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在峡谷中东奔西蹿,心下一片茫然。他在寻觅弟弟云天的踪迹,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看来只有回崇安城打听打听了。”云崖这样想着,便确定了方向,加快脚步往崇安城行去。
快到崇安城门的时候,云崖在边上发现了一个儒生模样的人在呻吟,哀呼连连的同时,右手不断搓揉着脚踝。大概是扭伤了吧,云崖毅然上前慰问。
“哎!方才一个不慎,被那边的大石头绊了一跤,没想竟伤了筋骨……”那人颤声说着,缓缓抬起头来,于是露出了毡帽下那一张带疤的脸,云崖对视一怔:“您……先生可是在客栈说书的那位儒生?”
那疤面儒生稍一愣神,不应反问:“少侠您听过我说书?”
“先生那段《五国城旧事》确是感人肺腑啊!云某前日驻足客栈门外,有幸听得一段,只可惜当时有要事在身,急急离去,却不知下文如何……”云崖抬眼看了下天,又道:“看这天色,恐怕将有一场大雨,要不我先扶您进城歇息一下吧?”
疤面儒生颔首致谢,在云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深呼出一口气,蹒跚着朝城门行去……
昨日尚是满城风雨人人自危闭门不出,今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往日的繁华热闹重又出现。崇安的居民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形势变化,就好像这里阴晴不定的天气一样。
崇安城大街。
一个潇洒俊逸的白衣侠客搭扶着一个脸有长疤的穷酸儒生,二人缓缓走向崇安客栈。刚跨过客栈门槛,云崖便捕捉到了儒生脸上的尴尬之色,柔声问道:“疼得厉害吗?再坚持下,马上就可以歇息了。”
“倒不是太疼。只是……我身上盘缠无几,住不起这里的客房啊……”
云崖淡然一笑:“没事!”说罢,径直来到柜台前要了两间客房,付过钱后将儒生扶到其中一间歇息,而后匆匆下楼询问掌柜道:“掌柜的,近几日可有看见一名白衣女子与一名手持银箫的男子住店或是在附近出没?那名男子容貌与我有些相像,亦是身着白衣,画得一手好画。”
那掌柜的听罢眼珠滴溜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旋即双臂抱胸,斜目捋须,一副十足的奸商模样。
“唔……好像嘛……有点印象……唔……”
云崖见状当即会意,掏出身上仅余的银子摊在柜台上,眸光炯炯盯视着掌柜,只等他回答。那掌柜的显然在江湖上打滚多年,丝毫不露心虚之色,看着眼前这么点银子,不屑的表情跃然脸上。云崖脸上已有怒色,正自强忍着不发作,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方才订的两间客房退掉一间,退的银子给你!”
掌柜的显然对这结果还不满意,寻思着能不能敲到更多的银子。只见他唇须一撇,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我刚才是有些印象,不过嘛……突然又想不起来了……要不你先上楼歇息,我想起来了便告诉你去。”边说边把柜台上的银子收到抽屉里去。
这一下可把云崖气得几乎发作,攥紧的拳头眼看就要砸将过去,终于还是忍了下来,甩袖回房。云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掌柜身上,是以一直忍气吞声,但他心中早有主意,倘若这黑心掌柜一直不说,也就不得不用些手段了……
云崖回到房间时,见桌上摆着三幅丹青,那疤面儒生正趴在画前细看。云崖定睛看去,却发现这三幅丹青内容甚是奇怪:每幅中央都画着一只玉手,上方都有一个弯月形的石雕,除这两部分完全相同之外,三幅丹青的其他部分却是风格各异:一幅画着山间小筑,一幅画着溪边村落,还有一幅色调幽暗,不知画的是哪个部落的祭祀大典。
云崖被这三幅画吸引住,一时看得失神,随即便想起了同样酷爱书画的弟弟云天,眸光逐渐黯淡。画前的疤面儒生也察觉到了门边发呆的云崖,出声唤道:“少侠?……少侠?……”
连唤了好几声,云崖才缓过神来,旋即长叹了一声,步到桌前坐下,说道:“唉……其实我此番回返崇安,乃是为了打探弟弟的消息。他原在福州学画,天赋异禀,不想却被妖人蛊惑,来此……”云崖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更是不知去向。方才看见先生这些画卷,便不由想起了他……”说着说着眼眶竟是湿了,可见云天在他心中的地位!
疤面儒生也是推心置腹,将自己如何不得志,虽有志成为丹青好手,但屡试不中,诸般遭遇娓娓道来。虽说是半真半假,但儒生言辞中真情满满,令得云崖心生共鸣。
疤面儒生露出意兴阑珊之色,叹了一声,道:“本来我此番北上,是为参加在温州段家庄举行的翰林院画师选拔试,只可惜盘缠被诈,只好一路说书攒点路费。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日在城郊闲逛之时又崴了脚,现在这个样子,连路都走不好,还谈什么考试啊……哎……我看今年就算了吧……”
“翰林院画师选拔试”这几个字飘到耳朵里,云崖当即精神一振。他想到这原本是弟弟的志向,弟弟虽然误入歧途,但他自小立志成为画师,这个心愿他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也许在那儿可以遇到他!”
