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领着三十名骑士兴致勃勃的依循胖税务官的指引,赶到他的主子内卡尔骑士的领地时,那里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残垣断壁之间的灰烬早已凉透,地面上到处都是农民逃跑时掉落的瓜果破烂,不少被马蹄踩得粉碎,水池漂浮着几具僵硬的尸体,看起来像此地的卫兵,食腐的乌鸦逐腥而来,大剌剌的啄着死人的眼珠和嘴唇,丝毫不惧怕身边经过的骑士,反倒扑扇着翅膀尖声恐吓,似乎担心这些骑在四蹄动物背上的两足动物,会跟自己争抢来之不易的食物。
骑士的城堡也是个木头城寨,不过要远比税务官的居所坚固复杂的多,圆木竖起的城墙前面,有一道很宽的堑壕,城中通过吊桥和外界联系,遇到危险可随时拉起组织防御。
第一道围墙里面有几幢木头房子,从造型上分析,应该是卫兵和仆从的居所、马厩、粮仓,可惜烧得只剩黑黢黢的椽子,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用来保证被围困不至于断水,还能在城寨失火时就近提供支援。
骑士和他的家人居住在院子后面,明显用人工堆砌的土山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整座村庄,这里也是第一道城墙陷落后退守的最后防线,当然,有能力突破第一道城墙的敌人自然不惮再攻打这小小的木头堡垒。
被五花大绑的胖税务官,趴在马屁股上哼哼唧唧的呻吟,那动静比杀猪都难听,自从进入这个被洗劫一空的村庄,他就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愈发强烈的扭曲嚎叫着,好像这样能让扑空的骑士们动动恻隐之心似的。
可是当他被人狠狠踹到地上,瞅清城门那个香肠一样悬挂着随风摇晃的物体是什么以后,彻底陷入了绝望,小脸顿时吓得煞白。
他看到了自己的主子,所谓的内卡尔骑士倒吊在门梁上,灌进颅腔的淤血让脑袋紫的像个茄子,眼珠和舌头都软软的坠了出来,简直和吊死鬼一模一样。
胖税务官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死了?不会吧?”看着那个把手放到胖子鼻下的侍从惊讶的瞪起眼睛,我哭笑不得的问道。
“他死了,大人,活活吓死的,真是个可怜的废物!”侍从嫌恶的踢着胖子的尸体,那身肥肉随着震动乱颤,仿佛一坨透明的果冻。
“希望他站到上帝面前时,不会因为过分激动再次死去。”
我扭着眉毛做个鬼脸,从怀里取出装有胖税务官积蓄的口袋丢到侍从手里,在后者惊诧的眼神中淡淡说道:“你们分了吧,打次仗总不能白来。”
侍从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齐声赞颂我的慷慨,其实他们早就眼红黑森骑士的战利品,不过自己职责在身,没办法离开岗位,只能徒劳羡慕别人的好运,所以我的大方怎能不让他们激动非常?
斯佩耶尔的伯爵领本来就不大,这片夹在莱茵河干流和内卡尔河中间,长满茂盛森林的丘陵地带像一朵倒扣的喇叭花。
这里曾经是勃艮第人纵横驰骋的后花园,而后又成为帝国连接弗里斯兰和伦巴第的交通要道,后来奥托大帝将洛林赐予自己忠诚的女婿红发康拉德,他的一个儿子便获得这片领地的支配权,以此延续自己非长系的血脉,最终发展成独立的伯爵领。
现任斯佩耶尔伯爵亨利,是卡林西亚公爵奥托的侄子,两者和法兰克尼亚公爵都流淌着撒利安家族的高贵血液,不过后者明显自视甚高,不太认同他们的嫡亲关系,况且后来奥托二世将红发康拉德一系,从经营得根深蒂固的洛林,转封到抵御马扎尔人入侵前沿的卡林西亚,虽然保留他们家族的传统领地斯佩耶尔,但实力雄厚的洛林系从此********,更让以正统嫡系自居的法兰克尼亚公爵家族瞧不上眼,双方仅保持着亲戚间礼貌的来往,同仇敌忾的时候不多。
要说起这位亨利,故事可就多了……
莱昂纳多的商会同他有全方位的合作关系,再加上小亨利曾经被他的父亲,打发去罗马同自己的叔叔斯特拉斯堡主教威廉学习经文,所以他的文化层次和教养程度还是蛮高的。
不同于其他目不识丁的睁眼瞎贵族,在意大利留下很好的人脉基础,所以背后有大贵族支持的商会,都喜欢在斯佩耶尔歇歇脚,后来慢慢演变为仅次于勃艮第的第二大集市,有目共睹的繁荣可不是吹的,相对于周边领国来说算是小康以上的发展水平。
可能是读得太多有些学傻了,这位承袭父亲继位伯爵的贵族谈吐得体虔诚文雅,喜欢钻研晦涩的经文,常常召集德高望重的修道院长和牧师,到自己的城堡讲经论道,并发誓修建一座奉献给上帝世间前所未有的教堂。
