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千年的圣诞节,终于在万众期盼中姗姗降临。
这个节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明天的日子依旧暗无天日的照样过下去,但压抑整年的人们可以找到理由把烦恼都忘在脑后,顶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肆无忌惮的吃喝玩闹,忘情的挥霍精力和生命,享受一天自己做自己国王的待遇,富裕的地区还可能在随后的一个月中延续喜庆的气氛,直到圣烛节后的一旬斋戒。
这是个不同以往的圣诞,第一次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己,揽着妻子抱着孩子出现在宴会现场,接受封臣们山呼海啸的祝贺与朝拜,望着瑟琳娜日益透出母性光辉的脸颊上神采奕奕的微笑,还有襁褓中的儿子瞪着眼睛好奇的张望这个世界,那种满足感是难以言表的。
我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高举酒杯:“让我们一起感谢上帝的恩赐吧,奈梅亨人!”
话音未落,热闹的人群纷纷响应我的号召,此起彼伏的齐声称颂,如果说在这喜气洋洋的场面里还有人不开心的话,那就只有黑着脸被公牛几个拽去拼酒的科勒,向来严格克己的他很少暴饮暴食,只是站在一边和而不同的嘻嘻哈哈,此刻竟然抱着酒桶和公牛海饮正欢,嘴角流下的酒浆沾湿长衫,弄得整个人看上去颓废不堪,我附耳低声对瑟琳娜交代两句,起身绕过大厅中央表演吞火球的小丑,来到公牛他们桌前。
“怎么有点哀怨啊?”
我随便拿起桌子上的酒杯,推开公牛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挤挤,自己伸过一条腿跨坐在长条凳上,轻轻地用杯子和科勒碰了下,仰脖一饮而尽。
“还在生我的气?”
“您想听我的实话吗,大人?”
科勒拎着杯子抿了口。呼出浓烈的酒气:“这是我的命运,没什么好抱怨的,就是这里堵得慌,万箭穿心,感觉自己像C在田里任凭摆布的稻草人,远看是个人,其实只是傀儡。”
他攥拳敲着胸口,一声声全是空D的回响,眼角雾气蒙蒙,委屈的皱着眉头。
“身处这猛兽横行的乱世,为了活下去唯有不断加强自己的力量,也变成一头磨牙吮血的兽,就像你说的,这是每个人无可奈何的命运,我也一样。”
拍拍科勒的后背,我把另一条腿也拿过来坐好,耳边的欢声笑语似乎与自己无关,被他勾起的孤寂感逐渐笼罩内心。
“你看看我,不也是坦然接受命运安排了吗?能拥有现在这样美满幸福的家庭我很知足,唯有感谢上帝对自己的眷顾,告诉你一句话吧: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焉知非福呢?”
科勒狠狠吸了下鼻子,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尽,眼角朦胧的泪水瞬间消失不见,深沉硬朗的气质重新回到他身上。
这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神S手,冷静的好像一块寒冰:“长这么大我没什么佩服的人,要么逃走要么反抗,跟条丧家犬一样,只有您给我久违的关怀,感觉自己活得像个人,奈梅亨是我唯一想保护的,哪怕需要放弃和牺牲,我会好好待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只为了您,也只为了奈梅亨。”
我故意侧过身倒酒,不想让科勒看到自己的眼泪,尽量装作心平气和的说道:“迪耶普伯爵是诺曼底最重要的封臣,威信很高地位举足轻重,他的女儿叫阿黛尔,据说是个远近闻名的女武士,桀骜不驯野马般的性格应该很合你的胃口,联姻将加强奈梅亨和诺曼底的同盟关系,你也会因此获得一块迪耶普伯爵靠近索姆河的领地或者巨额的陪嫁,自己好好想想吧。”
科勒点点头,算是默认对他婚事的安排,一个仆人家出身的孩子,能够娶到伯爵的女儿,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向往无拘无束生活的科勒,自从心甘情愿的套上奈梅亨这个笼头,就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由不得选择,刚才的寂寥和哭泣,不过是认命前歇斯底里的挣扎,好像小孩子终于要承受成长之痛时,青春期昙花般垂死的叛逆与呐喊: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这便是选择的代价……
瑟琳娜作为主母,被我安排牵头筹备科勒的婚事,这是重臣中第一位娶妻的,所以排场必须办的漂漂亮亮,以此彰显奈梅亨的强大实力和对科勒的看重。
婚礼选在1月30日,圣烛节前三天,弗兰德伯爵领地的根特大教堂举行,虽然可能很快成为战场上的对手,但许多收到邀请函的宾朋都欣然前来,给足奈梅亨公爵的面子,与会者都明白这场婚姻背后的政治意义,诺曼底公爵等于明目张胆的昭告天下,两国之间的同盟关系,震慑和警告那些蠢蠢欲动想要趁着内战群起而攻击奈梅亨的贵族们。
