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杀身之祸(3)

  日军派出大股部队,虎狼般冲进独流镇,镇上的百姓遭了殃,这一天是闰7月28,每逢阴历的三、八是镇里的集日,最是热闹的时候,百姓虽然受了半宿的惊扰,弄得人人魂梦不安,但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因此,集日还是照样举行,但规模比起往常却不可同日而语了。

  到了中午,集市开始散去,就在这尚未散尽的时候,日军冲了进来。这下可乱套了,孩子哭号、大人尖叫,夹杂以RB话的叱骂,场面乱得无以复加!

  在枪口、刺刀的威胁下,百姓只得忍气吞声;日军把他们集中到龙王庙前的广场上,分出一部分人来看守,剩下的人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真是好运气,只搜了不到十家,就把侯三家藏着的、还来不及典当的东西翻了出来。日军一个带队的少佐如获至宝,同时更是满腔怒火,二话不说,抡起连鞘长刀,没头没脑的打了下去!

  其余士兵也恨透了这个在战友尸体上盗窃的家伙,眼下不好直接要了他的命,一顿皮肉之苦却是免不了的。不到3分钟,把侯三打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像一条死狗也似,给人家拖着脚脖子,带到了庙前,啪嗒一扔:“报告,抓到一个行窃者!”

  另外一边也有了收获,滨田在典当行中翻出了刚刚收下,还不及存入库房中的望远镜、指南针、刮胡刀、指甲钳等小物件。眼看这些东西摆在眼前,滨田火冒三丈,立刻命人把当铺大门堵死,从后门进去,将老板、老板娘、小妾、老板的儿子、儿媳、儿子的小妾,连同朝奉、伙计,总共十几口人,一股脑的抓了出来。

  滨田暴跳如雷,大声问道:“是谁把这些东西卖给你们的?”

  他用日语说话,对方根本听不懂,只是吓得哇哇大叫;天气本来就热,耳边传来不停的聒噪声,愈发让滨田起火,二话不说,从身边战士手中抢过一支步枪,砰的一声脆响,当场打爆了伙计的脑袋!“再哭,统统死啦死啦的!”

  枪声很好使,满地鲜血、脑浆的作用更加明显,老板娘等几位女眷哼都没哼一声,当场晕倒!剩下的几个人也被吓得止住了眼泪,“…………”

  滨田又问了一遍,这时候才想起来,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说话。他讷讷的骂了一句,“去,叫翻译过来!”

  把翻译找来,老板在枪口的威逼下,早就把‘不可透露主顾身份’的职业道德扔到九霄云外去了,逐一说了:东西是张俊和龙青拿来的,他们想要20个大洋,当铺只给了3个大洋,本以为还要讨价还价一番,不想这两个家伙喜出望外,拿上大洋,连当票也不要,高高兴兴的走了——具体去哪,则是真的不知道。

  滨田冷着脸听完,思考了片刻,转头去找麦仓联队长,后者正在和香月清司、桥本群、铃木重康等人说话,眼下的情况逐渐明晰:东西不是华军偷的,而是本地人!但偷了这些东西干什么,却始终搞不明白。一直到滨田进来,把情况讲清楚,桥本群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他是驻屯军参谋长,当初驻屯军司令生病的时候,他更是成为实际上的驻屯军司令官,在华北多年,也能说一口相当不错的汉语,自问对中国人也有几分了解。但今天发生的事情,着实刷新了他的底限!为国家英勇献身的勇士,在阵亡之后,居然成为这些城狐社鼠欺凌的对象?想来武士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得到安息吧?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一贯温和示人的参谋长阁下也憋不住火气了,“这个张俊和他的同党现在在那里?”

  “这,还不知道……”

  桥本群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不知道?废物!还不去找?!限你二十分钟之内,一定要把这几个戕害皇军勇士遗憾的家伙找到,否则,你就剖腹自杀吧!”

  “是、是!”滨田夹着尾巴慌忙去找,很快的,在镇子西头的坟地窝棚中,找到了张俊、龙青、吕刚几个;他们三个人都喝多了。真没想到,胡乱拿出几样‘战利品’就能卖3个大洋?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就不应该阻拦,应该再多翻几具尸体的!

