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战士们把军医找来,佟麟阁、张克侠几个也跟了过来,戴小点耳朵中嗡嗡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也逐渐能适应周围的环境了。“枝云,你怎么样?”张克侠关切的问道。
“我好点了。”戴小点让金振中和陈光然一左一右扶着站起,只觉得双腿一软,两个人急忙用力,托住了他:“小心!”
戴小点费力的活动一下身体,觉得有几分力气了,这才问道:“军长,几点了?”
“快到7点钟了。”
“咱们行动吧,这么多人的大部队,就是上车,也得费很长时间呢。”
“我知道,我已经让芑荪和灿轩做好出发准备了,一声命令,马上可以赶奔独流车站。”
“还有26旅的部队,最好问问他们的情况。”
“已经和九思的部队通过话了。”张克侠说道:“西城的战斗刚刚结束,幸亏有育如(刘振三的字)带部队赶到,否则的话,即便能阻击鬼子增援,独26旅也剩不下几个人了——即便是这样,他们的损失也非常惨重!”
戴小点还想说,佟麟阁摆摆手,说道:“小点,你也带领弟兄们出发吧,等一会儿火车来了,你和你的人第一个上车!这是我的命令,不许违抗军令!”
金振中几个顿时喜出望外,这是长官亲口开出的逃生车票啊!不管鬼子的增援部队现在到了哪里,他们219团剩下的几百弟兄都能逃出生天了!
戴小点也不多坚持,给几个士兵架着,匆匆走上通往独流镇的公路;独流镇距离良王庄8公里,黑暗中,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逐渐起了风,吹在身上有几分凉意,在这中伏的日子里,预示着大雨即将来临。
戴小点转头看看,黑暗中,公路上到处是无精打采的士兵,经过了一天的战斗,战士们都累坏了!“那个,老金?”
“我在,我在这呢。”金振中急忙赶过来,问道:“有事?”
“独流镇建在运河边,河上有铁桥,你说,咱们要不要通过之后,把铁桥也炸掉?”
“我想用不着吧?咱们如果能顺利上了火车,鬼子拿什么追?人还跑得过火车吗?”
戴小点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这会儿再多的小心也不为过:“还是提前准备出来,你带领弟兄们先过去,在桥下安装上炸药,鬼子追不上便罢,反之,就把桥炸掉!”
“行。”金振中答应着,带领100多战士加快脚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黑暗中。
戴小点又把井森林和陈光然叫了过来,“你们俩去找军长,和他要人,多多的要人。特别是把各个师、旅、团的当家人都叫来,告诉军长,这些人是要用来维持秩序的——要是火车来了,大家一窝蜂的往上挤的话,只怕就乱套了!另外,请军长安排迫击炮部队加快脚步,先在运河一侧布设阵地,准备掩护友军。”
井森林点点头,嬉笑着说道:“团长,我可真佩服您!还是您想得周全!恐怕连参谋长都想不到这样的细节,偏偏就团长您想到了——这玩意,你说说?啊?”
“你是时刻也不忘记拍马屁啊?”陈光然笑骂一句,“和我来吧。”
行行复行行,8公里的距离被甩在身后,29军先头部队抵达了独流镇,这里是县内仅次于静海县城的一处大镇子,人口接近3,000,排河在这里汇入运河,更增添了流量,60余米宽的河面波浪汹涌,煞是壮观。
1937年的中国,根本没有任何现在意义上的工业,更没有丝毫的污染,用后世一句时髦话来形容,一切都是原生态的。独流镇也是这样——这里有一种特产,就是曾经作为贡品的独流老醋。镇内有相当多的制醋作坊,离得还很远,就能闻到空中弥漫着的,带着强烈酸甜气息的醋味,引得人止不住的口内生津。
“团长,这是……醋味?好香啊?”马文顺啧啧嘴唇,“真香,简直想喝一口!”