坊间传闻有一次他和某位年事已高的牧师彻夜探讨教义,到后半夜老爷子顶不住疲惫的困意打起瞌睡,感觉对方无礼的侍从,立刻要上前叫醒这个不守规矩的老头,但虔诚的亨利制止了他,然后亲自为牧师拖鞋暖脚并盖上御寒的毛皮。
次日牧师睡醒后深受感动,从此亨利叫响虔诚者的好名声,再加上他温和的统治政策和乐善好施的性格,民间又冠以好人,或者可以文艺点的翻译成贤者的尊称,这个聪明的家伙虔诚、年轻、多金、出身高贵又文质彬彬,属于那种谁提起都竖大拇指的正面人物。
完成各自任务的骑士,渐渐赶回集结地点,动静搞得这么大,没有广播斯佩耶尔伯爵,也知道奈梅亨军队过来了,而且不由分说的直接将他视为敌人发起攻击,洗劫了领地内几乎所有村庄,吊死来不及逃出的贵族和骑士,驱赶着扶老携幼逃难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伯爵城堡,乱哄哄的场面好像世界末日降临。
碍于好人的名声,亨利只得硬着头皮打开城门接纳避难的农民,宽敞的城堡庭院里住满拖家带口的男女老幼。
但随着难民的日益增多,庭院里拥挤的再无立锥之地,城门洞、走廊、马厩里也塞了人,使得这座在罗马人堡垒废墟上修筑的,号称永攻不破的城堡变成乌烟瘴气的难民营,恶性膨胀的气球,每名守卫者都忧心忡忡的盯着地平线的远方,祈祷得到消息的援军要比奈梅亨人提前到达。
事实上,他们早已丧失希望,过度接纳难民和过早的封闭城堡,让斯佩耶尔的存粮捉襟见肘,虽然对自己坚固的城堡抱有绝对的信心,万一援军迟迟不至,饥饿将成为威胁他们最大的敌人。
“您从一开始就准备饿死他们,是吗?”
汉斯同我并辔而立,望着因为敌军出现慌忙关上的城门,在墙头跑来跑去准备防御的弓箭手,教堂钟声不间断的轰然作响,提醒所有人斯佩耶尔进入战争状态。
“我又没带工程师和匠人,难道浪费骑士们宝贵的生命,去强攻厚重的城墙?奈梅亨骑士可不是刀枪不入的机械战警,这座城堡即使面对查理曼大帝的军队都未曾被攻陷。”
我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耸着肩膀,眼珠瞪得快要掉出来:“既然伯爵大人放不下好人的名头,那就必然要为背负它承担代价,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赐予你一样东西,也意味着要拿走一样东西。”
汉斯点点头,这回他倒是听懂了,闭上嘴没有继续追问,近千名骑士排成紧密的方阵,从城堡正面缓缓压上,田野里尚未收割的麦子被马蹄无情的践踏,一下下撞击着农民脆弱的神经,扬起的漫天灰尘裹挟着凛冽的杀气,扑向风暴中心岿然不动的城堡,它高耸入云的方形主塔,仿佛神话传说中上古矮人巧夺天工的惊世遗迹,带着赫赫威严俯瞰着蝼蚁般的芸芸众生。
“上帝啊,真是人间奇迹!”
越接近城墙,这座城堡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就越大,也让你从心底升起敬畏,就我浅陋的见识来看,除了永恒之城罗马以及亚平宁富饶的米兰和威尼斯,还从未见过如此坚不可摧的堡垒,作为斯佩耶尔家族祖孙三代苦心经营的老巢,果然不同凡响,逼得我不得不再次确认计划的每个步骤都万无一失。
“汉斯,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汉斯显然比我要更经得起世面,表情没那么夸张,他很快作出回答:“我专门安排人手封锁斯佩耶尔所有通向外地的道路,这里森林茂密山路盘桓,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能跑马的大路,如果敌人的信使选择徒步翻山越岭的话,至少需要五天才可以到达距这里最近的特里菲斯,从那去阿尔萨斯或者斯特拉斯堡还得花费同样的时间,等援军到来城里的人早饿死了……”
听完汉斯的汇报,我眯起眼睛盯着风尘中愈发寥落的城堡,突然为他们感到深深的悲哀,多少无辜的人将成为堆砌奈梅亨胜利的累累枯骨。
城墙摆上了挡箭用的木排,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挤在后面露出帽子的尖顶,教堂钟声的余音缓缓飘散,随着掌旗手的命令,奈梅亨的军队整齐的停在弓箭手射程之外。
厚重的大门发出机栓晦涩的扭响,从里面被人推开,一队骑士举着旗帜策马向我们奔驰而来,汉斯也带领手下的骑士驱着战马迎上去,我凝视逐渐跑近的敌人,低低的自语:
“这就要认输了吗,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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