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祖坟原先是在河北路的,自三十多年前李家惨遭灭族后,保定府李氏族人基本都死绝了。李推之又常年在外担当职务,很少回保定府收拾祖先陵寝,就只能委托下人照看。直到二十年前,李推之被调回京城任职。先帝武宗感念他劳苦,便在京郊成平县以北的桃源山下赐了一座庄子,李推之请人在桃源山上找了一片风水宝地,就将祖坟迁了过来。
这样的殊荣即便是当朝宰执,文华阁大学士林惟中都不曾有过。自太宗天启皇帝之后,朝廷就很少再赏赐大臣或勋贵们土地了。就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
京城的路面很平整,所以坐在马车里的李乐并不觉得颠簸,还有心思在马车里看书。可是等出了京又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路况就开始变得很差。车轮子辗在道路上咯噔咯噔的,颠的李乐直想吐,哪还有什么心思看书。揭看马车帘子,见赵肆骑在骡子上,嘴里叼着根青草棍,还很有闲心地哼着歌,好像就是那首“千秋霸业”。李乐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少爷我在车里受苦,你倒是悠闲的不行。实在是颠的受不了了,就冲着前面的车把式叫了声停车,然后跳下马车,很蛮横地对赵肆说:“你下来。”
赵肆不知道自己又哪里犯错了,左右看看没觉得什么不妥,但还是很顺从地从骡子上下来,问李乐:“小公子,什么事?”
李乐烦燥地指了指马车,说:“你去坐车,骡子让给我。”
赵肆看了看自己的骡子,又看了看李乐,比划了一下高度,说道:“小公子,你骑不了的。”
李乐胡乱地甩了甩手:“哪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于是在赵肆的帮助下,李乐骑上了骡子。赵肆也没敢真的坐进马车里,上下尊卑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便牵着骡子走在前面,就当是给李乐开道了。
雨丝早在刚出京的时候就停了,到现在天上乌云已经薄了很多。依稀还能看到躲在乌云后面的太阳,只是天气闷的让人受不了。李乐像条死狗一样爬在骡子上,跟赵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时间过得很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一行二十多人便在道路边上的一座茶棚停下。棚子里的掌柜很有眼色,看这些人的排场就知道肯定是京里哪一户勋贵人家,于是很殷勤地出来招呼。李勿悲说了一句,就在这时歇歇吧。然后有一群护卫呼啦啦进去查看,接着两三个使唤婆子也进去准备着,然后才轮到主人们进去。
李乐在赵肆的帮助下颤颤巍巍地从骡子上下来,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拖在赵肆身上,还不忘说一句:“这么扶着就成,别把我抱起来。”
赵肆还真有把李乐抱进去的想法,听李乐这么一说也只好放弃,嘟囔一句:“这不是费事嘛……”
李乐没好气地说了句,闭嘴。挪着步子进了茶棚。
林诗音估计在马车里也被颠的不轻,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半点精神。见赵肆扶着李乐进来,忽然间就有精神了,说了一句:“要是在平常,这个时候都快到成平县了,就因为你非要骑那匹破骡子,害得赵肆要走路。咱们的行程都被你拖慢了。”
李乐见林诗音编排自己,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灌了口凉茶立刻反击:“要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女眷在,这会儿早到桃源山了!”
林诗音刚要说什么,就听坐在旁边喝茶的李勿悲无奈打断道:“好啦,走了多半天的路都不累吗?别吵架,歇歇,你们两个啊……”
林诗音只能气闷的闭上嘴,李乐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还很得意的比了个剪刀手。
安排好护卫的李寻欢和铁传甲这个时候也回来了,坐下来喝着茶。见李勿悲显得很疲惫,李寻欢便不由得觉得心疼,问了一句:“大哥觉得怎么样?若是实在觉得累,不如就在前面找家驿馆,等明天走也不迟。”
李勿悲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我的身子还没那么弱。”
李寻欢点了点头,不再纠缠。虽然心里很是担忧,但也知道大哥的性格太过倔强,劝是劝不动的。便转过来问李乐:“小弟觉得怎么样?大病初愈,别累坏了身子。”
“我还行,能坚持。倒是大哥啊,我觉得你真的应该歇歇了。”
李勿悲呵呵笑着,只是说了句:“好,就在这里多歇会儿。”虽然坚持不肯去驿馆休息,但也算是有所妥协。
在使唤婆子的伺候下吃了些从府里带出来的食物,然后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天。中间自然少不了林诗音和李乐斗嘴,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就准备再次起程。刚走出茶棚,李勿悲就牵住李乐的手,微笑着说:“小弟要是一个人呆得烦闷,不如坐在大哥车上,闲着也是闲着,大哥给你讲些子经要义。可好?”
李乐心想,估计是这些日子一直在看小黄文的事情,让李勿悲觉得自己有些荒废了。于是便想着借这个机会给自己上上课。李乐觉得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只好答应了。心里却想着:哼!肯定是林诗音那个长舌妇告的刁状!