  三个人喝的酩酊大醉,日军竟然弄不醒他们!即便用枪托击打,对方也只是哼唧几声,翻身再睡。滨田又气又恨,真想就这样宰了他们,又觉得不妥: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把他们带回去!不让他们尝尽大RB皇军惩治的手段,绝不允许让他们死去。”

  于是把这三个醉鬼拖到龙王庙前,这样一路颠颠簸簸的行来,三个人居然还没有醒。滨田简直都有些佩服了,狞笑着说道:“拿桶,去厕所,不论干的、稀的,灌满三桶,拿来!”

  很快的,三桶秽物提到庙前,周围的百姓吓得向后一个劲的躲,只盼望着能离的远一点,滨田向士兵点点头,两个人一组的过来六个人,掐住一个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按在了桶里!“呜呜呜呜呜!”这种办法果然好使,龙青第一个清醒了,整张脸全给浸在桶里,呼吸不畅,桶外的双手胡乱挥舞,看样子,就要给憋死了!

  滨田一摆手,士兵放开他,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个家伙都清醒了,满头满脸都是恶心死人的臭味,嘴里也不知道灌进去多少,趴在地上,哇哇猛吐!

  张俊是混不吝的脾气,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张口就骂:“草你妈!是谁……?是哪个……”他的骂声骤然止住——这会儿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面前是挤在一起的百姓,周围是荷枪实弹的日军士兵!

  张俊知道不好,显然是案发了!这会儿任他有再多的急智,也是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也真亏了他,突然眨眨眼,哇一声大哭起来:“太君、太君!不关我的事啊,都是他们三个人强拉着我去的!我一贯对皇军友好,绝不敢做坏事啊!我说不去,他们就要杀了我——皇军饶命、皇军饶命啊!”

  龙青和吕刚也清醒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选择了枪口对外:“草你妈!太君,我们是良民,张俊才是主谋啊!太君,您是青天大老爷、要明察秋毫啊!”

  香月清司几个人站在上风头,却还是用手帕捂着嘴,向桥本群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后者了然的一笑:“中国人是不是很好笑?”

  铃木重康呸的啐了一口:“参谋长认为这样是可笑吗?在下只觉得可耻!遭遇事故,立刻选择出卖旁人以自保,嘿嘿,支那人没希望了!”

  “铃木君不觉得这样更符合皇国的利益吗?中国越多这样的人,我们征服起来就越容易,不是吗?”

  铃木重康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有点不服气的说道:“也少了几分成就感。”

  香月清司哈哈一笑,突然叫道:“滨田君,做得好!你过来。”

  滨田快步跑过,香月清司和他耳语了几句,“情况已经明了,无谓在这几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处置了吧。”

  “嗨咿!”滨田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命令把这三个人绑在龙王庙前的旗杆上,“上野?”

  “嗨咿!”上野是他所部的一个列兵,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满脸稚气——他去年才从本土到满洲来,在昨天之前,还从未上过战场呢;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寄予太多的期望,作为主官的滨田,对这个年轻人责打之外,更有几分爱护,用手一指,“上野君,看见了吗?眼前这个家伙,正好给你拿来练刺杀!去吧!”

  上野呆住了,他不知道部队还会有这样的训练方式?当初在国内听宣传,只说中日友好、而皇国英勇的年轻人,也是要以建设满洲为己任,争取早一天实现大东亚共荣的目标;怎么……“喂,上野,没听见吗?”滨田贴在他的耳边,大声咆哮起来。“你这样软弱,怎么能实现为皇国争取更大利益的目标?废物、你这个废物!”

  站在远处的百姓真有点不明所以了,把这四个倒霉蛋绑在旗杆上,怎么就不理他们了?而且……,怎么他们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那个年轻的RB兵的帽子被打掉了、眼镜也飞了、腮帮也肿了、眼圈也黑了——还有,他们喊什么呢?

  上野给长官打得浑身酸疼,有心求战友帮忙,却见周围的士兵抱着步枪,叼着烟卷,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他毕竟是年轻人,火气上涌,突然跳开几步,端起了步枪,“啊!!!”

  滨田大喜,神情亢奋的叫道:“对,非常好,上野,就是这样,冲过去,把刺刀捅进对方的身体里,快去!”

  上野快步上前,手中步枪猛的一冲!眼看着对方近在眼前,心中一慌,这一刀扎偏了,从龙青的小腹侧面捅了进去,“啊!”

  龙青大声惨叫,上野更慌了,手臂用力,把刺刀收回,转身要跑,肩膀却给人固定住了,是滨田。他双手抓住战士的肩膀,喝令着他:“再来一次,上野,你一定可以的!再来一次!”