就连巴黎的罗贝尔国王,都得好好掂掂自己的分量,更何况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卢森堡齐格弗里德伯爵,他也受到了邀请,此刻正面色Y沉的躲在角落喝闷酒,对旁人过来打招呼充耳不闻。
婚礼进行的很成功,规模和声势几乎可以赶上皇帝的加冕仪式,人们都忘记真正的主题,不过是男爵和伯爵女儿的结合,出则同车入则同席的奈梅亨和诺曼底公爵二人,才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再加上慈祥微笑的弗兰德伯爵美髯公博杜安,巩固的三国同盟呼之欲出。
夹在中间的小领主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立场,我眼看着齐格弗里德伯爵的脸越拉越长,好像一匹愤怒的驴子,口不对心的随大流说些祝福的话,捉弄人的快感令自己爽极了,差点笑出声来。
圣烛节的临近标志着春天即将来到,也意味着战争很快会爆发,日渐温暖的气候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向阳的坡地已经化出一片干净的枯草地,疤瘌似的点缀在雪地上,丑的难以接受。
闲不下来的奈梅亨公爵又马不停蹄的颁布好几项命令,比如突然停止收购粮食物资,然后吩咐各地商会,以差不多白送的价格清空所有库存,使得居高不下的物价立马跳水,囤积物资待价而沽的投机者纷纷破产,商人们赔得倾家荡产,面对大肆扩张的奈梅亨商会举起白旗,无奈的接受吞并。
小领主们为牟取暴利,把治下的农村扫荡一空,生活困苦难以为继的领民不断逃亡,造成十室九空的凋敝景象,现在坐守满仓粮食却无人耕种服役,投进去的资金也血本无归,贪婪的他们才幡然醒悟当初的短视,偷偷投书表忠心,同奈梅亨公爵比起来,自己是多么可笑的蚍蜉。
大领主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法兰西东北部的各个藩侯、伯爵、
为防范奈梅亨可能发起的进攻,骑士们整个冬日,都被召集在主要城堡里枕戈待旦,消耗大量的存粮,为继续供养军队,他们只能咬着牙搜刮自己的村庄和城镇,同样造成百姓的大量逃亡,等到奈梅亨C控商会使粮价下跌,大领主们猛地抬头才发现,空空荡荡的领国里还剩下一半的人口,但是再没有人愿意耕种。
因为现在只需要很少的钱,就能买来全年用度的粮食,农民们都想转行经营奈梅亨高价收购的羊毛,他们的经济被奈梅亨捆绑套牢,失去维系生命活力的造血功能。
随着复活节的临近,天气变得越来越暖和,基督徒都恪守着从圣灰节开始为期四十天的斋戒,当然大部分富有的贵族,都会表面上虔诚朴素的摆摆样子,然后晚上躲在自己的房间大快朵颐胡吃海塞,毕竟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唯有死人才能成为梵蒂冈供奉的神龛,谁愿意真正做一个苛刻律己的圣徒呢?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剩下难啃脆骨的J腿丢给拴在旁边早已翘首垂涎的猎狗,拽过桌布胡乱抹抹嘴,背着蜡烛的光芒心满意足的打个饱嗝,白天去教堂听神父讲经实在太无聊,不允许吃中饭的肚子里没啥油水,咕噜咕噜叫的比唱诗班的合声都响,全场人惊诧的盯住我,好像他们自己不饿似的,搞得堂堂公爵大人脸红到脖根,羞涩的再没敢抬头。
“大人,有重要消息!”罗洛没有敲门就急匆匆的进来,足以说明事态的紧急程度。
“难道皇帝陛下休妻了?”
我转身把烛台拿在手里,照亮了面前的大半张桌子:“什么消息?”
罗洛将只有巴掌那么大的羊皮纸卷放到我手里:“巴伐利亚公爵大人去世了,就在前天早上。”
“谁!你说谁?”我心里一惊,起身的时候踉跄的绊在椅子上,烛台一歪蜡油滴到手背上火燎燎的疼。
“您的妹夫,巴伐利亚公爵查理大人,前天过世了。”罗洛瞅着公爵大人紧张的眼神,一字一顿的重复,缓慢的生怕我听不清楚。
“查理公爵?真是该死!他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翘辫子!”
我气不过的把烛台摔在地上,房间里瞬间暗下来,罗洛连忙跑过去捡起滚落的蜡烛,用脚踩灭沿着蜡油痕迹燃烧的火苗,我呆呆的盯着虚空喃喃自语。
“咱们的消息渠道通畅,别人肯定还没有得到这个消息,立刻把莱昂纳多叫来,希望我的妹妹能暂时控制住局面,坚持到奈梅亨的军队抵达。”
“不用去叫,我来了。”
莱昂纳多披着件长袍,一看就是刚被侍从叫醒,拄着拐杖走进屋里,淡定的找到自己窗户边的位子坐下,这才从怀里掏出另一卷羊皮纸,不紧不慢的说道:
“卡林西亚公爵比咱们先得到消息,现在想必已经全面掌握宫廷,幸好保护您的妹妹和外甥奥托的是自己人,他们被转移出来,正前往安全的处所暂避,我怀疑是卡林西亚公爵串通内J害死查理大人,否则他不可能比我们先得手。”
我没有应声,咬着指甲沉思半天才开口:“看来有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哼哼,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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