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账目上的数字一个头两个大,索性把它丢到一边,翻检着堆在面前的几个账本继续问道:“就这些了吗?我们截下来多少没来得及运走的金币?”
“大部分都缴获,但是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旺财极力的瞪大他那双昏花的老眼,好不容易才在被我翻乱的账本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按照您定下来的标准,这次战死或者伤残的士兵,都将依此得到补偿,开支将十分巨大,就算加上可能收到手的赎金,也远远填不满缺口,要不咱们先暂缓放,紧着重要的事情来,比如说重新修缮城堡和召集人手,购买麦种以及耕牛,再不抓紧翻种我们真就变得比老鼠都穷。”旺财揉了揉脑袋,询问似的向我建议。
“不行,不能开这个先例,就算今年我们勒紧裤腰带饿死自己,也不能出尔反尔的食言,否则将来靠什么让别人为自己卖命,拿什么取信于天下?”
我大手一挥否定他的建议,语重心长的说服自己道:“人手不足咱们可以让俘虏耕种,城墙塌了可以留着以后有钱的时候再修,但是自己的战士应得的,绝对不能差一分一厘,这是一个领主对自己子民的诺言,就算到世界末日也不会作废。”
旺财低下头不说话,他知道我主意已定,就很难再更改,只能自己循着我说的办法找路子,其实说的容易,我没有想过多添将近一千人的劳动力,却也等于增加一千张喂不饱的嘴,收获未见先背压力,还不如卖给奴隶贩子省事。
“准备一下,过几天我要先去一趟洛林,动用动用自己的关系弄些救济,或者拉点壮丁回来,既然敌人可以来咱们家里烧杀抢掠,我为什么不能依样画葫芦,把战火烧到别人的土地上!反正皇帝陛下远在罗马,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扛着!”
我帮着旺财把满桌子乱摊的账目本归拢到一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最近怎么没有老骗子的消息了?现在正是需要他出血的时候,费劲巴力把肥猪养胖,总该让主人吃点肉了。”
奈梅亨到柏林的崎岖小路颠簸不堪,即使放慢前进度,我的后腰仍旧难以承受一股一股钻心的疼痛,常常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歇息,否则我很怀疑自己的腰在某一天会突然断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着两边不时出现让人心旷神怡的湖泊沼泽,我却无心玩赏,一直心神不宁的在思考着,萦绕在脑海里很久的问题,皇帝陛下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安置在这个地方,并且在周围邻居都不友好的情况下,愣是塞进我这样一个新晋的伯爵,然后每个人都象征性的过来恭维,顺带打探情况之后便回去磨刀霍霍。
弗里斯兰伯爵、下洛林公爵、包括遥遥可望的弗兰德斯伯爵,都一面忧心忡忡的注视着奈梅亨伯爵领的展,一面虎视眈眈的觊觎着,每一个能够让自己占到便宜的机会,我就像一条被丢进鳕鱼群里的鲶鱼,搅动着均势中维持平静的低地诸国暗潮涌动杀机渐起。
“也许是受我的启,要耍些手段来完成先祖未竟的事业,没想到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到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经过一系列残酷的战争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层次,无形中又升高一个段位,看问题更加通透深邃,学生时代那些能让我纠结辗转的烦心事,现在无非过眼云烟,可能这就是战争对一个人成长的磨练,它让男孩变成男人,却让男人变成魔鬼。
在我离开的时候,尽自己所能的周密安排抢救计划,无可奈何的是囊中羞涩,只能竭尽全力的压缩开支,恨不得一枚银币掰成八瓣花,后悔当初一些大动作的草率。
消息灵通的老骗子艾萨克,估计早早就打听到我的情况,精明如他绝对不会傻到在这个时候,自投罗网倾家荡产的表忠心,派人送回来一部分银币,然后扯一个很烂的借口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我敲骨吸髓的盘剥干净,要多远有多远的跑到卡林西亚去做马匹生意了。
树倒猢狲散,可是我这棵大树根基尚在,猴子们就不敢攀援,原来恨不得扎根在伯爵领的商人们纷纷转道其他领地,一时间显得奈梅亨无比萧条,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可悲,哪怕是耍水的老船长也无可奈何。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的希望就那么突然的砸到面前,一个以前绝没有注意到的人对我伸出了援手。
“共同沐浴在上帝的荣光下是我的荣幸,请报上你的姓名,老人家。”
我歪坐在空荡荡大厅中央的座位上,被破坏的大门关不严实,正对着的窗口透进来剌剌的风,吹着结合处咯吱咯吱作响。
站在下面的老人家不动声色的微笑着,拄着拐杖往前一步,弄得两边负责保卫的侍从很紧张,纷纷按住刀柄盯着他苍老的身躯,老人家捋了捋蓄的很浓密的花白胡子,底气十足的开口说道: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与您单独谈谈,包括角落里隐藏着和墙壁后面隔间里的暗哨,这件事情我希望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而且在听完我的陈述之后,您也一定会体谅我现在的做法。”
科勒像颗钉子一样动也不动的扎在那里,周围的侍卫们看到老大没反应,也都装木头人杵在原地,我按着头痛的脑袋,努力回想着面前这个眼熟的老人,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抓不住记忆的断片,索性决定破罐子破摔的一问究竟:“你们都先退下,难道是不信任这位老先生的人品还是不信任大人我的身手?”