  上野受到鼓励,胆子也大了,二度挺起步枪,将刺刀扎进对方的胸膛!龙青知道今天是自己的死期,也无所顾忌,破口大骂起来:“cnm的小RB老子下辈子回来,一定要把你们都宰光啊!你们这些畜生啊!cnm的张俊,老子做了鬼,也放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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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结拜兄弟以特殊的方式完成了“……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庙前的广场上臭气夹杂着血腥味,在空气中滚动,让人闻之欲呕!

  而不远处的几个日酋,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安详的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香月清司突然想到一件事,带着翻译几步到了人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刚才被处死的四个人,全都是罪有应得!对于其他人,皇军还是很有人情味的,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但对那些意图对抗皇军、破坏大东亚共荣的家伙,这四个人就是榜样!”

  百姓大多神色木然,也不知道他们听懂了没有。

  香月清司说道:“我知道,华北一贯是**横行之地,TJ周边,更是重灾区!你们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对于谁是***当然心里有数。你……告诉我,谁是*******被他选中的是一个妙龄少妇,说来也巧,正是被张俊骚扰过的那个小寡妇段氏!可怜段氏,平时在家连鸡都不曾杀过,今天眼睁睁的看着表叔和几个结拜兄弟死得凄惨无比,简直都要吓尿裤子了!给对方一喝,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手捂着脸,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香月清司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她哭什么?给士兵使了个颜色,两个家伙过去,就要动手,人从中忽然响起一声:“等一等!我知道谁是*******人群一阵骚动,一个老者分开人群走了出来,是一个大个,比常人都高出一块,骨节粗大,却有点偏瘦,穿着本地人很少见的长袍马褂,看样子,是有些身份的。

  香月清司后退几步,打量着对方,“你说,你知道谁是********是。我知道。”

  香月清司不急着追问细节,反而很好奇,“你叫什么?”

  “我姓滑,本地人,自幼学医,在这独流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中药铺,糊口之外,也帮着乡里乡亲排忧解难!”滑老头说道:“大家都叫我滑郎中。”

  香月清司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很好,很好。老人家,你愿意和皇军合作,大大的好!说吧,谁是*******滑老头用手一指:“喏,那不就是?”

  香月清司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脸色顿时变成铁青色!给滑老头指到的,赫然正是那四个死鬼!

  听着周围百姓的匿笑声,香月清司哪还不知道自己给对方耍了,哗啦一声抽出太刀,“老东西,我宰了你!”

  “等一等!”滑老头后退几步,大叫了一声,“你怎么说话不算?”

  这是剑出偏锋的一句,香月清司愕然止步:“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不会无缘无故的伤害百姓,对于肯和你们合作的,还会有大大的奖励,对不对?我也不求你的奖励,只想着你不会杀人就行,怎么,你要食言而肥吗?”滑老头语速飞快的说道:“你要我给你指出谁是***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居然要杀我?”

  “八嘎!”香月清司痛骂一声,“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白痴吗?指认四个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岂不是任由你胡扯?我看你不该叫滑老头,该叫老滑头才是!”

  滑老头笑着摇摇头,“你有所不知啊……”他竟是带着一副老师教育弟子的语气,说道:“你可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参加**吗?”

  香月清司二度给对方问住了,“…………”

  老人不等他琢磨过来,主动给出了解释:“当然是那些无主、无业的流民喽!您想想,家里有老人、孩子、屋外有田产、土地,又有谁会舍下这一切,去参加***顶着风臭出八百里地!名字多难听啊?就如张俊他们弟兄几个,家无隔夜粮、身无御寒衣的,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混口饭吃——可惜,你把他们杀得太早了,要不然,等他们亲口承认,就知道我不是在撒谎了。”

  “…………”

  “不过没关系,这里有这么多百姓,都是见证!我们都是独流镇土生土长的,对他们几个人最是知根知底,你要是实在不信,就问问他们?”

