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子时了,莫不是那刘英又派人来了吧!”老总管的脸色一脸惊恐。
李德裕闻言无力地说道:“听这叩门声便不会是刘英,去开门吧!”
老总管这才心下大定,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正欲向正门走去。
李德裕抬头看了看眼前那道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身影,不由轻叹一声,道:“我去吧!”
老总管闻言怔了证,望着李德裕同样老态的脚步,笑道:“呵呵,郎君啊,你也不比老朽好上多少!”
“你这老货,忒不识好歹!”李德裕回头骂道,脸色却挂着久违了的笑。
府门并不厚,也不重,但李德裕却似乎费尽了力气方才缓缓打开。
随着木门轻启,一张久违了的笑脸出现在李德裕面前。
“文饶公!”
那少年一如半年前那般的灿烂,甚至就连脸上的笑都依旧不改如初。
“李......李浈?”
李德裕怔了一怔,似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小子李浈,拜见文饶公!”
李浈躬身而拜。
“小子严恒,拜见文饶公!”
严恒依然。
“你......你是严武正家的大郎!”
李德裕笑着,一如半年前初见那般的笑。
“是......是二位少郎君来了?”
老总管认得这两名少年。
见如故人。
李浈又将王绍懿向李德裕介绍之后,李德裕这才上下打量着李浈与严恒,笑问:
“你们......怎会到此?”李德裕说着,伸出一双苍老的手将二人扶起。
“特为文饶公而来!”李浈笑道。
然而紧接着,李浈脸上的笑却渐渐凝固。
因为他看到了李德裕的身后。
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到。
“刘英做的?”李浈笑问,眼中含着泪。
因为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为大唐倾尽一生心血的老人,到头来竟会凄凉至此。
那个将大唐力挽于狂澜的老人,
不该至此!
“刘英这狗官!”严恒咒骂着,双拳紧攥。
李德裕摆了摆手道:“世道如此,人心如此,怪不得他!”
“哼,什么怪不得他,还不是因为当年郎君任吏部尚书时将刘英革职了一年,才遭其如此报复!”
老总管插话道。
“为官而无为,老夫要他何用?若老夫今时在位,依然容不得他!”李德裕冷声说道。
“莫要说这些事了,郎君还不请几位进去说话!”老总管催促着,而后迈着颤颤巍巍的脚步将大门关好。
李德裕这才笑道:“外面风寒,还是进去说话吧!”
李浈与严恒一左一右,搀扶着李德裕缓步走回那个空无一物的客堂。
客堂有客,却无物。
王绍懿四周打量一番之后,微微撇了撇嘴。
“随意坐吧!我与乃父王茂远在会昌三年刘稹叛乱时曾有过几面之缘!”李德裕指着地上的几个蒲团,笑容略显尴尬。
李德裕紧接着笑道:“当时昭义节度使刘从谏薨亡,其侄刘稹擅领军务,老夫见不得这些,遂让茂远,联魏博、河中诸镇讨之,后刘稹被诛,茂远亲自传其首级至长安,掐指算来至今已有三年,却是最后一次见他了!不知乃父可还安好?”
“家父一切安好,绍懿代家父多谢文饶公记挂,记得前些日子家父还向绍懿说起过文饶公,言语之中亦是钦佩赞誉之词!”
王绍懿很会说话,听得严恒在一旁连连撇嘴。
窗子有些漏风,以至于一阵冷风袭来,屋内炭盆内的火苗更细弱了许多。
“这......”
李浈指着居中的那个炭盆,指着那个尚且燃烧着半条案腿的火盆,面色冷若冰霜。
“木炭呢?”严恒问,“难不成那刘英连木炭都......”
话未说完,李德裕摆了摆手打断了严恒的问话,“今日便该启程了,要那些也没什么用!”
“周主事,我们又见面了......”李德裕看了看周规,笑道。
“文饶公的气色不佳,还需多多保重才是!”周规微微一探身,叉手笑道。
“呵呵,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死不了的!只是不知这次,周主事又有何事?”李德裕又问。
周规闻言指了指身旁的李浈,笑道:“此次只是随李司马前来探望文饶公,并无旁的事!”
李德裕点了点头,转而又冲李浈笑道:“泽远,在幽州的这些日子,不太安生吧!”
李浈稍稍沉默片刻,而后缓缓起身,冲李德裕微微躬身,道:“请恕小子无礼,容小子暂且告辞片刻!”
李德裕没有说话。
“严恒、周主事!”李浈说着,转身而出。
严恒与周规再次向李德裕见礼之后紧随其后,推门而出。
老总管望着李浈等人的背阴,脸上泛着笑,道:“这两个娃子仁义!”
“仁义......”李德裕抬头喃喃自语,“是好事,也是坏事啊......”
......
