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直开到晚上的9点钟方始告一段落,戴小点和佟麟阁等人回到马家瞳的集团军司令部,晚饭已经提前准备下来了,众人进门之后,临时热一热即可。在等待的间隙,张克侠把他叫进佟麟阁的办公室,点上了一支烟,徐徐吸着,说道:“枝云,这一次你可为咱们集团军露了脸了!”
“总座太夸奖了,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佟麟阁说道:“枝云,你以为你在战场上杀了几个鬼子,就有功劳了?你差远了!你的这些功劳,都是千百名战士用生命、用鲜血换来的。”
张克侠、张樾亭几个相顾愕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戴小点是他第一爱将,这是集团军中绝不是秘密,今天他的表现如此之好,便是张樾亭也有几分佩服,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佟麟阁似乎说上了瘾,当众滔滔不绝起来:“凭你拿出的这份漏洞百出的计划,能骗得过委座,难道连我、连两位参谋长也能骗过吗?我告诉你,这一次青县作战,不出什么纰漏便罢,一旦有了问题,我就第一个找你算账你别以为委座重视你,就敢目中无人,第一集团军中有那么多百战功高的前辈,几时就轮到你戴小点了?”
戴小点都给这一番雷霆之怒打傻了!眨着眼睛,傻乎乎的坐在那里,真心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不料佟麟阁竟是愈发恼怒了:“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长官训斥你,居然还敢大喇喇的坐在那儿?你是不是连我这个长官也不放在眼里了?”
“啊,不、不!”戴小点急忙站起,垂手肃立:“钧座,您知道我的,也不必说我没有什么功劳,就是有那么一点,不也是在您和两位总座时刻指导、训诲下取得的吗?”
“你能这么想还算孺子可教。”佟麟阁摆摆手,呵斥道:“你出去吧,等有事,我再找你。”
戴小点不敢反驳,委委屈屈的敬了个礼,走出办公室。
他刚刚离开,张樾亭满心疑惑的问道:“钧座,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祖荫,我知道你素来与他不睦,这会儿为你出一口气,你居然还反问我?”佟麟阁似笑非笑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看这个小家伙开始翘尾巴了,长此以往的下去,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大祸来呢。提前敲打他几下,也算未雨绸缪了。”
二张对他这样的解释嗤之以鼻,但一时间又猜不出他突然迁怒的原因,张克侠呆坐片刻,寻了个借口找到戴小点的房中,是想安慰他几句,不料到了才发现,这个小家伙丝毫没有被影响,正端着一个大碗,拼命的往嘴里扒拉饭呢,在屋里,连鹏和田得雨正在收拾他的个人用具,显然是为即将出发去青县做准备。
张克侠看见他要起来,急忙说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坐下吃、坐下吃。”
戴小点也不客气,他真有些饿了,但长官驾到,他总不好真的不管不顾的用饭,擦擦嘴角,放下碗筷:“没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张克侠一笑:“我还担心你,嗯,会有情绪,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总座,钧座待我有知遇之恩,这份恩遇,枝云粉身难报,也不必说数落我几句,便是打我一通,我也绝不会对他老人家有半点怨怼之心的。”
“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张克侠说道:“我是不知道捷三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但我知道,在他心里,还是很看重你的。可能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戴小点呵呵轻笑:“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克侠点点头,“我不打扰你吃饭了,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回青县呢。”
“当然,谢谢您,总座。”
张克侠含笑点头,离开他的住所,径直返回佟麟阁处,他正在和张樾亭闲谈,两个人之间的茶几上,烟缸中堆满了烟蒂,即便是张克侠这样的老烟枪,也被室内恶劣的空气呛得一阵咳嗦:“哎呦,这是抽了多少啊?”他埋怨着过去,推开窗户,九月清凉的夜风灌进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让人头脑一清。
“树棠,干什么去了?用饭了吗?”
张克侠望着佟麟阁,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似的,“我刚去枝云那看看,顺便劝劝他。”
“那个小家伙背后没少说闲话吧?是不是说我处事不公、因为一点小过,就刻意打压?”佟麟阁笑着问道:“哦,不会的,他即便有怨气,想来也是绝不会在你面前表露出来的,对不对?”
“捷三,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张克侠反问道:“枝云当然没有埋怨你,他并不是在我面前隐瞒什么我看得出来,枝云说话时,情见乎词,一无虚假!”
“这也只是你看见的,我是不信的。”
佟麟阁的语气中透露出强烈的不屑与言的味道,张克侠怎么也忍不住了,昂然起身,抗声问道:“捷三,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枝云哪一点做得不对,你要如此没来由的责骂他?”
佟麟阁给他问得大感下不来台,也有些不顾一切了,“你非得问?好,我就告诉你。你听见他今天说什么了吗?他当着老蒋的面,攻讦子亮!这算什么?子亮是67军军长,也轮得到他指指点点?更不用说把家丑宣之于外,这让中央军那些同僚怎么看咱们?就凭这一点,我就要重重的办他!”
二张面面相觑,他们真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为了子亮?你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旁的人不知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南口决战在即,他几次三番的阻挠部队通过防区,为什么?就为了他那一亩三分地的利益!最后怎么样,害的咱们不得不放弃平津地区苦心经营十余年的成果,追源论始,还不是他刘汝明作孽?现在枝云不过是那这层遮羞布撕下来了,你你身为集团军司令,就要搞针对?”