科勒上前一步还想争执,被我轻轻的摆摆手劝住,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饱含着询问和不解,我摇摇头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色,他愣了一下,只能心有不甘的招呼手下退出大厅,从外面缓缓地关上大门。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大气,就像当初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那样镇定自若,永远自信满满的睥睨万物,总有些天马行空的奇怪主意。”
老人家蹒跚着走到一把椅子前面,用拐杖敲了敲椅背问我:“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诚如所愿。”
我挺直胸膛,一般听到别人表扬的时候,我总是不自然的脸红,只有通过外表的强装严肃,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从你的衣着举止判断,应该是在这里做买卖的商人,我的贸易政策在这一带都很受欢迎,许多人不远千里过来,让我猜猜看,难道你是想要一份免税证明?”
“经过这场战争,恐怕领地内大部分农田里的粮食要绝收,领民们一时半会还很难收拢回来,您的那些好邻居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扩大人头的好机会,城堡也受到破坏,想必您手头上一定比较窘迫,当家操持的营生不易啊。”
老人家低头抚摸着自己素色长袍的膝盖,好像在寻找什么线头似的,事实上,虽然商人不被允许穿着颜色鲜艳的服饰,但是他那件价值不菲的细羊绒长袍,和里面露出一角的丝绸内衣,对大多数中小领主来说,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
“听说您的后腰受了刀伤,我这边有一些从东方贩运来的特效药,如果您同意的话,我随后便会派人送过来,当然还有一名精通医术的萨拉森医生,这些异教徒在医学方面的造诣,要远远过我们好几个时代。”
我很警惕的挑了挑眉毛,眯着眼睛琢磨起这个略显神秘老人身上的危险气息,要知道为了不影响军心,我受伤的消息除了贴身的几个心腹之外封锁的很严密,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却轻轻松松的说出机密,只能说明要么他本身就是个高手,两眼一扫便看出我身体上的异样,要么我身边藏有他的耳目,而且是在最贴身的几个人中间,随时随地汇报我的一举一动给他。
对于一个惜命如金的人来说,短短几个字透露出的潜台词,对我的震撼不亚于核弹爆炸,足够引起相当程度的重视。
“您不用如临大敌的紧张兮兮,我这个老东西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您构成什么威胁,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我将给您带来最需要的东西,帮助您度过这次难关,也许还会有以后的很多次,请记住我的名字,博洛尼亚的莱昂纳多-格索里乌斯,一个垂垂老矣的意大利商人,投机倒把的行家里手。”
说完,他用老人家特有的舒缓节奏敲打着后背,出艰涩淤滞的咳嗽声,像是一把喇叭口瘪了的小号。
“那么这次,投机倒把的行家里手,又想从我这里赚到什么?是可以提高身份的爵位还是某项专营权?不过你的如意算盘可能要打空了,现在的我既没有实力又看不到前途,除了这个可笑的光杆司令头衔之外,再没有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不要狮子大开口。”
我半开玩笑的试探着,想从他眉眼间的某个表情窥测出内心隐藏的真正目的,但是老人家实在是太冷静,甚至连脸上堆砌在一起的皱纹,都没有一丝的颤动,眼睛时而浑浊时而精明的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化成一尊石佛,缄默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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