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点,马文顺也上了城,要戴小点回去连部接电话,是何基沣打来的,叫着他的字,说道:”枝云,秦长官告诉我了,宛平是我中国的地界,日军随意进行演习,事先不通知,也未经允许,已经违反了国际法,我方表示强烈反对。至于他们有士兵走失,我方概不负责!”
秦长官是指秦德纯,他是北平市长,同时也是29军副军长,因此,在军方人来说,只是叫他长官,而不称市长。
戴小点嗯嗯啊啊的听着,绝不多说一个字!何基沣说道:“不过秦长官说,顾念两国友好,如果确有士兵失踪,可命令宛平驻军会同当地警局,在天亮后帮助寻找,找到之后,予以送回。”他稍顿一下,说道:“枝云,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他把何基沣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道:“一句话,宛平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界,绝不允许日本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何基沣暗暗赞美,不愧是佟麟阁点名提拔的青年才俊,只是这份颖悟力,就是到家又上炕了!“还有,秦长官命令,让冷斋兄全权负责调查之事,你的任务,就是把城门给我看死了之外,配合调查。”
“是。”戴小点答应着,走出连部,带着三个勤务兵上城,身后突然传来喊声,“是枝云老弟吗?枝云老弟,等一等。”
戴小点回头看去,是宛平县长王冷斋带着几个随从,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他是福建人,担任河北省第三行政区(宛平、大兴、通县、昌平)督察专员兼宛平县长。王冷斋和秦德纯的私交甚好——他们两个人是保定军官学校第二期的同班同学。
王冷斋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跑得满身热汗,他是刚刚才从北平的家里赶过来的——他的公事非常繁忙,除了担任第三行政区督察专员兼宛平县长等职之外,他还是北平市政府参事、北平新闻检查所所长,因此平日只有上午在县内办公,下午和晚上,都要回到城中去。
值得一提的是,王冷斋不但其本人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他的妻子也是受名师调教而出。王冷斋的妻子姓胡,是著名教育家、学者、爱国人士马相伯(复旦大学创始人、震旦大学第一任校长)的学生,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善辞令昆曲,每当茶余饭后,笛音绕梁,声传户外,新闻界都称王的家庭是‘极乐世界’。
他是凌晨接到秦德纯的电话的,紧急叫车,带着随从赶到了宛平县,见面也不客套,直抉正题:“枝云兄,兄弟刚刚接到绍文市长打来的电话,要兄弟全权调查此事,同时已经命令长辛店的绍武兄紧急带兵向宛平城靠拢。最快今天早晨就能抵达,未来这几个小时,就全都拜托枝云兄了。”
“王县长请放心,身为军人,守土有责。错非是我的2连全部战死,否则,日本人休想进犯!”
“那就好,那就好。”王冷斋摘下礼帽,抹了把热汗,跟着他登上城楼,透过黎明的晨曦向远处看去,西南方向的卢沟桥隐约可见,辽阔的大平原上升起了团团雾霭,看不清有什么军队行动的迹象,“哎,要是没有雾就好了。也不知道日本人在哪儿?”
“不会很远的,”戴小点讷讷的说道:“日本人处心积虑的找机会很久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能有个不顺杆爬的?”
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卢沟桥方向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2连的一个排长,叫张发岁,带着两个士兵,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一个西装礼帽,另外两个是日本军士。显然是要做初步的会商来了。
戴小点和王冷斋带人下城,打开城门,站到对方面前,张发岁到了连长身边,敬了个军礼,“连长,日本人说,有话要和宛平守军说。”
戴小点看看几个日本人,“我是驻守宛平城的中国守军指挥官戴小点,这位是宛平县长王冷斋。你们有什么事?”
那个西装礼帽的看样子是翻译,先和两个军官哇啦哇啦的说了一通,转头道:“鄙姓斋藤,来自日本驻北平大使馆,这位是日本华北驻屯军一木清直少佐,这位是清水节郎大尉。”
戴小点暗暗苦笑,都是上过史册的名人啊!想不到今天见到活的了?“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一木清直大步上前,厉声质问道:“请问贵军,为什么夤夜之间,敌我不分的情况下,向我军演习部队发射实弹?”
“没有,这是你们的污蔑,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军绝没有主动射击。不如你先找到弹头,然后判明是属于那支部队使用的,再来饶舌吧。”
一木清直听过翻译的说话,讥讽的哼了一声,“只怕到时候,就不是饶舌那么简单了。这一点,奉劝阁下深思!皇国对于贵方屡次挑衅的行为已经忍无可忍!不惜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持皇国的威严和皇军士兵的人身安全!这一点,请阁下及贵县认真考虑。”
戴小点岂会吃他这一套?斩钉截铁的呛了回去:“这里是中国地面,我是国府军队的指挥官,阁下和我用这种饱含威胁语气的词句说话,我倒要请阁下多多考虑!”
“我能不能把阁下这样的答复视作不惜开战的借口?”
“借口?那是你们日本人才需要的东西!我们华军守土有责,有任何来犯之敌想欺凌我中国领土,我们不需要任何借口,都可以即刻予以还击!”
