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痴男怨女 一

  云天此时就掩在灌木丛中,望着大哥失落的身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眸中凶光渐渐散去,思绪不禁回到了两个月前……

  当时的云天尚是福州白鹭画院的一名学子,在兄长云崖的扶持之下醉心画术,日子过得虽不宽裕,也还算温饱。直到四年一度的翰林院画师选拔,全院技艺最高的云天没有得到推荐,名额却给了几个成绩平平的纨绔子弟。

  云天因怕兄长担心,不敢将此信报去,于是独身上京寻求机遇。岂料路过崇安县时,被一冒牌权贵以举荐为名,骗去全身盘缠。身无长物的云天厚着脸皮,才向掌柜的乞来一个笼底的馒头。

  其时华灯初上,对面的万春园开始热闹起来……

  云天拿到馒头的时候,已是双腿发颤,几欲摊倒,便倚着身旁的梁柱蹲了下来,艰难地咬下一口馒头,随即只听到……

  “哎哟……卢员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只见路中央一个妖艳的中年妇女,手捏一条粉红丝巾,半掩着“熟桃”似的粉脸,正恣意地扭腰摆臀……

  云天剑眉蹙起,吐出口中馒头,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站起身来,蹒跚离去。

  他走得飞快,他不想再听到那令人作呕的声音。

  可是他实在太饿了,来到一个蚊虫肆虐的潲水池旁,他便走不动了。

  视线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白衣女子。

  飘逸的长发,娇柔的身姿。

  只是在幽暗的夜色中看来,总令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白衣女子进了一个赌坊,云天不作迟疑,毅然跟了进去。

  入门是一张巨大的骰桌,白衣女子便站在一旁。只见她手里握着一叠银票,不假思索地抽出一张,压在“大”上。众赌客定睛看时,赫然是一千两!不禁一阵惊呼。

  旁边一位锦衣大爷,一直色咪咪地瞟着,此时手中扳指一转,似是狠下心来,也压了一千两,却是偏偏压在“小”上。白衣女子见状杏目一瞪,将剩下的银票一把甩下,两万多近三万两,全部压了“大”。锦衣大爷顿时怔住,随即尴尬避目,不再动作。

  这一切都被那摇骰的看在眼里,只见他眸中闪过一抹喜色,红通通的酒糟鼻分明抖了一下,好像大鱼上钩时的浮标。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骰盅开了:“三个三!豹子!通吃!”

  那摇骰的龇着一口黄牙,将桌上银票尽数揽下。

  锦衣大爷一时气的脸色发白,气喘吁吁。

  反观白衣女子,却是面无表情,泰然起身离去。场中一时鸦雀无声,看客们怔怔望着那女子的背影,眸中尽是钦佩之色。

  白衣女子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看到这些卑微的嘴脸,她便觉得很满足。

  她已决定去痛饮一番,岂料刚走两步,她的笑容便凝住了——她发现了一个怪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怪人,此时正立在场中央,怔怔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跟其他人都不一样,没有钦佩之意,却是噙满关切之色!

  这绝不是一个穷人应有的眼神!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无动于衷?难道他不知道我刚才输了多少吗?

  白衣女子顿觉不快,狠狠地瞪了那怪人一眼,转身回到赌桌前,朗声道:“我要借钱!”

  那桌赌客均是一愣,旋即有人问道:“借多少?”

  白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先比了个“二”,再比了个“一”。

  那问话人微一思索,道:“两千?一千?三千两?我借给你!”

  白衣女子面带讥诮,摇了摇头。那人随即住口,知道估错了数量级。

  只见旁边的住持嘿嘿一笑,冲手下一阵耳语,立刻便有两个人上前,请白衣女子入了偏厅。

  那场中央的怪人便是云天,他似是不明情况,当即便要随入,却被两个打手拦住。云天不得入内,只能在门外翘首顾盼。

  那白衣女子刚进偏厅,便发现了几十双“饿狼”的眼睛,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位于座中,狞笑道:“你要借钱?……借多少?”

  白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先比了个“二”,再比了个“一”。

  独眼龙一头雾水,正自抓耳挠腮,旋即便有一个狗腿凑上前去,报知方才场中情形。独眼龙终于恍然大悟,粗声粗气地问道:“你要借二萬一千两?”

  白衣女子神秘一笑,道:“错!”

  独眼龙下巴差点跌到地上。

  白衣女子眉目一阵扑朔,嗔道:“笨死了!……是二十萬零一两!”

  独眼龙一时怔住,不明白那一两是何用义,随即朗声笑道:“小娘子够胆色!看你今日输了不少,钱可以借你,不过呢,这钱只能在这里用,赢去的钱自然归你,可若是你输了,钱还不上来,那怎么办?”

  白衣女子若有所思,忽然杏目一亮,在身上翻找了起来。只见她纯白的丝衫下,香肩玉臂若隐若现,看得众人直吞口水。

  她找了一会儿,秀蹙一蹙,嘤咛道:“我本来有个值钱的小玩意,可是不知道揣哪儿了……”

  独眼龙见状一声窃笑:“没事没事,等下要是还不上,我再帮你慢慢找!”

  白衣女子眉目低垂,抿唇一阵深思,终于颔首同意。

  独眼龙要她立字为据,她提笔就写:

  “今借纹银二十……”刚写六个字,她便停住了,想了一下,写了个“属”字,旋即涂掉,又写了个“扁”字,再涂掉,此时一列已经写满。

  白衣女子吐了吐香舌,显然是不知道“萬”字怎么写。独眼龙一脸狞笑:他就喜欢这种笨笨的女人。随即脖子一横,从袖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指蘸唾液,数出二十张,呈在桌上,湿润的食指在一个“萬”字上点了两下。

  白衣女子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随即奋笔疾书,写下:

  “今借纹银二十(涂)(涂)

  萬一还不上任凭处置

  立据人:莫离”

  独眼龙接过借据,狂笑一声道:“那一两银子就送你了!不用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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