佟麟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张克侠,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搞针对?戴小点算什么,参军不足半年,如果不是我看得起他,他能有今天吗?他没有提前和我商量,就在老蒋面前说子亮的坏话,就绝对不行!”
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声音也越大,甚至连张樾亭都劝不住了,一直到何基沣、冯治安、赵登禹等人闻讯而来,佟麟阁才收敛几分。
冯治安等人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傻乎乎的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吵架?”
“这件事轮不到你们管!”佟麟阁像疯了一样,把满腔怒火向刚进来的几个人发泄过去:“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出去、都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就被他硬生生的驱赶了出来,张樾亭和张克侠也不例外,黯黯然的走出办公室,站在黑洞洞的走廊,相视苦笑。“总座,你们别光笑啊,这到底是怎么了?”赵登禹心急火燎的问道。
张樾亭解释了几句,赵登禹张口结舌,半晌无语,呆了一下,突然用力一跺脚:“这叫什么玩意!就为了子亮,就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俩的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再说,枝云这回也有不对,毕竟是咱们29军的家丑,哎!”张樾亭叹了口气,如是说道。
“这是公义,非关私谊!”何基沣冷冷的说道:“我倒认为枝云的话没有说错,子亮是个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有数,万一他故态复萌,再度上演张家口攻防的旧事,第一集团军这几十万弟兄,又该到哪儿说理去?”
冯治安是老好人,不愿意就此事的是非曲直深谈,打圆场似的说道:“行了,天太晚了,明天还得往青县赶呢。舜臣,芑荪,特别是你们俩,早点休息吧。可能睡一觉起来,钧座就能冷静下来了呢?走吧、走吧。”
众人也很觉得无趣,跟随冯治安的脚步,各自休息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走廊中恢复了宁静。
戴小点很早就起床了,洗漱完毕,问道:“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吧?”
连鹏知道他指的是警卫连的人,笑着点点头:“放心,都准备好了,我已经让老田带他们先一步到火车站去集合了。等您一到,立刻登车。”
“有人找我吗?”
“有,刚才刘副官过来,让我告诉您,等您醒了之后,到钧座哪里去一趟。”
戴小点把擦脸的毛巾一丢,转身向外,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几步到了总司令办公室门前,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何基沣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枝云?”
“师长!”戴小点不敢怠慢,赶忙敬礼:“您这是去哪儿?”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钧座让我过来的。”
何基沣点点头,问道:“你嗯,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何基沣立刻意识到,他还不知道!他不好解释,苦笑着说道:“没事,不知道就算了。哦,你进去吧。”
戴小点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何基沣说话颠三倒四的,看他顺走廊下楼,笑着摇摇头,走进办公室:“长官好!戴小点奉命来到!”
佟麟阁的脸色有几分不自然,正如冯治安所说,睡醒一觉,头脑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极糟糕的决定,不但糟糕,简直混账!他知道刘汝明不是什么好人,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为了一个刘汝明,而伤害了军中其他忠勇部下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更不必说小点,看着戴小点站在自己面前,佟麟阁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抽搐,他知道自己委屈了这个小家伙,哎!不行,我得补偿他!
“枝云,睡得还好吗?”佟麟阁和颜悦色的问道。
“还好。”戴小点并未多想,就如同他和张克侠所说的那样,他对佟麟阁真是没有丝毫不满,他对自己的这份知遇之恩,是值得他付出所有来报答的!“多谢钧座关爱,您知道我,沾枕头就着,睡得跟死狗似的。”
佟麟阁噗嗤一笑,说道:“这一次北上作战,虽然计划都装在脑子里了,但兵凶战危,身处死生之地,要处处小心,知道吗?若是你发现情况不对头,别总想着怎么把部队完完整整的带下来,你先撤退。回头啊,我再和连鹏他们说一声,别的人我不管,只有你,明白吗?”
戴小点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有点搞不明白了,佟麟阁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必要的时候可以临阵脱逃吗?
佟麟阁继续说道:“还有,这一次前指是由舜臣、芑荪还有53军的杨总座组成,舜臣他们不必说,安格指杨正治那个人嘛,也是保定军校毕业的,虽然在寿山身边做他的参谋长,但论作战的血性,也是一等一的。你们一起共事,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
戴小点唯唯诺诺的听着,并未搭话,佟麟阁今天的话完全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他真心搞不懂对方的重点在哪儿了。
佟麟阁叮嘱几句,也注意到自己说了半天都是废话,转而问道:“怎么样,对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只有一条。”
“你说?”
“徐长官和您作为战区长官,绝对是我可以放心的,但那个什么林总座、刘经扶还有万寿山,我对他们总没底。特别是当战事进展不很顺利的情况下,部队的调派一定要按照计划中施行。还有,我刚才提的这几个人,一定一定不能让他们离开保定城否则,消息传出,这场仗就没法打了!”
佟麟阁脑筋一转,便明白过来:“我懂了,我会安排人盯住他们的动向。还有什么?”
“暂时没有了,如果我再想到什么,会给您发电报的。”
“别,别发电报,反正青县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你就安排人回来,带着你的信,或者口头传达就好。”
“成,就按您说的办。”
佟麟阁笑着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慢吞吞的开口说道:“枝云,昨天,我”
“钧座,昨天怎么了?”
“怎么,你都忘了?”
“是啊,什么事啊?”
佟麟阁呆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苦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吧,忘了就忘了吧,咱们都把它忘了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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