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枣强县。
石村,村子虽说隶属枣强,但距离贝州还是更近些,距离故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昏暗的屋子内,散发着一股陈年已久的霉味,让人闻了几欲作呕,刘弘已记不得在这里度过了几个日夜,他只知道自己吃了五个胡饼,但依旧还是很饿。
除刘弘之外,屋内还有三人,一瘦,一胖,一个不胖不瘦。
“我说,这位少郎君,看你衣着光鲜得很,怎么身上只带了这几个铜钱?虽说俺们兄弟几个不伤人性命,但若是你们交不出银钱,呵呵,可莫怪兄弟几个破例了!”
说话的是一名羸瘦的中年,个子不高,尖嘴猴腮,让人只看一眼便绝不想再看第二眼。
“这都过去三日了,钱没见着,倒是赔了几个胡饼,看他这行头按理说二十贯钱不算多吧,我看十有八九是没人来了,干脆将他剁了扔林子里,一了百了,只当是咱兄弟几个认倒霉白忙活这一趟!”
不胖不瘦的那中年人有些不耐烦,毕竟有耽搁这些天的功夫还不如再出去截一趟。
“不行,既然已经耽搁三天,如今只能接着等了,眼看给寨子交供奉的日子到了,再截一趟怕是时间已来不及了!”
这一次是身材略胖些的男人,虽然看上去一脸愚钝,但却是这三人中说话分量最重的。
“对对,这位壮士说得不错,还是再等等吧!”刘弘口中连连称是。
“或者还有第二种选择!”刘弘紧接着咧嘴笑道。
“嗯?快说!”
这一次,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刘弘笑道:“其实也简单,便是三位壮士先将我放了,我回去亲自去取二十贯钱送来......”
“实在不行,三十贯也行,全当我交了三位这个朋友!”
“哈哈哈,你这娃子怎么尽说胡话?你哪时见过没拿到钱便先放人的?你为那小娘子出头之时怎么不先将钱交出来呢?”胖男人仰头大笑。
“你们也没要啊......”刘弘喃喃自语,一脸懵逼。
就在此时,只听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三人闻声顿时抄起手旁短刀,而后凑至门前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是我!”
门外声音轻声说道。
三人这才长舒一口气,而后打开门栓,只见来人是一名精壮大汉,手拿着一把剔骨尖刀,刀尖上犹淌着血迹。
这是刘弘第一次看见三人之外的陌生人,当看到那人手中的尖刀后,顿时惊呼一声。
“壮士手下......”
刘弘还未说完,便被那瘦男人冲上来死死捂住了嘴。
“若不想死便闭嘴!”
刘弘闭嘴了,确切地说是男人手上那股腥臭的味道成功地让刘弘闭上了嘴。
那精壮大汉瞪了一眼刘弘,而后面色凝重地说道:“寨子来人了!”
“谁?”三人依旧异口同声。
“黑狗!”
“只他一人?”胖男人表情有些紧张。
“恩,估摸着这便要到了!”
三人神色一凛,几乎就在同时,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
“都给我滚出来吧!”
显然,门外的那个人并没有进来的意思。
四人闻言相互对视一眼,而后示意刘弘闭嘴,这才放下手中短刀开门走了出去。
院内一人。
五十岁上下,皮肤生得黝黑发亮,六尺身材,形瘦如狗,却偏偏蓄了一脸虬髯,看上去不伦不类有些可笑。
“再过两日便到了交供奉的日子,可备好了?”黑狗呲着牙,似乎是在笑。
“狗兄莫急,这屋里有一个,待他们赎了人也便够了!”胖些的男人也呲着牙,的确是在笑。
“大当家说了,若交不了,这贝州的地界便再没你们四个的名号了,好自为之吧!”
黑狗说罢,转身便走。
但刚迈了一步,却又退了回来,依旧呲着牙说道:“对了,大当家说,这次再多交三贯!”
“多交三贯?这......这是为何?”胖男人心头一惊,赶忙问道。
“嘿嘿,你自己去问大当家!”
黑狗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四人面面相觑,目中带着一抹狠戾。
砰——
房门被狠狠踹开,刘弘心头顿时为之一颤。
......
故城。
故城的客舍很多,以至于杨九章带着李浈等人寻了许久才重新找到此前住下的那家。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因故城属魏博,带兵前来多有不便,所以也只带了严恒、徐良以及刘关四人。
还有小屁孩王绍懿。
“杨叔,你可回来了,官军何时去救少郎君?”
说话之人是个小童,与王绍懿差不多大小的年纪。
杨九章点了点头,道:“官军就在冀州,李将军随我前来打问些事!”
