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年……”说到这里,张春德叹了口气:“直到那年,景和八年,关中大旱,张某为了一时名声,前去挑战‘烈刀王’周怀恩。他家就在关中,一路上张某算是见到了什么叫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剧。”
“但这些,张某却从未放在眼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灾年都不懂得出去抢的人,由着他们去死。可是,当张某到达周怀恩家里时,却见那若大的宅子里挤满了灾民,堂堂一代刀王的周怀恩,将小半口袋的糙米倒进锅里煮给灾民们吃,而他自己却饿的两眼发蓝,皮包骨头。”
往惜如烟,却深深刻在了张春德的脑海里。
一代豪烈刀王知道了他的来意,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拖着饿的发软的身躯自后堂内取出家传的宝刀,然后说道:“饿的不行了,没力气。你身上若上吃食,给我一点。”
张春德瞧着他这般模样,觉得胜之不武,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拿出干粮丢给了他,说道:“你先吃饱了,养好精神再说,十天半个月的张某等得起。”
却不想烈刀王只是从干粮袋里拿出小半个饼子,艰难的吃了下去,剩下的全部都丢下了那一口大锅之内。
张春德不明所以。
只听烈刀王继续说道:“节度使推之公李大人快带着赈灾的粮米来了,或许就在这几日便到,多让他们吃一口,他们便能多坚持一天,关中饥荒用不多久便可解,周某不忍心他们还未在李大人到来之前便死掉。”
“我们可以等到李大人来了之后再进行决斗,那时,周兄的体力也可以恢复。张某人不想占周兄的便宜。”
烈刀王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拖着虚弱的身子,提刀,跨步,劈斩而至。
那是一手精妙非常的刀法,张春德自认,若是周怀恩状态完好的情况下,他必定不是烈刀王的对手。
然而周怀恩实在饿的太久了,所以,他死在了张春德的刀下。
“沈浪大侠传信与我说,西辽进犯,推之公的救命粮草可能有所延误,让周某务必在这关中之地稳定人心,只要人心里还有一口气,那便不会饿死。周某已然散尽家中财物粮米,只能救护百姓至此,十多天水米未进,周某已然油尽灯枯,剩下的时光便要靠张大侠了。切记,一定要让百姓坚持下去,等到推之公到来……”
这是“烈刀王”周怀恩最后的遗言。
故事讲到这里,张春德长长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世上,没有比饥饿更让人感到恐怖的事情了,张某带着全城百姓,在粮绝之后吃土,吃草根,这其间有不少人因为吃多了观音土,或是吃错了毒草而死掉。直到又熬了十天之后,李侯爷到了,赈灾的粮米也到了……”
“自那之的后,张某便效力于李家,因为推之公当年在面对饿死的那些百姓时发下了宏愿,那誓词是这么说的:冀州李颜立誓,有生之所必当斩天下贪腐于刀下,革新以命,让我大商受灾百姓再不至官府推诿贪婪而饿死……”
张春德的双目中荡漾着崇拜的光泽:“张某横行北地十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的官员,难怪烈刀王会死守家中,苦苦等着我家侯爷的到来。推之公说一句当世圣贤也不为过啊,只可惜,唉……”
张春德遗憾道:“只可惜,推之公去的太早了,没能完成他的誓言。不过还好,侯爷后继有人,我家三公子正在拾起侯爷的遗志,虽道路不同,但却殊途同归。而且,三公子比侯爷更加彻底!”
“这就是绝公子为何要做‘稽查天下’的原因?是李侯爷的遗命?”韩海波问道。
张春德点点头,又摇摇头:“三公子智慧如海,我又哪里能猜的到?大公子去世的早,二公子这些年来又了无音讯,这若大一个净安侯府全靠着三公子一个未及成年的少年人支撑,若非二夫人帮衬着,这家里还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说着话,撕下来一块鸡脯子递给他。
韩海波伸手接过,不自觉得放在嘴里咀嚼。
张春德眯眼,呵呵一笑,并不打算奚落他,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净安侯的爵位本来就是要传给我家三公子的,这些年来都是诗音夫人在掌家,以往还倒好说,毕竟说起来三公子还小,但是今年三公子就成年了,若是再由二夫人掌家就有些不伦不类。李家需要一个正牌的侯爵夫人,韩小哥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吗?”
韩海波吃到一半的鸡翅突然止住,警惕的道:“什么意思?”