其实在李勿悲来讲,他不认为李乐一个小孩子能看懂那些艳色话本,只当是他好奇瞎闹,便也听之任之。直到这昨天跟林诗音谈过话之后,他发现,李乐好像真的看懂了,表现的太过成熟。为了李家以后不出“混世淫魔”,觉得有必要修正一下李乐的三观,能让他健康成长。一路上见李乐闲不住,便临时起意叫李乐和自己同车,在讲经史子集的时候,略微的提点提点,让他明白一些微言大义。心里还琢磨着等会儿说话时的语气用词,可别伤了孩子。
这就是溺爱啊!李乐心想,要是自己的孩子整天抱着本小黄文看,早特么打死了。不过上辈子七八岁的时候,用五块钱骗同班一个女同学脱裤子看她的……的事情,他是不准备对外说的。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往马车方向走,一个准备着说词,一个琢磨着到时候该怎么表现“幡然醒悟”和“悔不当初”高深演技。
就在快要接近马上的时候,李勿悲突然停下了脚步,皱起眉头。几乎在同时,不远处正牵马走过来的李寻欢也皱起眉头,整个人处于一种警戒状态。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确认双方都是同样的感觉。然后李寻欢大叫一声:“戒备!”
护卫们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迅疾却又井然有序地将李勿悲和李乐护在了当中。
林诗音走到李寻欢跟前,问道:“表哥,怎么了?”
李寻欢回答:“有人在撕杀,杀气很重……”然后又指着正北方向道:“那里也有很重的血腥味传来。”
铁传甲抱着手走过来,嘿嘿笑道:“有我和少主在就行了,诗音小姐还是去那边护着大公子和小少爷吧。”
林诗音嫣然一笑,也不做争辩,很自然地去了李乐李勿悲那里。
见林诗音竟然这么顺从地就过来,李乐很惊奇,于是问道:“表姐,这不符合你一贯的行事准则啊。”
林诗音问:“哦?那我的那个‘行事准则’是个什么样子?”
李乐道:“我觉得你应该和铁大哥据理力争,告诉他什么才是女中豪杰,女中汉子,什么才是铁血红颜……”
林诗音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是淑女该干的事吗?”
李乐满头黑线……
……
气氛很怪异,除了偶尔有李乐和林诗音的说话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就连一直守在李乐身边的赵肆都是抱着刀,一脸的凝重。当然,李乐看得出,这家伙就是做做样了,或许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也是个高手的样子。只是在李乐和林诗音开玩笑的时候,他嘴角刚扯开准备笑又赶紧收住的表情深深地出卖了他……
于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李乐也失去的说话的兴致,静静地等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正北方向的山路上传来了喊杀声,间或还有零星的惨叫。李乐tou过护卫他的人群,看到山路口出现了三个狼狈身影,正跌跌撞撞地逃窜。不多时又有五个人自路口出现,应该是在追杀前面的三个人。
好死不死的,这三个人竟然向这边逃过来。铁传甲皱了皱眉头,向张春德使了个眼色。张春德会意,将身后在大陌刀抽出,一步窜出六七丈远,刚好停在那三人的必经之路,大喝一声:“止步!”
三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听到呼喝声都是一愣,脚下略有迟疑,但却并没有停下步子。攥紧手中的兵器,直愣愣地冲过来。
赵春德再次大喝:“前方有贵人在,不得冲撞,尔等转道!”
那三人逃命要紧,哪里能听得进去张春德的话。为首一人中等身材,全身鲜血横流,依稀还能看出他是一身富家员外打扮。手使一对判官笔,笔尖一转,对准赵春德,高高跃起,笔尖直奔张春德头顶而来,一边大声叫道:“让开!莫做黄泉路上枉死鬼……”
张春德皱眉,向后退去一步,躲过头顶致命一击,在那人立足未稳之时,提刀横扫而出,眼见就要将他斩成两断,张春德却又有些不忍害他性命,便将刀势收了三分。
那人一击打空,刚一落地,就见泛着寒光的大陌刀向他胸前斩来,慌忙举起判官笔招架。张春德略皱眉头,心道:“若是一刀斩出,判官笔必然被斩断,此人性命也怕是不保……”略做犹疑,刀锋一转,改做刀背与判官笔撞到一起。饶是如此,一股断江担山般的大力袭来,将他撞飞出去。连带着后面的两人刹不住脚,也跟着撞到了一起。三个人骨碌碌滚在一起,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一般,双眼冒着金星,一阵恶心自胸口处往上泛,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三个人心里不由得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完了!
张春德向前踏了一步,见这几人一幅狼狈样,也没太放在心上,准备把他们打发也就是了。但紧接着定睛一看,却见刚刚被他打飞的那个穿员外服,使判官笔的人有些眼熟,凝着眉头想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可是杭州城‘城隍通判’顾四海?”
那人和后面两人被撞的不轻,刚刚爬起身来,听到张春德问话,先是一惊,心中叫苦,暗道:“莫非遇到了仇家?”接着仔细打量着张春德,刹那的工夫忽然想起来,叫道:“哎呀!是张大哥吗?张大哥救命啊~!!”
此时,后面那五个人也追了过来。先前见张春德替他们挡住了那三人,还在暗自高兴。这时见他们竟然认得,于是齐齐停住脚步,暗自戒备。
一个手使鬼头大刀,看起来像是首领模样的人走来出来,抱拳向张春德行礼,道:“在下山西太行山,太行五鬼之首,‘兵器谱’排名第四百五十六位‘操刀鬼’刘正有礼,敢问这位……”说着话,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春德:“这位高士尊姓大名?”
这人说话声音洪亮,及便是离他很有一段距离的李乐也能听得清楚。听他报名,李乐就很不屑地切了一声,低声说了两个字:“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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