戴小点笑笑无语,快步走向运河东岸的火车站,“团长,有人过来了。”
戴小点看过去,辨认出其中一个是金振中,身边跟着几个人,走近了才认出来,是董升堂几个,“长官好!”他急忙站好,举手敬礼。
董升堂和王长海同时还礼,“戴团长,辛苦辛苦!弟兄们都到了吧?快点进车站吧,火车等着呢。”
“不急,还是等军长他们来了之后,一起上车吧。”
董升堂两个也不勉强,陪他站在车站外,向黑暗的远方眺望;很快的,部队陆续开到,佟麟阁走在队伍的中间,身后的张樾亭则和他说着话,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只是一眼看见戴小点,笑容像给人一把撕掉了似的,恢复了干巴巴的狗熊样子。
“军长好!”
佟麟阁心情极好,呵呵笑着,大声说道:“希仲、长海,干得好!等到了沧县,和中央军汇合之后,我亲自给你们请功!”
“多谢军长栽培!”
佟麟阁点点头,回身喝道:“田立野?命令你的炮团在车站外围布设阵地,等所有部队通过之后,你们的人最后一批上车,明白吗?”
“明白!”
“还有,所有的迫击炮和炮弹,咱们一概都不要了,鬼子如果来了,就全给我砸到鬼子的阵地上去!”
“放心吧,军长,保证完成任务。”田立野笑呵呵的说道:“军长,要是鬼子来不了呢?迫击炮什么的,咱也不要了?”
佟麟阁给他问得一愣,笑骂道:“也不要了,不但炮和炮弹不要了,连你这个炮团的团长也不要了!”
众人一片喧阗大笑声中,佟麟阁再度喝道:“陈春荣、何基沣、张凌云、张振华,各自管束好自己的部队,等一会儿依次上车,哪支部队出现混乱,我就找那支部队的长官说话;其他人也是一样,以37、38、132、骑9师的编制逐一排队,任何人不许争抢,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周围二十几个带兵大员齐声呼喝起来。
马文顺和连鹏、石十七几个站在不远处,听着佟麟阁的说话,连鹏不屑的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这都是我们团长大哥事先想到了,然后派人告诉他的,要不然的话,谁知道他自己想得起来想不起来?对不对?哥几个?”
戴小点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话呢?闭上嘴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一声令下,部队开始向车站移动;说来可怜,自从民国初年,独流镇通火车以来,这座车站就成了摆设——在当时的年代,坐火车出行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以津浦线为例,从天津到上海的1,000余公路路程,火车票要卖到16个大洋,即便是只到德州,也要5、6个大洋——这根本不是百姓能负担得起的价位!
也因为这样的缘故,独流车站作为一个小站,只承担一部分货运列车集结、解体和编组的任务,客车在这里是不停的。但今天情况不同,数以万记的部队乱糟糟的涌入车站,人声鼎沸,叫骂不绝,独流镇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虽然有佟麟阁的命令和各自部队长官的压制,还是抵挡不住战士们的愤怒:“cnm!为什么不让老子登车?我们也和鬼子打过仗,为什么要我们等,等雷劈啊?”
“就是,这么长的火车,还要一个连一个连的放人?弟兄们,咱们自己冲进去!”
“对,冲进去!”
一个士官打扮的家伙分开人群,快步过来,给了喊得最凶的一个家伙一个满脸花!“我cnm!陈老六,你鸡毛子叫什么?”
被打的陈老六是个天津兵,满口天津方言,委委屈屈的说道:“排长,你和我着急上火的干嘛?又不是光我一个人喊,弟兄们都喊呢?”
“放屁!你当我没听见吗?就数你喊的凶。”
“就算我喊得凶,您也别怪我啊?根本就是乱来!您看看,火车40多节,只有六节是拉人的,后面都是拉货的闷罐车厢,这也就算了,谁让咱是兵呢?可就这些车厢,也不开门,非得一节一节的开门,这得多咱才能上完人啊?”
排长竟是给他说楞了,张口结舌了半晌,扬手又给了他一个嘴巴:“cnm!你们天津卫怎么净出你这副德行的呢?干嘛嘛不行,就会卖弄嘴皮子!”
周围人一片哄笑,连长讷讷的说道:“等着,谁也不许抢!排队上车。”说罢转身就走,正好外面挤进几个人来,两个人撞了个满怀,“cnm!谁啊?你走路不长眼睛?”
其中一个二话不说,有样学样的给了他一个嘴巴,“你眼睛睁开点,这是戴团长!”