张春德呵呵笑道:“我家二夫人的意思就是说,贵盟盟主孙姑娘,大小个头,家室门庭,样貌长相,性情脾气都符合李家掌家三夫人的的标准,孙姑娘非当李家的媳妇不可,那些窥探小红姑娘的男人,今日起快些消停了吧。”
韩海波丢掉吃了一半的鸡翅,握剑入怀,寒声言道:“这是你家二夫人的意思?”
张春德点点头,又摇摇头:“前面那些话是二夫人说的,小红姑娘确实应该当李家三夫人,至于后面那些,是张某人自己编排的。怎么?韩少侠有问题?”
韩海波哼哼冷笑道:“我家盟主嫁给谁还不一定呢,李知安今晚生死难料,未必有娶我家盟主的机会。韩某那会子瞧见,有十几股不下五百人的队伍已经向着紫禁城方向进发了,贵家三公子真的能活得下去吗?”
张春德无所谓的摇摇手道:“这是我家三公子的事情,还轮不到韩少侠操心。知道你爱慕小红姑娘,毕竟你们之间曾经经历了几场生死大战,但我家二夫人说了,孙姑娘必须是李家的夫人,若是以后传出小红姑娘在闯荡江湖时曾与某个少年侠客不清不楚,那李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所以,韩少侠,你懂我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我家二夫人逼着三公子将你放出来的原因,因为诗音夫人想让小红姑娘没有半点怨气的嫁进李家。”
韩海波紧咬牙关,寒声道:“懂了,意思就是说韩某人能从牢里放出来,不过是你家二夫人不想让我与孙盟主多有牵扯,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春德笑道:“是这个道理。”
“韩某自认不是盟主的良配,但你们李家如此逼迫与侮辱,倒让韩某觉得心冷,不说我本就喜爱盟主,就是我对盟主无感,也经不起你们这般的糟蹋!张春德,拔刀吧,韩某人领教北地十绝刀残刀之刀法,韩某不为儿女情长,这为尊严而战。”
说着话,韩海波已经将剑抽了出来。
张春德无所谓的笑了一声,言道:“麻烦。”
长硕的陌刀自他背后抽出。
眼看大战就在一触即发,两人的气机已经锁定在了对方的身上,明月之下,层层白雪因浑厚的真力而飞卷起来。
却不想,一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突兀间出现在了韩海波的左脸上,然后在韩海波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的情况下,便被踢飞了下去。
这一脚的力道很大,声音也很大,韩海波落下之后直接撞碎两座庭院内的假山。
正堂内的林诗音倏的站了起来,直接从阿喜怀中拔出剑窜了出去。
刑立堂眉目一瞪,顺手抓了一把棋子,带着音爆似的突的一声破窗而出。
去往大门前的赵安手中提刀,枯瘦的双腿迈着小碎赶紧赶了回来。
此时,房顶上的张春得举着陌刀,呆愣愣的看着他对面那个显得有些局促的女子,问道:“我正准备与韩少侠切磋,梅当家这是何意?”
“切磋啊,还以为你们要撕杀呢。咳咳……”梅香竹尴尬的神情一闪而逝,接着寒声说道:“夜不归就没一个好东西,姓孙的小婊砸更是个心机婊,张大哥为何不直接将那姓韩的杀了……?”
说完这话,正好瞧见林诗音从内堂跑出来,于是赶紧止语,娇媚一笑:“二嫂,是奴家香竹来了呀……”
然后迈起轻功,缓缓落在挺院之内,留下张春德一个人在屋顶之上凌乱。
“原来是你呀,怎么如此莽撞,瞧把韩少侠踢的……本夫人也惊了一下子,以后注意些。”
“二嫂说得是,香竹错了,请嫂嫂责罚……”
“罚什么罚?一家人的,知安派你来的吗?”
“回嫂嫂的话,不是小狼……郎君派奴家回来的,小郎君那边的局势基本已经稳定了,玄衣四出,打的那些江湖人落花流水,嫂嫂不必担心。奴家是正巧的从妙言和尚那里拿了些东西,因为事涉小郎君,又想着府里的守卫太过淡薄,所以奴家便来了。”
说着话,千娇百媚的梅香竹便牵着温婉大气的林诗音回了厅堂。
赵安与刑立堂瞧见没什么事,彼此间哼了一声,然后又分道扬镳。
张春德呵呵一笑,坐在屋脊上瞧着那一轮雪天后的圆月。
而倒霉的韩海波这个时候才刚从碎石堆里站起来,提着剑哇哇大叫。
然而,没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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