贵族和高阶骑士进入,剩下的普通骑士、步兵、征召农兵以及慕名而来的城中百姓,不得不密密麻麻的站在教堂外的广场上,等待仪式结束后领取圣体,接受上帝的赐福。
乌利亚作为暂摄主教权的全权神父主持仪式,就像许诺的那样,整个教堂倾尽所有的办好这次弥撒。
他身着红色的祭服,配上刺绣精美的绶带,再在长袍外穿上同色的祭祀披肩,胸前的位置也绣着象征祭献的十字圣号,然后顶着镶满珠宝的圣冠,手握主教权杖,右手无名指戴着权戒。
颤巍巍地由两位小教士搀扶着走到主礼台中央的十字架前,执事神父穿着表示洁净的白色长袍,比主祭神父略窄的绶带配于左肩直垂向右边腋下,手捧各种圣事器具依照自责不同分别站位,辅祭的神父穿着小号的白色长袍,系着精致的腰带左右侍立,照看盛满发酵饼和葡萄酒的篮子。
几个拿着乐器鼓捣调子的教士整齐的停止演奏,全场贵族虔诚的起立,乌利亚神父望着虚空画了个十字大声宣号:
“因圣父、圣子、及圣灵的名义!”
“阿门!”众人集体回应。
神父接着祷告:“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灵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也与您的心灵同在!”
“愿天父和基督,赐给你们恩宠及平安!”
“也赐予您!”
“愿主与你们同在!”
“也与您的心灵同在!”
……………………………………
冗长的仪式搞得人昏昏欲睡,但处于主位的我却不能打瞌睡,必须瞪大眼睛严谨的跟随仪式的流程,全场多少双眼睛盯着公爵大人的一举一动呢,不过我闲不住的念头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侍从在圣祭礼仪中贡上奈梅亨祈求天主庇佑旗开得胜的奉献,看到满目珠光宝气的乌利亚神父乐得眼睛都快陷进肥R里,我鄙夷的心里想道:
“切。什么潜心修道的侍圣之人,无非巧立名目装神G敛财而已,戴个那么沉的宝贝帽子,也不怕闪坏了脖子,落下半身不遂的终身残疾。”
仪式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领取圣体,被感染的众人纷纷热泪盈眶的激动不已,乌利亚很满意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语气愈发居高临下的强势:
“我们既遵从救主的训示,又承受他的教导,才敢说我们的天父,愿您的名受显扬,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祈求您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祈求您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祈求您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脱免罪恶,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平安,使我们虔诚期待永生的幸福,和救主耶稣的降临……”
“一切荣耀归于上帝!”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贵族一个个哭成泪人,哽咽着发自肺腑的祈祷。
“愿我们的主耶稣基督圣体圣血的搀合,使我们领受的人,获得永生。”乌利亚神父终于叨叨完所有拗口的圣辞,辅祭的神父冲这边使着眼色,我才反应过来该自己头一个上前领取圣体。
“主耶稣基督,永生天主之子,您遵照天父的旨意,在圣灵合作下,藉您的死亡,使世界获得生命;因您的圣体圣血,救俗脱免一切罪恶和灾祸,使我常遵诫命,永不离开您。请跪下,迷途的孩子。”
乌利亚惺惺作态的从辅祭神父端着的篮子里掰下一块麦饼,将蘸了葡萄酒的手指在我额头轻轻划过。
“基督圣体圣血。”
“主,我当不起您到我的心里来,只要您说一句话,我的灵魂就会得到宽恕。”
我低头恭受神父的祝福,吃掉干涩的麦饼:“阿门!”
领完圣体的我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目送着一个个感激涕零的贵族鱼贯而出,篮子里准备的麦饼很快告罄,另一位辅祭神父立即捧着自己怀里的篮子补上去,再普通不过的麦饼此刻却拥有了神奇的魔力,赋予每个信徒必胜的信念。
我微笑着同忙活的乌利亚神父对视,后者继续严肃的为众人喂食,亚瑟作为执事神父站在角落里,正目不转睛的盯住主教权杖出神,那种发自肺腑的渴望,绝对赤LL的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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