子时已过,夜色正深。
洛阳城内贼风乍起,天寒雾重、
一切寂若长安。
百名神策骑兵奔驰在洛阳坊道之上,动静很大,大到几乎将洛阳城内所有正在巡夜的金吾卫都引了过来。
而当他们看到神策军独有的那副甲胄之后,却又各自离去。
不闻不问,甚至连一名金吾卫裨将看到之后都只是挥了挥手自顾离去。
神策军,背后站着的是当今天子,谁又能怎样?
谁又敢怎样?
“那位将军,还请留步!”
李浈叫住了那名正欲离去的裨将。
裨将躬身行礼,神色有些紧张。
“请问将军,河南府牧陈英现在何处?”李浈问,同时将手中的玉牌晃了晃。
“陛下有口谕带给陈府牧!”李浈笑道。
裨将闻言后指了指西北方向,道:“陈府在西北仁德坊!”
“将军能否带路?”李浈又道。
裨将点了点头,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
德仁坊位于洛阳宫宫城之外,坊内具是东都官员的府邸,极好的位置。
没有那个坊正敢于将这些全副武装的兵士关在门外,更何况对方还是神策禁军。
德仁坊不大,也不小,而陈府却很大,几乎占去了坊间三分之一。
砰砰砰——
与其说是叩门,似乎更像是砸门。
“哪里来的狗杀才,竟敢......”
府门开启,几名壮硕护卫捉刀而出,但那半句话却再未说得出口。
因为一只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正中为首那护卫面门。
显然严恒这一拳已用尽全力,以至于那护卫的鼻梁瞬间便塌了下去,鲜血自断裂的鼻骨流淌而下,经由两只已经歪斜了的鼻孔滴溅在地上。
分外好看!
其余护卫正欲上前,一抬眼却被那一片映着火光熠熠发亮的甲片惊得跪倒在地。
“主恶则奴恶!”李浈嗤笑着扔下一句话,几乎连眼皮都不曾抬一眼,直接迈步而入。
严恒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而后冲那早已昏天黑地的护卫咧嘴笑道:“嘿嘿,恶奴,你是第十六个被老子一拳打断鼻梁骨的人!”
说罢之后,严恒抬腿又冲那护卫胸口踹了一脚,这才心满意足地跟了进去。
王绍懿看了看那护卫,轻声叹道:“我家的护卫就比你懂事!”
王绍懿抬了抬腿本想自那护卫身前跨过,但让抬起腿来才发现。
自己的腿太短了,随即作罢,只得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李浈没有去寻陈英,因为他的目的本就不是陈英。
百名神策兵将前院围得水泄不通,尽管如此,前院还是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
李浈站在院内,看了看左右两侧厢房及正中的那间诺大的客堂,笑道:“将这里面的木头都运到李府去!不许剩,一条案子腿都不许剩!”
“泽远,这不太好吧,怎么说陈英也是从二品,我们无旨......”
周规话未说完,李浈笑道:“陈英也无旨意,却抄了李府,我只是取些劈柴而已,不打紧的!”
说完,李浈拍了拍周规的肩头,脸上的笑愈发浓厚,周规见过李浈的这种笑,只是已记不起在何时何地。
“阿兄......我能去么?”王绍懿指了指那些一拥而上的神策兵。
“莫要弄坏了陈府牧的东西!”李浈笑道。
王绍懿闻言顿时一脸兴奋,而后几步冲进了客堂,紧接着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嘈杂声。
“啧啧,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李浈摩挲着下巴,摇头轻叹。
早已乱作一团的陈府处处充斥着哀嚎声,百余名护卫气势汹汹执刀而来,但在看到那一把把亮着寒光的横刀之后,却又纷纷狼狈而退。
“是何人!?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人未见,声先至,声音很难听,尖锐刺耳,这或许是李浈这辈子听到过最难听的声音。
李浈撇了撇嘴,满脸的厌恶之色。
少倾之后,自人群中走出一中年男子,年约四十,面白无须,有些胖,但不肥,只是那肚子高高隆起,让人生厌。
此人便是河南府牧,陈英。
显然陈英是刚从睡榻上爬起,衣冠未整,散发凌乱。
“你是何人?”
陈英的语气不再如方才未见那般的凌厉,因为他知道,神策军意味着什么。
“幽州行军司马李浈!”李浈背对着陈英,随口说道。
“幽州......行军司马?”陈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李浈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这已不重要。
“你们到此,可有陛下旨意?”
陈英很警觉,至少比李浈处理过的那些官员都要聪明一些。
“没有!”李浈答,依旧没有转身。
“没有旨意为何擅闯我陈府?你可知我是谁?”陈英问,气势稍涨了一些。
“河南府牧陈英!”李浈答道。
话音刚落,便只听门外马蹄声骤然响起。
陈英笑了笑。
“启禀将军,是东都幾防的人!”一名神策士兵前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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