两个人都是军人,越说火气越大,距离也越来越近,看那样子,竟是有一言不合,当场动手的架势了。王冷斋和斋藤各自劝开双方,王冷斋说道:“枝云兄,暂时还是以外交手段解决为是,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戴小点和一木清直各自刻毒的向对方瞄了一眼,站到一旁。王冷斋和斋藤商议了一会儿,决定带斋藤进城,等候北平方面来人,再做进一步的商讨。
戴小点看着一木和清水走回雾霭中,低低的声音对张发岁说道:“怎么样,一个排守桥,人手够用吗?”
“…………”张发岁迟疑着说道:“我看,日本人不敢就这么进攻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够。”张发岁老老实实的说道:“最少还得给我一个排。”
“成,我回去找保安队,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调派点人过来。”
宛平城里除了3营2连之外,还有冀北保安队的一个旅。冀北保安队的司令叫石友三,也是跟随冯玉祥南征北战的打出来的,但追随冯玉祥时间久了,旁的没有学会,却把老长官最可‘傲人’的背叛功夫学了个十足十。因此,虽然他也是西北军的老资历,却只能做一个保安队的司令人——不但是宋哲元等人看不起他,便是日本人,对这个没有任何军人道义、骨气的石司令,也是‘另眼相看’的。
宛平城内有他的一个旅,建制要比戴小点的部队人数多得多,偏偏不论口碑还是名望,都远远不及人数还不到150(准确的说是145人)的一个连,也算是咄咄怪事了。保安旅的旅长叫吴振生,直隶人,今年42岁。他参军的年头虽然长,资历也比戴小点老得多,但对这个刚刚走出新兵连,就当上连长的戴小点却丝毫不敢托大。
军队中是没有太多秘密的,戴小点是佟麟阁的爱将,眼下不过是一个小连长,日后呢?这样还没热起来的冷灶,不趁机烧烧怎么行?因此自打戴小点到了宛平,吴振生就一直亲热有加。
看见他带着勤务兵进了门,吴振生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枝云老弟?”
“旅长!”戴小点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公事公办的说道:“想来吴旅长也听说了,日本人要找茬生事,特别是在卢沟桥方向,那里已经成了日军的火线前沿。所以,兄弟来,是向吴旅长请援了。”
“没说的,没说的,你我都是国家军人,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说什么请援不请援?你打算调我多少人上去?”
“我想,请旅长拨给我两个营,一个营驻防卢沟桥,另外一个营,帮我守城。”
“成,成。”吴振生没口子的答应着,说道:“老弟放心,我吩咐下去,马上就让一营和二营过去,听你调遣,怎么样?”
“旅长说笑了,我是一个小小的连长,哪敢说什么调遣?”
吴振生哈哈一笑,故作亲热的拉着他到了门口,“枝云老弟,你这么说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现在的29军,谁不知道你老弟的大名?也别说你现在是个连长,你就是一个大头兵,我保证,也有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你呢!”
戴小点一笑,含蓄的拱拱手,“既然这样,那戴某人也就无谓和旅长您客气了。这一次之后,要是您有用得着我戴小点的地方,尽管说话。”
“妥了,咱们一言为定。”
手中多出了两个营的兵力,戴小点使用起来不再有捉襟见肘的难处,到东门去看时,保安旅驻守在此地的3营长说,来自北平的中日双方更多会商人员已经进城了。来的人很多,大多不认识,现在都在县衙衙署呢。
戴小点吩咐道:“把门堵死,大门后面推上沙袋,任何人不准出入。”
“戴连长,那要是他们谈判完了,想出城怎么办?”
“让他们从西门进出。有什么事我来负责。”
3营长自问惹他不起,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MLGBD!一个小连长,狗屁大小的官儿,在老子面前耍什么威风?你们看什么,没听见吗?把门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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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上午6时许,来自中日双方的会谈代表在宛平县衙汇合,中方的谈判人员是:魏海楼、王冷斋、冀察绥靖公署交通处副处长周永业、外交委员孙润宇、林耕宇;日方是以特务机关长松井太久郎为首,两个个辅佐官樱井德太郎和寺平大尉,另外还有翻译斋藤。
魏海楼身为中方首席代表,被选中来召开这样一次会议,急得额头上的汗水像拧开了的水龙头似的,从进门就没停过。讷讷的只是重复一句话:“如果有诚意,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松井根本不理他,低低的声音和两个辅佐官做交流。王冷斋同样是汗流浃背,擦汗的手帕都快湿透了,第一个开口问道:“关于贵方演习,贵我双方早有协定,鄙人不明白,这一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不愉快的状况?”
原来,按照冀察当局和日本军方的协议,日方进行演习,都是要事先发出照会给宋哲元,他再命令29军转饬各师知照,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但这一次,却没有照常规办理。王冷斋问的就是这件事。
松井没回答他的问题,自说自话似的说道:“日本军队在卢沟桥进行演习,你们驻扎在龙王庙的守军向我方开枪,约有14、5发,我们希望中国方面能够给出满意的答复。”
“是不是来自龙王庙的子弹,现在谁也说不清,不如我们出城去,到现场看一看?”周永业这样建议道。
王冷斋吓得一哆嗦,自己到日本人的火线前沿去?万一擦枪走火,这条老命可就交待了!魏海楼和他有同样的顾虑,面青纯白的亟亟摇头,显然是不大想去。松井和樱井几个耳语片刻,爆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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