云崖想到这里的时候,刚好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却说那掌柜在楼下等候多时,不见云崖再来询问,知道从他那边诈不到更多银子了,随即又想到,与他同行的好像还有一个人!
云崖闻声开门,只见掌柜的装出一副幸苦奔波的模样,道:“你要找得那两个人啊,我是挠破了头皮都想不起来啊。不过看你也是有急事,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豁出去了,我这全店二十多个伙计,手边的活儿统统放下,街头巷尾地给你打听那白衣女子和青年男子的下落……总算幸不辱命,刚刚打探到了!……不过你看小的们跑遍了全城,我这做老板的,总得表示表示嘛。”掌柜的嘴里说着,伸出右手手指一阵捻动,意思是“你再给点腿脚费吧!”
云崖当即怒道:“刚才不是给你钱了?!”
却见掌柜的一脸委屈:“哎……我们做点生意也不容易,你看这崇安人多事杂,打探个消息那也是刀头舐血啊……”
云崖满腹的鄙夷凝在眉梢,正忖如何应付,却听一旁的疤面儒生不耐烦地嚷道:“公子,我这幅前朝的丹青遗作,你才出一百两实在是太少了呀!……看你也缺钱用,我还是不卖了吧!”掌柜的识得这疤面儒生,他成日里在这游荡说书,料想是身怀异宝的江湖异士,加之云崖肯花重金为他开房间,以及他嫌一百两的出价太少,种种迹象,都令掌柜的深信不已:这疤面儒生一定有料,桌上的丹青八成是异宝。
想到这里,掌柜的心下暗笑,装出一副唏嘘的样子道:“哎……人在江湖飘,谁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看公子也是侠义之辈,小民佩服得紧……要不这样吧,如果有字画之类的物品,可以先抵押在店里,老朽代您支些跑腿费给小的们。他日公子如有路过,再行补上也是可以的!”掌柜的说到“字画”二字时,眼嘴分明朝桌上的丹青努了一下,见云崖回身去看,他竟不请自入地移步进来,来到中央桌前,贪婪的眼眸觅食似地扫望着桌上的丹青。
“满口的假仁假义!”云崖心下正骂,疤面儒生手中的丹青已经被半推半就地拿走了,云崖刚要伸手阻拦,见儒生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走,这才由着掌柜离去。
那掌柜的像是捡到宝似的跑出门去,在走廊里朗声说道:“他们下午在驿站买了两匹马,一齐往温州方向去了。”
“温州?段家庄?!莫非云天是去参加翰林院画师选拔试?”云崖心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又想起儒生的丹青被掌柜拿走,心下内疚不已,抱拳说道:“大恩不言谢!待我办完弟弟之事,定必再来崇安,将此画赎回!”
“随手之作,不值钱的啦!不过用来对付这种见钱眼开的人,却是恰到好处啊!哈哈哈哈哈哈……”
云崖虽觉儒生的做法略为任性,却也没有出言质疑,满满的感激溢于言表,提议道:“兄弟既是要参加翰林院画师选拔试,一起去温州段家庄如何?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
“那敢情好!”疤面儒生欣然答应。
竖日,云崖问过疤面儒生伤势,得知其已痊愈,才松下一口气,因为已经没有银子雇马车了,此去一路可能都要步行。二人一同行出城外,正要往温州方向行去,却见路旁有名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云崖,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云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与她有何交集,便即快步离开了。怎料那女子见云崖视若不见,竟着急了起来,出声唤道:“公子!小琴多谢救命之恩!”
云崖闻言恍然大悟,印象也清晰了起来——眼前这名女子正是早前在万春园救下的歌姬小琴!云崖认出小琴后,眉头立刻蹙了起来:“我不是让你远走他乡,永远不要再回来吗?……你怎么又回来了?虽说现在崇安城中已经平静,可说不准还有些探子在暗中监视,若是被人认出你是当日那名歌姬,到时我不在旁,只怕你要人头不保!”
小琴被云崖这么一训,满脸的期待变作委屈之色,道:“小琴……小琴拖累公子了……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啊……我……我一个人怕……”说着说着竟是啜泣了起来。云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三人伫在那里面面相觑,场面尴尬已极。
儒生在一旁察言观色,对二人关系略微了然,慰声说道:“我俩此行乃是去往温州,距离此地有些路程,小琴你若不惧苦累,又实在无处可去,便与我们同行吧!”说罢瞄了一眼云崖,没有发现不快的神色,心下一阵慰笑,心想:你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彼此印象都不差,既是有缘相聚于此,插肩而过岂不可惜?我秀才便做一回媒人吧!
小琴听儒生这般相邀,正中心中所想,却碍于女儿家的矜持,不便直接答应,只低垂着眉目欲说还羞,方才啜泣留下的泪花还挂在俏脸上,少女心般的晶莹剔透。
“要不我们就出发吧,天色已经不早了!”儒生拉了一把还在木讷的云崖,云崖冲小琴一个微笑,三人两前一后,迈着并不和谐的步伐,一同朝温州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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