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再踏征程

  会议结束后,各位贵族便马不停蹄赶回自己的封地,征召军队准备给养,路途远的甚至来不及参加晚上的宴会,躲在厨房胡乱扒拉两口便匆匆离去。

  我把集结的日期安排在8月9日,圣劳伦斯节前一天,同时为尽可能减少物资开支,集结地点确定为距离圣加耳山口不远的康斯坦茨,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不多。

  最后一位贵族谦卑的倒退着走出去,侍从轻轻的把门关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女仆,端着各式各样的餐具和清洁用具从后庭进来,有条不紊的开始打扫房间,这里将作为晚间宴会的场地,招待在此过夜的贵族,所以要进行必要的清洁和桌椅摆放。

  一盏盏制作考究的雕花金烛台,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全新的暗黄蜡烛露出浅色的灯芯,肥厚的柱身看上去油腻腻的,可能是由某种动物油脂炼制凝结而成,燃烧起来会产生难闻的味道,往往有钱的贵族会在里面掺进名贵的香料改善气味。

  这不同于教会经常使用的白色蜂蜡,那种高规格的纯净蜡烛被视为圣母的象征,一般只应用于重要的宗教场合,作为养蜂人缴纳的主要实物税,公爵的地窖里肯定囤积了不少,但晚上的宴会规格不高,都是些自己的封臣,所以拿些低档的动物油蜡烛充数,你要知道,即使这种规格不高的蜡烛,都不是任何人能用得起的,许多中小贵族到了晚上也不得不燃起火把照明。

  赫尔曼公爵同我并肩站在窗边,城外的田野由于战争撂荒许久,半成的庄稼遭到破坏,农民们仍旧抢收部分完好的麦子,放眼望去整片大地绿一块黑一块的像个孩童随手的涂鸦,杂乱无章的颜色拼织成斑斓的画布。

  可能外面的微风钻进脖子,公爵裹紧身上的大氅,慢悠悠的低声吐出一句似有似无的话:

  “翻过阿尔卑斯白雪皑皑的巅峰,山那边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您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大人,奈梅亨的骑士经过连续作战疲惫不堪,战马也没有好好休养放松,再进行长途跋涉很可能凶多吉少,穿越圣加耳高寒的山口,将使您损失大批精锐的有生力量。”

  “况且还带着繁重的物资给养和拖油瓶似的山民步兵,我虽然许久未曾作战,但基本的道理多少懂得一些,再神骏的战马也有筋疲力竭的时刻,我的大人,不要忘记这句简单的民谚。”

  “谢谢您善意的提醒,赫尔曼大人。”

  我帮着他把滑到肩膀的衣角重新往上掩了掩,关切的在后背轻拍几下:“可惜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到现在我都不敢换气,一天不把梵蒂冈握在手里,我就多一天寝食难安。”

  “战争打到现在的份上,您有想过最坏的后果吗?”赫尔曼靠在窗边的墙壁上,瞪着他那深陷眼窝的瞳孔凝视我。

  “最坏的后果?”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重复他的话,疑惑的问道:“当下一切顺利,不是吗?”

  “巴黎,我说的是巴黎。”

  赫尔曼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指着地平线尽头回答:“您凌厉的攻势确实利索,轻而易举便击败准备不足的敌人,同时吓懵了其他尚未跳到明面上的潜在对手,但您想过吗?一旦奈梅亨的主力越过圣加耳山口,就会失去对北方国土的掌控和威慑,那些反应过来的无耻之徒,还会继续隐忍等待吗?”

  “指望留在各地的驻屯军和盟友?拜托,他们的战斗力连一群拿起草叉的暴民都不如,凭什么保卫您已经攫取的胜利果实?琢磨琢磨吧,兰迪大人,我绝不是危言耸听!”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不确定的语气询问:“难道您说的是卡佩家的那只小狐狸?”

  “是谁不重要,我的朋友,期许过多的您只顾向前,却忘记时刻关注自己的背后,孤师远征万里,每向前走一步便离家远一步,后勤补给、人员士气、战损伤亡全是问题,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绳索,不动声色的逐渐扣紧,它既是您继续向前的羁绊和障碍,又是保证不会出格的安全绳,而那个看似遥遥在望的目标便是诱人的饵料,踮起脚尖好不容易啃到,自己也几乎筋疲力竭,万一它离自己所处位置太远,绳索收紧,人就完蛋了。”

  赫尔曼公爵蜡黄的肤色再配上夸张的表情,构成一幅诡异惊悚的肖像,饶是自诩胆大如牛的我,都被吓得汗毛倒竖,心底涌出一个个问号,这位有些神经质的大人,究竟想向自己传递怎样的信息呢?

