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拜见师父。”
赵曙先是接受了王宁安的礼,然后以师礼拜见,而后抬起了头,他骤然发现,自己的师父,原本气度俨然,潇洒如玉的王相公,此刻眼睛泛红,眼圈暗黑,脸上满是浅浅的胡茬,显得沧桑而憔悴。
小太子忍不住心痛,“师父,您受苦了。”
王宁安摇了摇头,“这是臣的本分,殿下你不该来的。”王宁安此刻心中也非常烦乱,这一段日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纠缠在一起,各路神仙,全都横插一杠子。
坦白讲,王宁安对赵大叔有些看法,但是王宁安也清楚,是有人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事情给弄糟了,并不能完全责怪赵祯。
太子来了,显然在外人看来,都会认为是皇帝向自己低头。
作为一个臣子,居然强大到了如斯地步,接下来该如何自处……史书上可是有无数的例子,远的不说,他们老赵家如何夺得皇位的,谁不知晓?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君臣之间,有多少默契,一道深深的裂痕出现了,不只是赵祯猜忌王宁安,就连王宁安自己,也不得不多想一想……要是他还能无动于衷,那就不是正常人了!
好在是太子过来,如果赵祯直接下诏,或者罪己,会更加不可收拾!
见师父满脸为难,赵曙思忖道:“请师父不必忧心,父皇派弟子过来,是向师父说清楚一些误会,西北的大局还要师父全力操持,父皇,还有弟子,都是信任师父的。”
王宁安沉吟一下,露出了笑容。
隔阂虽然存在了,但是显然,不会立刻爆发,西北的大局,朝廷的大局,皇权新旧交替……种种事情纠葛,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承受不起翻脸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至于别的,等战斗结束再说!
“多谢圣人信任,也是臣约束不严,军规松弛,才出了大问题,臣会上书请罪的。”
赵曙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师父,自从西北开战以来,密谍司和您送给父皇的情报不尽相同,这次父皇希望攻打兴庆府,一鼓作气,就是因为密谍司的怂恿……另外父皇的确下了密旨,只是这个旨意是给种诂的,让他们配合钦差查访,并没有别的意思。”
赵曙说的也是心虚,什么叫没有别的意思,还不是要防着王宁安!
这种事情,暗中怎么做都没关系,一旦挑明,就难免伤害感情。
但是现在的局面,不挑明也不行了。
短短的几句话,解释清楚了两个最大的谜团,赵祯对西北的误判,源自密谍司……密谍司是皇帝亲手组建,用的都是内廷的太监,按理说他们是赵大叔的心腹,这帮人怎么会坑赵大叔?
是因为贪功心切,还是另有原因……王宁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那就是两位钦差为什么能调动人马!
种家军和王宁安关系不错,但是作为一方土皇帝,种家军可不是王宁安的附属,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在皇帝和王宁安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也是情有可原。
当然了,可以把他们的行为看成脚踩两条船,不过王宁安无意求全责备。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救人,千万不要落入西夏的阴谋诡计当中!
王宁安已经派遣了狄青北上,他不能再跟过去了,只好让梁大刚率领5000人继续北上接应,同时调动一切力量,去探查灵州方向的战事……就在王宁安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时候,灵州已经早就分出了胜负。
高遵裕和三万人马全军覆没。
三种带着残兵败将,且战且退,从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西夏的擒生军,无穷无尽。
在最危险的关头,狄青带着人马终于赶到了。
狄青一马当先,冲透了西夏的包围圈,三种死里逃生。种诂别提多尴尬了。
“狄相公,末将有罪,请狄相公处罚!”
“算了,一切等回到洪州,见了王相公再说。”
狄青扫了一眼,忙问道:“两位钦差呢?他们哪去了?”
“这个……高遵裕已经被杀了,至于谭公公,他,他……”
正说着,有几个士兵浑身浴血,驱赶着一匹马跑过来,马背上绑着一个人,正是谭宪!这家伙胡乱指挥,把大军带到了绝地,所有士兵都恨透了他。
让他死了,那是便宜了他!
一定要把谭宪带回西北,交给王相公,好好炮制,看看他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要把大家害得这么苦!
见到了谭宪,狄青咬了咬牙。
好啊,还留下了这个罪魁祸首!
“你们几个听着,务必好好保护他,千万别人西夏的人俘虏了去,也别让他死了!”
“遵命!”
