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真正站在维尔拉岑唯一的一座城堡面前时,开拓新事业的激情彻底熄灭,仿佛被人泼了兜头一瓢冷水。
怎么说呢……
我以为自己见识过像科尔伦那样,破败的乡间木头城寨以后,应该不会对如此简陋的城堡少见多怪,但这座建立在诺伊施塔特的城堡,仍旧震撼了我自以为是的认知。
这里据说曾经是一处丹麦海盗的营寨,繁荣时居住着上百人,在几十年前奥托大帝在同丹麦人作战的时候被攻占,边境线推向北面,城堡便成为前哨堡垒,由皇室的直属封臣守卫。
不过维尔拉岑距离丹麦太近,海盗们不时光顾,就连出海偏了航向都能顺道走一遭,城堡里薄弱的防守力量根本无法抵挡穷凶极恶的海盗,士兵逃跑,领主被吊死,这里变成再无人问津的荒地。
城堡粗犷的北欧风格木头围墙毫无吐槽点,但它年久失修从埋进土里的根部烂掉就太过分了吧,围栏之间的缝隙大得足够一头公牛钻进去,更何况全副武装的敌人!
主塔楼早就被入侵的丹麦人摧毁,满地半腐烂的木桩残骸,可以说明这一事实,院子里狼藉不堪杂草丛生,破烂四处乱扔,作为一座常年无人居住的城堡尚可理解,最为可恶的是倒塌的房间中间,赫然横陈着一泡被风干的粪便!简直欺人太甚!
“这叫人怎么住啊?连奈梅亨最破的民居都不如!”
公牛脾气直,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扯着嗓子吼道:“皇帝陛下这么做明显是故意的,这里根本没法立即投入使用,不是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吗?”
我也气得够呛,不过作为领主必须在士兵们面前保持一定的涵养和风度,虽然这个时代大部分领主贵族素质极差,抠鼻挖耳流口水,形象谈吐跟后世的街头小混混差不多,但我立志要做个有风度的贵族。
所以我眯着眼睛强憋着怒火,坐地上打滚骂街不是自己的风格:“不要抱怨了,我还要感谢皇帝陛下,给了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呢,要是没有维尔拉岑这个支点,我得忙活多久才能撬动整个北方的贸易倾斜?都说人多力量大,况且咱们的物资准备充足,今天就地宿营,从明天开始咱们就着手修葺城堡,在天气彻底变冷之前,好歹先给自己建一处能够过冬的地方。”
公牛看着乐观的领主大人,撇撇嘴不再吱声,起身去招呼士兵准备宿营了。
这次出征科勒不在身边,公牛承担了他的日常工作,成为整支部队的总参谋长,负责物资调度、行军安排、政令的上传下达和安营扎寨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平时性格大大咧咧的莽汉子快要抓狂,光是算计物资的分配,就足够连十个数都掰扯不清的公牛忙到头大,跟书记员核对账目更是要了他的老命。
我目睹公牛上蹿下跳暴走的狼狈模样,欢喜他不易察觉的进步,这块榆木疙瘩终于有老木逢春的迹象,闲暇时也知道找书记员认几个字学学算术,或是耐心的听我扯天说地,丰富自己的阅历和知识,作为跟随我资历最老的嫡系,公牛将来必然要委以重任,仅是停留在急先锋的角色肯定不行,既然他自己不想着进步,求才心切的领主大人我也只能揠苗助长了。
这一宿成为生命中最难熬的一个夜晚,连连噩梦无数次的将我惊醒,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黑暗处窥测,只有看到卫兵在夜色中站岗放哨灼灼亮的眼睛才能安然睡下,天色刚刚透出些微光,我就带着肿起来的黑眼圈起床穿戴,抻着酸疼的老腰准备迎接新的黎明。
瓦朗吉亚卫队的士兵们,今天的主要工作是砍伐木材修补围墙,拉文纳长枪兵负责外围警戒,防止被其他敌对势力偷袭,斥候撒出十里之外,但凡有些风吹草动,我便能早早的得到消息着手布置防守。
我在侍从们的拱卫下,站在城堡正对的海岸边上,盯着波涛不息的潮起潮落,幻想自己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曹操,浩然之气沛然于胸,一层汹涌的浪头扑在黑黢黢的巨岩上,碎成白花花的水珠,让矫情伤感的我不由得想起某些深埋心底的青春往事。
这些毫无怨言向着岩石奉献生命的浪花,多像心甘情愿扑火的飞蛾啊,而自己坎坷的情路也是同样的可笑,毫无道理却又不动声色的吞噬整个大脑,然后随着血液充遍全身,渗透进每个细胞。
那个剑眉微蹙的英武女骑士,那个即使身处潮湿阴暗的牢房,也执拗着绝不低头的女贵族,那个被敌人残忍的剥掉后背皮肤,仍旧坚强选择站立的女孩子,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狠狠地刻进我的心房,在旧有结痂的伤疤上,重新写下难以忘却的情怀。
虽然自己现在有了合法的妻子,而且过着还算幸福的生活,但每每想起那个不愿提起名字的人,心底依然会泛起波澜,想象着无数个如果,如果不是这些阴差阳错的擦肩而过,她会不会亭亭玉立在不远处,脸上正挂着温暖的微笑?