  “对!滑老头说的对,张俊就是****人从中有一个男子大声说道。

  “没错,我也知道,不但张俊是,龙青他们哥几个都是!”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即便有人不愿意往这四个死人身上泼脏水也不可得了——死者已矣,总要顾及活着的嘛!一时间群情涛涛,纷纷指认——只可惜,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自然也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只是胡乱的起哄。

  香月清司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但眼下的形势,真让他有骑虎难下之感,有心下命令,把这些人全都突突了,又强自按捺下这个荒唐的主意: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一定会被汇报回国内,到时候,就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迟疑着,场面尴尬的沉默下来,桥本群眼看着不是事,走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香月清司把太刀收好,挤出一抹笑容,咬牙切齿的说道:“老人家,你的……好!你是皇军的朋友,大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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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逐渐散去,日军也开始整理队伍,张俊等人的尸体却还被绑在旗杆上,按照香月清司的命令,三天之内都要曝尸示众,以为所有心怀不轨者戒!不但是独流镇的人,周围JH县张窝等镇的百姓,都要到这里来参观!

  滑老头虚扶着自己的老伴、女儿,带着儿媳妇和两个下人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听见儿子的大嗓门:“爹、娘,老爷儿(太阳)这么烈,怎么还出去啊?我打鱼回来了都找不着人,娘,家里有什么吃的,我饿了。”说话间,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冲到大门口,他上身****着,露出精壮的躯体,黑红的脸庞,带着笑容。

  “…………”

  “爹、娘,怎么了?”

  滑老头摇摇头,神色萎靡了进了屋,“二龙,你过来,爹有事和你说。”

  “您先别和我说,爹,我有事和您说。”做儿子的弯下腰,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滑老头脸颊抽动,突然站起,劈头盖脸的向儿子打去:“你这个不省心的玩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你都管啊?我……我打死你就得了!”

  当儿子的被打得抱头鼠窜,还不忘记嘀嘀咕咕的辩嘴:“爹,您不是教育过儿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怎么……哎呦,爹,别打了!娘、小妹,救命啊!”

  一家人一起上手,把老爷子劝住了,“这到底是干啥啊?”滑太太唉声叹气的说道:“爷俩有什么话不好说,还要动手?你看看,把你爹气的?”

  “娘,我没干什么坏事,刚才去河边,连游水带打鱼,捞上一个河漂子(方言,溺毙的人)来,谁知道他还活着,我就把他弄回来了。谁知道我爹就打我?”

  “你成日价没有个正经事!让你背《黄帝内经》、《本草经》就不好好背,就知道一天到晚的胡混!”

  “你啊,怎么就这么不让你爹省心?”滑太太心疼丈夫,给他端来一杯茶,埋怨儿子:“认识不认识的都往家里弄……,人呢,在哪儿呢?让你爹给他看看,看看是谁家的,就赶紧找他们家里人来,然后给人家送回去。”

  “我把他放在下坑的祖屋里了。那个河漂子是个大个,我实在搬不动了。”

  滑老头再度扬手,给了他一巴掌:“糊涂的玩意!救人于危难最忌半途而废!这会儿功夫他要是死了怎么办?”

  “爹,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嘛。”年轻人挠挠头,委委屈屈的说道。

  “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滑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这个头脑不清楚的儿子:“走,带我去!”

  父子两个谁也没带,直接到了下坑处——所谓下坑,是镇子里一大片水塘的统称,独流镇多河道,有很多地方仍保留着一块一块的水洼,这里周围原本是百姓居住的地方,后来则搬到地势较高的地方去了。剩下十几处老旧的民居,绝大多数都已经破败不堪了。

  爷俩到了下坑处的祖屋,掏出钥匙进门,一股霉味冲入鼻管,滑老头微微皱眉:这样的环境,好人都得呆出病来,何况病人?“人在哪儿呢?”

  “里面,在里面。”两个人推门进去,是明暗两进,外屋是厨房,盘着大灶,门帘内是卧室,靠窗是一面火炕,炕上有一个人,脸向外趴在那里,身上一片湿漉漉,穿着灰蓝色的军装。

  年轻人一愣:“爹,我刚才走的时候,是把他仰面放在床上的,现在怎么……翻过来了?是不是有人来了?”

  滑老头经验丰富,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他自己翻过来的。我先看看再说。”

  他把手指搭在对方的寸关尺上,闭上眼睛为其请脉,半晌才睁开眼睛:“脉象虚浮不定,嗯,由此可知,如果不是你偶发善念,这个人……”他突然一愣,伸手在对方后背上摸摸,一时间脸色煞白、心脏砰砰乱跳,回身就骂:“你不是说河漂子吗?这是军人,受的是枪伤!哎呦,你这个孽障啊!”

  “爹,哪啊?你怎么知道的?”

