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
再没有心情把烤鸽子吃完,我推门来到院子里透透气,奥格斯堡伯爵不知不觉来到背后,轻轻的问道。
我叹口气,用手搭着凉棚望着晴朗的天,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昨天发生的事情,连同黑夜一起消失在阳光下,魏尔海姆伯爵和他的骑士全部战死,就为了保护三辆空无一人的马车,最后一个咽气的骑士紧握着身边人的手,大声背诵自己晋封为骑士时的誓言,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离开人间,奔向内心中纯净的天国,继续追随封君挥舞刀剑同上帝的敌人作战。
我歪着头垂下眼帘:“结束了,他什么也不肯说,和以前一样执拗,只希望快些死掉,免得苟活受苦。”
亨利伯爵负手站到我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安静的像是在追忆过去,隔了很久才款款开口:“在意大利的时候,我曾有幸和奥托公爵并肩作战,抛开杂七杂八的因素不谈,他是个优秀的骑士,任何人都愿意追随的偶像,作战勇猛、信仰坚定,可惜最终还是输在自己手里,不明不白的死掉。”
“他死于政治!”
我找块城墙的阴凉蹲下来,双手上的油还没擦干净,腻腻的泛着光。
“当骑士不甘于冲锋陷阵,神父不甘于诵经祈祷,每个人不甘于已有的一切,那这个世界便没救了,需要重新确立秩序。”
“您呢?您甘心吗,公爵大人?”亨利伯爵有种公牛那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固执劲,对他来说不知道是福是祸。
“我要是甘心就不会蹲在这和你说些貌似高深莫测的片汤话了。”
我淡淡的哼了声,像是戏弄对方又像是自嘲,大人物装深沉玩心思的魅力确实令人着迷,至少我现在越来越喜欢没事故弄玄虚,把谈话对象搞得如坠云里雾中。
“我记得你有个小儿子吧,模样个头都还挺周正,不如跟在我身边,早晚有机会被封为骑士,要是机缘巧合的话,没准还能获得封地,成为有爵位的贵族。”
亨利伯爵明白这是绑上他人马车后不得不押出的人质,虽然舍不得小儿子远出吃苦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苦笑着应下:“承蒙公爵大人抬爱,这是我们家族的荣耀,愿上帝保佑您仁慈的大人。”
我微笑抬眼瞅着他,表情自然毫无破绽,果然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也是需要提防的潜在敌人,万一反咬自己一口,那时候带来的惨痛后果可是难以估量的,农夫与蛇的寓言早就被当作反面教材讲烂了。
回到大厅,卡林西亚公爵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处理,罗洛面无表情垂手站在角落,公牛斜着靠在椅子上,正面色缱绻的品着酒,眼神迷离不清。
“两位陛下的特使都到了?”我走到罗洛帮我拉开的椅子前面问道。
“教皇霓下的特使已经到魏尔海姆,再有两天就会到这里,皇帝陛下的仲裁官停在边境,因为双方军队仍旧对峙着,路上不太安全。”
公牛放下酒杯坐好,向我汇报最新的情况:“奥托公爵死了,他的军队并不知情,还在继续与奈梅亨为敌,现在这种形势,我们应该如何行动?”
我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缄口不言,教皇特使来的这么快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再想有所动作难度倍增,相反皇帝陛下的仲裁官倒是很识相,远远地躲在边境观望,等待加入胜利者的行列。
“我记得教皇霓下发布过敕令,谁先动手就革除谁的教籍,这是个可以利用的点。”
我搓着下巴上凌乱的胡须,留了这么久还没能长到像美髯公博杜安伯爵那样茂盛,只是短短的一撮,跟个鼠尾巴没啥两样。
“您的意思是……”公牛还有点不太明白,犹豫着追问。
“让卡林西亚人先动手,在两位陛下特使的眼皮底下玩火,这样就坐实他们先违敕的事实,剩下的事情便不再受到约束,可以按照咱们预定计划实施了。”我敲打着公牛的榆木脑瓜,慨叹着朽木的不可雕。
卡林西亚公爵留在奥格斯堡的军队被缴械,在甄别每个人的身份之后确认其中并无贵族,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俘虏的命运都是想得到的,这些出身低贱的农兵和直属公爵的卫队大多没任何积蓄,更别提会有人拿钱来赎命,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都发现奥格斯堡伯爵卧底的身份,为免人多嘴杂泄露计划,这一千多人全被秘密处决,尸首丢在人迹罕至的荒山深涧任其腐烂。
擦干净屁股,奥格斯堡伯爵才得以开始行动,同他一起出发的,还有个找来假扮卡林西亚公爵的替身,他将担当蒙蔽敌人的重要角色,另外在俘获奥托公爵的时候,我们从他身上搜出刻有私人标识的印绶,正好拿来为我所用。
公牛吩咐手下假造一封文书,由奥格斯堡伯爵的亲信送予暂代奥托公爵节制全军的克恩滕伯爵,声称已经捕获巴伐利亚小公爵,掌握主动权,命令他率军立即攻击与之对峙的巴伐利亚联军,争取尽快肃清反抗力量,在两位陛下的特使仲裁前造成既定事实。
左思右想之后,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决定再安排一招双保险,这才有之前的公爵替身,按照文书上的说法,假公爵将率领军队在约定时间,同时从巴伐利亚联军背后发起进攻,与正面的克恩滕伯爵配合两相夹击,彻底解决巴伐利亚最后的抵抗。
至于替身的任务,就是穿着奥托公爵的铠甲出现在阵地上,同对面克恩滕伯爵远远的打个照面,让对方不再怀疑进而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
“您觉得这个计划能成功吗?”