海鸥不解风情的鸣叫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天边一团乌云躲在海天相接的边缘,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从海面裹挟着潮湿的水珠呼啸而来的风,顺着领口灌进脖子,激得人不禁汗毛倒竖,天气已经很凉了。
从奈梅亨直到丹麦这一带的气候大体相同,远没有隔海相望的斯堪的纳维亚那么寒冷,虽然夏天同样短暂,但冬季气候还算温和,降水主要集中在秋冬季,尤其是海边,入夜后从地面泛起的阴冷之气,能把人生生的从床上逼起来,就好像一枚极细极细的尖针,隐隐的钻着骨头疼。
我裹紧了身上昂贵的裘皮大氅,这是前一阵波列斯瓦夫托人千里迢迢捎来的礼物,算是作为救命之恩的感谢,关于以前提到过的合作,他未有只言片语,不过明白人之间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心领神会,代替了苍白无力的口头承诺和书面契约,他也不想被人拿住把柄,索性来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该合作时合作,转过脸来陌路而已。
“心思太多了。”鼻子轻哼一声,摇摇头给仅见过一面的波兰大王子下结论,但凡心思缜密之人均无善终,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当年呼风唤雨的琏二奶奶也只混了个凄凄惨惨戚戚。
“今天恐怕很难把木栅立上了,通知公牛让瓦朗吉亚卫队把手头的木材运回来就好。”我探头瞅了瞅越来越近的乌云,它在空中不断翻腾鼓噪着,吞噬一朵又一朵的云彩之后变得愈庞大,看来这场预想中的绵绵冬雨,将演变成滔天狂暴的大雨。
“把我的主帐移到城堡里面来,剩下的士兵帐篷尽可能都迁进来,有些破烂围墙遮风挡雨总比直愣愣的泡在泥地里强。”
大雨滂沱而下的时候,我已经在帐篷里烤火,公牛水淋淋的掀开帘子进来,脱掉盔甲下面被淋湿粘在身上的衬衫,拧干了坐到火堆边上烘着,嫌恶的说道:
“冬天里下雨是最让人讨厌的,那种切入骨子里的寒冷无论怎么烤火都赶不走,时间长了搞不好会坐下病来,我想守在林子里的暗哨是不是可以撤回来,就算敌人也不会选择在这样糟烂的天气进攻我们吧?”
“嗯?”
听到这里我忽然心思一动,对公牛吩咐:“不,一个也不能回来,你再加派斥候出去,扩大巡逻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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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一直很注重对自己受伤后腰的保养,但在这乱世中身不由己,往往伤势刚见好转,马上就会接踵而来繁忙的战事,随之马背颠簸、爬冰卧雪、长时间的过度疲劳等等,都会让腰部的伤势变重,再加上只会捣草药和放血的庸医,以致逐渐成为难愈的旧伤,在阴雨天时被泛起的潮气浸染便会隐隐作痛。
“我的老寒’啊……”每每疼得自己满床打滚的时候,我都会懊恼的呻吟不已。
此刻的我正伏在浪头汹涌拍击的海岸边,藏身于嶙峋的乱石中间,冰冷的海水不时冲进石缝,把我从头到脚裹进去,险些拽到海里,本来就被雨水浸得瑟瑟抖的我,顶着一身湿漉漉黏在身上的衬衫,罩在外面的盔甲似乎变得更加沉重,随时都有将自己压垮的可能,头盔上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下来的水滴,模糊的我睁不开眼睛,颤抖的嘴唇想必已经冻得紫,吸进肺里的气息全是透心的冰凉。
“这不是自讨苦吃么?”我用手掌囫囵的抹了下脸,在心里苦笑道。
“大人您看,他们来了!”站在身边扶着我的罗洛突然压低声音,指着雨帘中隐现人影的远处说道。
我把头盔往上抬了抬,伸手遮住眉毛,眯着眼睛仔细盯住罗洛所指的方向,但滂沱的大雨太过密集,完全遮挡了视线,连个影毛都没看到:“在哪里?”我急切的左右撒么,想要看清面前的敌人。
就像在回答我的疑问一样,雨帘里浮现出几个黑乎乎的人影,伴着雨水砸进地面的轰鸣慢慢变得清晰,是斯拉夫人!
为的几名武士,猫腰擎着绘有花哨图腾的盾牌,右手拎着漂亮的小手斧,杂乱的长被雨水淋湿,软塌塌的贴在脸上,高大魁梧的身材组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甚至连雨水都因为敬畏他们的威武,而收敛了不少,也让躲在暗处的我终于看清来者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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