分出了两百人,看着谭宪。
狄青招呼着所有人马,快速撤退。
可就在这个功夫,梁乙埋已经得到了消息,说是狄青出现了。
这下子可把梁乙埋高兴坏了,他玩出了诈降这一手,设计的陷阱,是为了对付王宁安,结果却来了个高遵裕。
抓凤凰的规格,弄死了一只麻雀,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好在又来了一只孔雀,能杀了狄青,也足以搓动宋军的锐气了,最起码他比王德用的份量重多了。
西夏的人马像是疯了一样,到处都是。
狄青的眼睛也红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西夏人把他们全都歼灭了。
狄青挥动马槊,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弟兄紧紧相随。西夏的兵将,没有人能挡住狄青一招,他们蜂拥而上,甚至没法迟滞狄青的速度。
就这样,两万人马,保护着种家军的残兵败将,快速向南撤退。他们冲破了层层阻碍,踏着敌人的尸体,无人可挡。
梁乙埋听说狄青突围而去,顿时大怒。
他也拼了!
宋军犀利,狄青善战不假,可是你们终究不是铁人,从灵州逃回大宋,最快也要六七天的时间,我看你们能不能一直这么勇猛!
梁乙埋快速改变战略,他分兵三路,就像是毒蛇一样,不远不近地追击宋军。当看到宋军歇脚,或者吃东西,补充饮水,他们就猛扑上来。
等到宋军赶路,他们就坠在后面,时常跑出了射冷箭,玩偷袭。
才两天的功夫,宋军就疲惫不堪。
幸亏狄青听从王宁安的建议,多带了战马和干粮,但是所有将士,只能在马背上吃东西,困了也只能在马背上打盹儿,整天绷着一根弦儿,体力和精力,都快速消耗。
到了第三天,就有人跑着跑着,从马背上摔下去。
狄青不得不下令,让弟兄们用绳索把自己绑在马背上。
可就是如此,面对着西夏层出不穷的攻击,还是损失惊人。
种家军已经不足一万人,三种当中,种谔受伤最重,已经昏迷过去,必须用马车拉着。
种诂胸口被飞斧击中,也吐了血,只能咬牙撑着。
唯有种诊,还有些战斗力,但是也疲惫到了极点。
至于狄青这边,差不多七八千弟兄丧命,虽然他们拼掉了不少西夏人马,但是双方的损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狄青的脸色非常难看,可以说十几年来,大宋从来没有损失过这么多人马!
皇帝一念之差,下面人胡作非为,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危害,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他们跑出了三天时间,人困马乏,虽然离着大宋越来越近,可是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了阴影。
西夏刚刚又分兵五路,攻击宋军。
狄谘指挥着弟兄,用神臂弩射退了西夏人马。
可是仓促之间,后援不济,神臂弩的箭支不到三成了,最多再支持一天,火药和火油也损失殆尽。
更要命的是粮食和清水也却没了,再这么下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种诂,种诊拖着疲惫的身躯,面见狄青。
“狄相公,事到如今,只有我们弟兄留下来,挡住西夏的人马,狄相公,能把二弟带回去,末将就感激不尽了。”
种诂说到了激动的地方,咳嗽了两声,痰中带着血。
狄青微微摇头,“种将军,梁乙埋死死追击不放,他无非想要狄某的命。明天狄某带着3000人断后,你们尽快回撤,凭着狄某的本事,拖延一两天,还是能做到的。王相公一定会安排好接应的人马,你们大可以放心撤退。”
“不!”
种诂猛地摇头,又是一阵咳嗽。
“我们听信了阉货的鼓动,竟然跟着出兵抢功,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我们有什么脸去见王相公?就算活着回去了,也免不了朝廷降罪,还不如战死在疆场,来得痛快!”
种诂悲愤说着,有士兵来报告,西夏人马又上来了!
狄青咬勃然大怒,碎了牙齿,“好一群毒蛇,我和他们拼了!”他给儿子狄谘一个眼神,让他保护种家兄弟后撤,狄青亲自断后。
这是狄青一生,最残酷的一场战斗,西夏的人马像是潮水一样,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无穷无尽,杀也杀不完。
他的马槊断了,马刀卷刃了,就连战马也到了极限,倒毙在地上……在这一刻,狄青显得无比坦然,大丈夫战死沙场,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就在此时,突然一群黑旗亮甲的人马出现了,他们刚露头,就把西夏人马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
梁大刚是跟着王良璟起家的猛将,王宁安也要尊他一声刚叔。梁大刚拼了命,骑兵如山,长枪如林,挑死无数西夏人马,他冲到了中心,将狄青救起。
此时的狄青,身上已经有了好几道伤口,在肩头和大腿,全都有箭支插入,所幸伤势还不致命!
梁大刚保护着狄青,且战且退,在两天之后,他们终于回到了洪州……七万大军,逃回来的只有6000,两万援军,折损一半,活着回来的将领士兵,几乎人人带伤……这个损失,太惨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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