公牛和我站在塔楼上目送奥格斯堡伯爵率领大军消失在大路的尽头,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一句。
“不知道!”
我背着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身后的房间里罗洛正忙着整理衣甲,用过午膳我们也将出发:“打仗这种事情胜负往往一线之间,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能耐,全部展示在上帝的面前,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了。”
公牛耸耸肩,转身告个假要离开:“从这去普法芬霍芬还有一百多里,我得再去检查下辎重准备,说实话,我有点想念科勒,这管后勤的活计简直不是人干的,更何况还有那些有的没的烂事。”
“检查周全也好,这段路程咱们至少要行军四五天,上路再想亡羊补牢可就没办法了。”这话刚一出口,我马上后悔了,公牛果然又纠结着亡羊补牢这个他没听过的新词,吓得我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出房间,狠狠的摔上大门。
早春过午的阳光格外温柔,它不似夏日骄阳的锋芒毕露,暖意融融的滋润着世间万物,我们也在这样的时候整军出发,落后于奥格斯堡伯爵半日的路程,基本沿着他们行进的路线尾随而至,这样的安排能让我们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应对一切突发状况,又不至于在必要时距离太远无法提供援助。
预计五天的行程走了整整六天,路上遭遇的阴雨让本就崎岖的山路变得更加难走,被雨淋透的锁子甲仿佛吸饱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挂在身上,里面穿着的衬衫也黏糊糊的紧贴皮肤,让整个人喘不上气来。
我解开领口的绳套,不停地扇着凉气,瞪眼咧嘴的叫苦不迭,公牛正在听一名刚刚回来的斥候汇报侦查情况,奈梅亨的士兵们也都被一场暴雨浇得垂头丧气,毫无精神机械的行走。
“大人,最新情报。”
公牛骑着马凑上来报告着:
“克恩滕伯爵似乎相信我们假造的文书,斥候说发现他们趁夜大量砍伐树木,可能要搭建渡河的浮桥,位置就在普法芬霍芬下游五里的地方。”
“两位陛下的特使呢?他们的行程赶不赶得上欣赏卡林西亚人的表演?”
我放下扇风的手掌,撩了撩粘在额上的垂发:“如果他们不能亲眼看到克恩滕伯爵发起进攻,单凭咱们一家之辞难以为信。”
“教皇霓下的特使昨天已经离开奥格斯堡,在我们自己骑士的护送下,马不停蹄的往这边赶来,皇帝陛下的仲裁官也同意继续前进,不过到了上普法尔茨的安贝格却死活不肯挪动半步,他还是担心前路危险。”
公牛压低声音问道:“盖有双方印绶的文书果然骗过两位特使,他们还真的相信奈梅亨和卡林西亚双方暂时休战恭候仲裁,不过话说回来,奥格斯堡伯爵知道的内幕太多,需不需要……”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很隐秘的做了个抹脖的手势,等待我的最终决定。
“先等等看,亨利伯爵尚有利用的价值,巴伐利亚的很多事情还需要他帮咱们搞定呢。”
我习惯性的敲着马鞍,眼神放空的盯着最前面扛旗士兵的后脑勺:“你知道吗,一个人尝到的甜头越多,就越是对自己已经得到的欲罢不能,幻想着能得到更多,他以为自己了解的秘密会成为护身符,为守住秘密奈梅亨还会源源不断的用各种好处喂饱他,现在我们做的就是拼命塞给好处,因为养肥的鸭子杀掉才最好吃。”
我勾起嘴角邪恶的笑了,公牛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内心一定受到相当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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