“李将军?”小童看了看李浈等人,面露疑色。
半年的时间,让李浈变得更高,也更壮了些。
虽然还是很瘦。
“哈哈哈,雀儿,怎么?不认得我了?”李浈大笑,上前使劲捏了捏小童的脸蛋儿。
“还有俺!”严恒一侧身,自李浈身后闪了出来,学着李浈那般不由分说地冲小童脸蛋儿又捏了一把。
“啊?!李......严......,两位少郎君,你们还活着!?”小童赶忙躬身便拜,却被李浈一把拉了起来,再抬头时早已泣不成声。
小童乳名叫雀儿,大名也叫雀儿。
雀儿自小便做了刘弘的伴读,自然对李浈与严恒再熟悉不过,此时见了二人不免泣不成声。
“谁说我们两个死了?”李浈笑道。
“我家少郎君啊!”小童揉了揉被捏得通红的脸蛋儿,抹着眼泪说道:“我家少郎君说,你们两个这么久了也不回去看他,八成是死外面了!”
“走,走,不救这憨货了!”李浈拔腿便往外走,却被小童死死拽住。
“少郎君莫走,求你们救救我家少郎君!”小童拽着李浈袍角,坐在地上哭着央求道。
严恒见状不由心中一软,对李浈嗔怪道:“大郎,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逗雀儿!”
说着,严恒将小雀儿抱起,笑道:“雀儿莫哭,我们若不救那憨货,那憨货岂不是死定了?”
雀儿闻言吓得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徐良与杨九章也不禁连连摇头,李浈狠狠在严恒身上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这憨货,劝人都不会劝!”
言归正传之后,李浈将那商队之人召集一处,这才知道自杨九章走后不久便有人前来送信,那些盗匪要求五日之内以二十贯钱来赎人。
否则......
没有否则,至少这些盗匪们还没遇到过拿不出钱来的人,况且拿不出钱的人他们自然也不会去截。
“难道这盗匪的说辞自古以来便是这么统一么!”李浈暗自思忖,但悬着的一颗心却已安定了些。
五日未到,至少说明刘弘还活着。
“果真还是在枣强啊!”李浈说道,笑着,同时看了看王绍懿。
王绍懿被李浈这一看吓得一惊,虽然与李浈相处时间并不多,但王绍懿却偏偏最害怕李浈脸上的这种笑。
“阿兄莫要看我,又不关我事!”王绍懿有些委屈。
事实上也确实委屈。
王元逵的心思又岂会向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说起。
“二郎,你可知这周遭有什么大的山寨?”李浈问,不过他知道王绍懿答不出来。
果然,只见王绍懿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们该去哪里找?”李浈又问,他依然知道王绍懿答不出来。
“不知道!”王绍懿很配合。
“唉......”李浈轻叹一声,面露失望。
王绍懿见状后,脸色稍稍一红。
“若是大郎来的话,想必会知道吧!”李浈说得很轻,但恰恰让王绍懿能够听到。
李浈口中的大郎便是王元逵长子,王绍鼎。
王绍懿脸色更红。
“也罢,既然如此,只能另寻他法了!”李浈说着,轻轻拍了拍王绍懿的肩头。
“刘关,你去寻个当地人,一个时辰之内,我要知道这贝州、乃至冀州境内最大的山寨!”李浈转而吩咐道。
刘关领命而出。
......
青云寨。
位于故城东北的团山之上,山并不高,林也不深,寨子却很大。
作为冀州、贝州,乃至德州三州界内,规模几乎最大的山寨,起存在时间已有三十年之久。
要想在周遭大大小小不下百座山寨中生存下来,青云寨靠的是人多、且杂。
这其中有附近的农户、山民,甚至还有会昌灭佛时被遣散又不愿回原籍的僧众。
大部分的农户还是农户,只不过捎带着干些劫掠行商的买卖而已,平日里也各回本州务农,只是出来劫掠时会打着青云寨的名头。
毕竟若遇到了同行,一个名头很响的山寨,自然也会让对方知难而退。
这并非青云寨所独有,周遭大小山寨几乎无一例外。
只不过这些农户们每月需得向山寨交些供奉,背靠的山寨越大,所交的供奉也便越多。
就如青云寨这般的山寨,每月足足需要五贯银钱才能借用他的名头,而一些小的寨子,则两三贯即可。
......
冀州、贝州交界处。
李浈正在去青云寨的路上。
带着五百成德军。
还有小屁孩王绍懿。
“大郎,你如何确定刘弘便在青云寨?”严恒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冒着破财的巨大风险问道。
“不知道!”李浈答。
“那为何......”
“这个问题便需要给钱了!”李浈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严恒面前晃了晃。
“我们挑最大的打,然后放出话去,那些盗匪自然便知道了!只要将青云寨灭了,他们也便该放人了!”
小屁孩王绍懿笑道,完全没注意到李浈那张铁青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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