  没时间细想,带着模糊的疑问,我再次踏上征程。

  罗马静静躺在亚平宁的怀抱里,仿佛柜子上唾手可得的饼干盒,只需要不辞辛劳搬来垫脚的凳子轻轻一踩,我不可能在距胜利一步之遥的地方裹足不前。

  出征的骑士排成两列纵队,晃晃悠悠的行军,他们的侍从驱赶着载有辎重和副枪的驽马跟在后面,还拴着一两匹换乘的备用马以及冲锋战马,整支队伍好像建在马背上的移动王国,坚硬的蹄铁把路上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践踏的奄奄一息,泛起滚滚烟尘。

  “再见了大人,愿上帝及所有圣人眷顾和庇佑您,衷心希望最终的胜利属于奈梅亨,阿门!”

  赫尔曼公爵因为身体的缘故没法骑马,只能靠在马车上气喘吁吁的对我祝福,他把自己贴身的十字架放到我手上,真切的说道:

  “这是用圣骨制作的十字架,我一直贴身保管,现在将它送给您,兰迪大人,前路漫漫,恐怕我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但士瓦本永远是奈梅亨的朋友,这是由上帝见证的誓言!”

  我把精巧的小十字架挂在脖子上,拉住公爵骨节突出的双手,动情的使劲握了握:“放心吧朋友,上帝会保佑咱们两个人的,奈梅亨和士瓦本就像嘴唇和牙齿的关系,失去彼此谁都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

  三天的行军乏味而漫长,但是和即将到来的旅程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越往前走,生动的绿色风景越少,千篇一律的白色越多,十分考验人的耐力和信心,虽然自己曾经数次追随皇帝,翻越雪峰达到坦荡如砥的波河平原,却仍旧不敢百分百的肯定此次行军可保万无一失。

  康斯坦茨坐落于水蓝如镜的博登湖畔,拥有近千年的悠久历史,也许从欧洲有文明星火的那天起,这里便耕耘着勤奋的先民。

  罗马人很早定居于此,康斯坦茨的名字就是源于当时的罗马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一世,他曾在附近与士瓦本人的前身阿勒曼尼人战斗,并为这个小市镇修筑坚固的防御工事。

  大概在墨洛温王朝末期,康斯坦茨开始作为采邑主教的驻地,奠定日后重要宗教中心的基础,成为上士瓦本地区的佼佼者,最繁荣的时候城中居住着过五千名市民,而其中大约有四分之一,是神职人员和各地慕名而来修道的虔诚信徒。

  随着翻越高耸入云阿尔卑斯山的圣加耳山口的开通,转运贸易蓬勃展起来,再加上康斯坦茨拥有该地区唯一可以越过莱茵河的桥梁,令其战略地位变得十分重要。

  历任采邑主教依靠收取过桥税和贩卖当地盛产的优质亚麻布,逐渐积累起大量财富,进而扩充自己的武装,利用宗教权威插手世俗事务,充当教廷控制内地的急先锋。

  先期集结在此人马的帐篷扎满莱茵河两岸,各色人等扛着花花绿绿的旗子穿行其间,仿佛正举办别开生面的野营聚会,这与河畔山丘上肃穆沉默的修道院形成鲜明的动静对比,灰暗的石头墙壁吸收所有照射其上的光芒,压抑的令人胸口憋屈,特别是钟楼顶端鎏金的十字架,遮挡住背后冉冉升起的朝阳,像极了死神的权杖,孤傲的俯瞰着劳碌的芸芸众生,不屑与之为伍。

  主要贵族列队欢迎我,远远的排出很长,马背上全是些陌生的年轻面孔,当然还有不放心的老父亲护送自己的骄子而来,面露尴尬的弯腰行礼,我微笑着点头致意,轻佻的吹起口哨,想要缓和现场沉闷的气氛。

  为我准备的行军大帐位于整个营地的中心,里面的布置很舒适,甚至备有用山巅雪水冰镇的酒品,可见某些人还是花了点心思研究奈梅亨公爵的喜恶,投其所好的预置妥当。

  刚安顿下来,我便找借口打争相拍马奉承的贵族,急切的想去见识见识鼎鼎大名的瑞士卫队,巴塞尔伯爵提供的由一千名山民组成的军团。

  照伯爵长子奥登的话来说是这样,后者留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老鼠胡子,尖削的嘴唇很薄,总爱带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斜眼瞥人。

  “帐篷里的葡萄酒您还满意吗,大人?”奥登阴阳怪气的掐着嗓子说道,听得人泛起满身鸡皮疙瘩。

  “那是我们父子献给您的礼物,绝对高品质的上勃艮第葡萄酒,修道院五年的窖藏。”

  “哦?我还没尝过,但光听您的描述,便能够想象出它甘甜绵柔的味道,谢谢你们父子的良苦用心。”

  虽然心里鄙视,我表面上还是要装着欣然接受:“比起享受来自天国的琼浆玉液,我倒想先检阅检阅巴塞尔的军队,毕竟我们将要并肩作战,增进相互之间的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奥登愈谄媚的弯下腰,造作的摆个请的手势:“那是当然,公爵大人,向上帝保证,巴塞尔唯您马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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