  “你瞎了,自己不会看啊?”

  年轻人仔细一看,也吓了一跳:灰蓝色的军装背部有两个清晰的弹孔!刚才来的时候没注意呢?“爹……这,这可怎么办啊?”

  滑老头想到这其中的利害,手脚都开始哆嗦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不行,儿啊,他要真是溺水了,给你捞上来,爹怎么也得救他,可……这可真……不行!回头让人知道了,要出人命的啊!”

  爷俩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敲响,“老头子,你在里面吗?”

  滑老头的心脏这才放回去,长长的出了口气:“去,开门去,把你娘迎进来!”

  年轻人把母亲迎进来,再度把门插好,一家三口在屋内面面相觑,老太太也害怕了:这玩意……,他出去一趟,怎么惹下这样一个塌天大祸啊?“老……头子,孩子他爹,你……你想点办法啊?”

  “这个人咱不能留!”滑老头思忖良久,终于下了决断:“现在天亮,没办法,把他放到天黑,然后找人……,不行,不能找别人,就咱爷俩一起,把他弄上船,从哪捞起来的,再把他扔回到哪儿去!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

  “行。那就等天黑,把他扔回运河里去。”

  说完这句话,一家三口谁也不再出声,屋中一片寂静,静得连喘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滑老头这会儿是看什么都不顺眼,“你不能小点声喘气吗?怎么喘气还带吧唧嘴的!”

  年轻人一肚皮委屈,知道老爹现在心气不顺,也不敢惹他,转身到了外面,掏出旱烟袋点燃,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房中的老夫妻对面而坐,滑太太看着那个男子的侧脸,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心疼:他看起来很小,有自家儿子大吗?娶媳妇了吗?怎么就当了兵了呢?谁这么狠心,拿枪打他?!她的眼睛骤然瞪大,捅了丈夫一下:“哎?”

  “干什么你,一惊一乍的?”

  “他好像醒了?”

  滑老头吓一跳,急忙从炕沿上站起,回头看去:“哪儿醒了?你胡说什么呢?”

  、

  “真醒了,不骗你!刚才看他皱眉了!这会儿……怎么又不动了?”

  滑老头嗤之以鼻,对妻子的话根本不相信。谁知道炕上的那个家伙真醒了!眉梢深深地皱起,眼睛睁开了一条线,但只是扫了一眼,重又闭上了,人也再度陷入昏迷中。

  老夫妻都傻住了:“老头子,他……,这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滑老头说话也结巴了。

  对方昏迷不醒,还可以把他当做死人——最起码是半个死人——等天黑直接扔掉,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现在他醒了,固然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但却已经是个活人!自己还要不要照原定计划来?天知道,滑某人行医一辈子,只医人、活人,可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滑老头一时没有了主意,转头把儿子叫进来,重新商量。三口人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滑老头脑筋灵,琢磨出一个办法来:“这样吧,到天黑还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中,他要是醒了,我就豁出去了,给他治伤、治病。要是醒不过来,就算他命短,怎么样?”

  “成,就听爹的……,爹,你看,他醒了!”

  滑老头尖叫一声:“这次不算!”

  炕上趴着的家伙如斯响应,立刻闭上眼睛,再度昏睡了过去。滑老头抹抹头上的冷汗,苦笑道:“你们看,没醒吧?”

  “爹,您这是赖皮……”

  “闭上你的臭嘴!你是打算着把一家子的性命都豁出去,就为了这么一个根本不认识的?”

  滑太太坐在丈夫刚才的位置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陌生人的脸上摸了一下;“他爹啊,这还是个孩子呢!你真不打算管他,就这么把他扔回到河里去?”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滑老头不想妻子也会和儿子同一阵线,急的一个劲在屋里转圈圈,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这种事能沾吗?回头给人家知道了,你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我是不懂,可公爹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也说过,医者父母心!还特意做了块匾,挂在店子里。他老人家生前就说过,你什么什么都好,就是两腮无肉,一看就是没有同情心的!所以公爹他老人家……”

  “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干什么?”滑老头有些挂不住了,骂道:“我没有同情心,我没有同情心,今……,就在刚才,在龙王庙那,要不是我出面,你们想想,那些小RB子,能这么轻易饶了咱们镇子里这些人吗?”