良王庄前的一场鏖战,让29军所有战士都知道了‘戴团长’其人,排长吓一跳,赶忙立正站好:“长官好!”
“你叫什么?哪个部分的?”
“报告长官,我叫刘屹峰,29军111旅某团某营某连2排长。”
“是刘旅长的人吧?你们的人没有上过战场,是不是?你的2排满员吗?”
“报告长官,2排145名弟兄,都在这里。”
“你们等一等再上车,带上武器,跟我走。”
刘屹峰一愣,马文顺推了他一把,“傻小子,你等什么,还不跟上?”
刘屹峰不知道怎么回事,带领弟兄们跟在戴小点身后,他身材壮硕,分开人群,走到火车紧闭的货运车厢前,后退几步,反手接过马文顺背着的拉提26式,对准天空就是一通猛烈的扫射:“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周围的战士精神为之夺,立刻安静了下来,戴小点喝道:“我是219团戴小点!37师所属排长全部上前一步!”
人丛一阵骚动,四十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分开人群站了出来:“把车厢门全部打开!带领你们的人即刻登车。”
“是!”有聪明的反应过来,高高兴兴的答应一声,轰隆隆的拉开车门,排长第一个爬进去,开始把战士们一个一个的拽上去,然后逐一协助,登车速度明显加快了。
刘屹峰跟在马文顺身边,低声说道:“哥们,不是说戴团长已经登车了吗?怎么又下来了?”
马文顺扭头向车头方向瞄了一眼,突然啐了一口:“这群白眼狼!”
“怎么了?”刘屹峰也是好打听的,没口子追问。马文顺也不隐瞒,逐一说了——。
戴小点是第一批登车的,这一次的火车共计6截客运车厢,自然是供那些当官的享用,剩余的位置,则是他们的警卫部队以及参谋和一些军医院幸存者。眼下情况特殊,便是佟麟阁也不能要求有什么专列、卧铺,跟一群中下级军官一起挤在硬座位置上——毕竟,比较起那些要在闷罐车厢苦忍数个小时的战士们来说,他们的环境已经算是天堂了。
戴小点自问已经想的比较周到,却还是低估了战士们的躁动情绪,特别是登车安排的不尽如人意,更使这种情绪被放大了。听着下面越来越大的声音,隔着车窗看到战士们激愤的神情,他实在有些坐不下去了,“军长,您看……”
“什么?”
“弟兄们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啊?这会儿他们只顾着闹,简直连登车都像是忘记了。军长,要不,您能不能考虑……下去……制止一下?”
佟麟阁真有点不高兴了,良王庄进行的战斗溜溜打了一整天,他虽然不必亲临战线,但劳心劳力,也着实累得不轻,刚刚休息一会儿,戴小点就提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建议?他阖着眼帘,爱答不理的说道:“枝云,稍安勿躁!弟兄们也只是有点着急,等一会儿上了车就好了。”
“军长,咱们眼下最缺少的就是时间啊?鬼子的部队正在快速赶过来,要是在这里耽误得太久……,真给鬼子杀到了,这些弟兄们怎么办?”
“你着急什么?”佟麟阁睁开眼睛,斜睨着他,“车下有那么多一线指挥人员还不够,你还非得我这个做军长的亲自下去,维持秩序吗?”
这句话的口风相当不善,不合张樾亭在旁边煽风点火,“戴老弟真是爱兵如子啊!倒让我想起咱们西北军的冯老长官来了。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真心爱护将士,还是市恩买好?”
“我也纳闷呢!”刘文明哂笑着说道:“哦,参谋长,您还记得吗?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人用军车运送重伤员,谁知道,嘿嘿、嘿嘿,……哎,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啊!”
戴小点勃然大怒!卡车遇袭和现在的情况根本不搭界,但刘文明这会儿重提旧事,分明是找茬!他恶狠狠的转头看过去;刘文明言语挑衅不在话下,心中却着实怕了这个大家伙,匆匆后退一步,躲到张樾亭身后去了。
戴小点对佟麟阁等人真是无比失望,难怪这些军阀势力给人家中央军瞧不起!旁的不提,只看遇事时的这份冷漠,就可见一斑!现在还没有逃到安全区域呢,已经如此不堪,日后又当如何?他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和这些人多呆,转身大步冲下了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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