  年轻人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要追问,突然又有人敲门,这回来的是儿媳妇,带着小姑子——真是小姑子,今年只有5岁——儿媳妇挺着膨大的肚皮,迈着小脚找来了,“爹,吕家大伯他们来了,找您老有事……”

  滑老头顾不得这边,叫上妻子、儿子,锁上房门,返回家中。来人有三五个,一直等在堂屋里,见面先是抱拳拱手,“滑老,今天若不是滑老仗义执言,只怕全镇上下,无遗类矣!”

  “是啊,当时的局面,幸亏有滑老出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滑老头暂时收拾心情,和对方客气了几句;来的都是镇子里有威望的人物,为首的是吕氏一族的族长,名叫吕继清,也就是死者吕刚的堂叔;另外几个,身份大同小异,也不必赘述。

  寒暄几句之后,吕继清说道:“滑老,今天来看望你老,一个是感谢,另外,还有一个事,我们老哥几个商量着,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得请你老出面。”

  “有用得着兄弟的,老哥只管说。”

  “表叔,是这……”在坐的另外一个老人插话了,他叫滑景远,和滑老头是未出五福的亲戚,两个人年纪相近,但辈分比滑老头小,所以要叫他表叔:“您也看见了,张家小子他们几个人,哎,是对是错就不必说了,可这大热的天,总不能真放三天啊?要是那样,非得臭烂了不可!就是现在,就已经有味儿了!”

  吕继清接着说道:“所以想请你老出面,找RB人商量商量,能不能把他们几个人入土为安啊?毕竟人都死了,所谓人死债消嘛!对不对?”

  “对对对对对……”滑景远等人纷纷点头,倒似乎他们就能替RB人做主了似的。

  滑老头不想他们会提及这件事,倒不失为一个很有意义的观点:“我去是能去,就怕RB人不答应啊?”

  “旁人去,他们可能不答应,可你老兄出面,一定手到擒来!”

  “这是为什么?”

  “你老兄是郎中啊!这么好几具尸体放在那,一天之后,怕就要发烂——到时候,不但咱们倒霉,RB人也得跟着染病,对不对?”

  滑老头点点头,从这一点入手,确实能打动人。所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死人什么都不知道,活人可还得接着往下过呢;要是真等尸体腐烂变质,传染上疫病,这镇子上的百姓怕是一个也跑不了了!他让妻子取来一床雪白的被里,绑在一根竹竿上,当做白旗,一路招摇着,出门而去。

  日军临时指挥部设在镇公所,门口有站岗的警卫,看着他晃着白旗过来,知道是有事,彼此语言不通,也无谓浪费时间,转头进去通知,片刻的功夫,翻译出来了,问清缘由,转身进去;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很长,翻译去而复返,“我们司令官说了,同意你的话。但最少也要暴尸一天!明天一早,你带人来,把尸体抬走吧。”说完,向他点点头,施施然的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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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老头再度和儿子一起到了祖屋,爷俩一进门,同时心中叫苦:这回更糟糕了,炕上那个家伙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完全清醒了!

  爷俩呆了片刻,滑老头终于下定决心,撩起对方的军装,后背上有两个丑陋的伤口,血是早已经止住了,被河水浸泡过的伤口周围都变成了惨白色,看上去又恐怖又恶心!“这位……这位……总爷……您听得见吗?”

  男子勉强勾动嘴角,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我在哪……里?”

  “这里是我家,嗯,这是独流镇,您受伤了,是犬子把您从河里捞出来的。”

  “…………”

  “那个,这位总爷,您……贵姓?昨天是不是您……”

  男子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来,慢吞吞的说道:“我……姓戴,叫……戴小点。”

  滑老头搓搓手,嘴巴里一片干涩,苦笑着说道:“那个,戴老总,俺是中医,你受的伤……,得要西医……”

  “…………”

  “那个,戴老总,俺……俺不会西医,不过……这镇子里也没有一个西医,这会儿要是到JH县去请,只怕人还没进门,就给RB人抓去了,到时候,不但我们得倒霉,您可能也得落到RB人手里!”滑老头紧张过后,说话越来越顺畅,直截了当的说道:“所以呢,戴老总,就得老朽给您动刀了!您……”

  “来吧,我忍得住。”戴小点说道:“哦,还有一处,在我屁股上。”

  “哦、哦。”滑老头找了找,果然,屁股上也有一个弹孔。找到三处枪伤,接下来就该手术治疗了。这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破天荒头一遭,但动手的只能赶鸭子上架、挨刀的也只有咬牙苦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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