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第一篇澄清文和辩解文有着刻意堆砌辞藻的做法,让人看着有些假,这之后,席裕福的文章越来越发自内心,字里行间表露出自己的心情,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唐兰和破虏军那些流传已久的战绩,在他的文字中,变得鲜活,灵机一动用点石斋画报那种手绘图画方式,补白带说明,更让报纸每天抢购一空。
血战泰安城,一副画就展露了帝国皇帝,公主将军殿下和坐镇上海的帝国右丞相巾帼风采,也告诉百姓,唐兰是一位真正从血与火中走出来的女将军,强大的御林军,有着三千兵马硬扛苏长水十万大军的光辉战绩。
奔袭上海滩,不但交代了这一壮举的前前后后,也不乏誉美之词,赞扬唐兰的有勇有谋…….
也是从申报这里,看到报纸的力量,马夏将申报资产全部交给席裕祺暂时打理,准许申报从她这里获取信息,眼见着申报咸鱼翻身,成为横扫上海报业的报馆,其余各家报馆坐不住了,纷纷求见马夏,希望得到同等的支持。
虽然发行量剧增,但席裕福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家里贴钱做的,并不能维系,一旦其他报馆也能拿到差不多的信息,那么申报就不再唯一,思考良久,他做出一个决定,北上济南,求见皇帝陛下。
弟弟的这个念头让席裕祺非常吃惊,皇帝陛下有那么好见的?不过席裕福很有信心,他陆续报道破虏军,也间接在了解皇帝这个人,直觉告诉他,皇帝陛下绝对是开明之君。
拗不过弟弟,席裕祺只得答应,也不敢找马夏,从席正甫那里拿到文书,让席裕福北上泰安。
席裕福离开,申报等于临时主笔也没了,底下人写的东西席裕祺相当不满意,这时候,一个人来到申报报馆,席裕祺与他一番交谈,发现此人才思敏捷,文笔不俗,当即请他暂代主笔,没想到,这新主笔一来就给他一闷棍,当看到新一期申报上太平军与破虏军这篇文章时,席裕祺一下子头皮发麻。
文章对比太平军和破虏军,看似军力和实力的对比,但其隐含的意思是刘奇的中华帝国和洪杨的太平天国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皆是惟旧章之守,尚未夺得天下,就急于称帝,总而言之,都是不彻底,图虚名,贪富贵,并对太平军和破虏军都用女兵、女将提出很明显的责难。
老天,中华帝国右丞相就在江南,御林军中郎将即将完成太湖剿匪返沪,这不是捅马蜂窝么?帝国丞相在上海的临时衙门派人来询问怎么回事,席裕祺无言以对,他真是后悔万分,可马夏在席正甫陪同下巡查苏州、无锡,他只有将这主笔撤下,还不能赶他走,后面的事情得有事主!
焦虑之中,席裕祺总算看到弟弟席裕福走进家门,不及问情况,他将弟弟叫到书房,把惹祸之事说了。
找来那日申报细细看了,席裕福思讨片刻:“大哥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席裕祺急了,“怎会没事!前次马丞相开恩,还帮了咱们一把,这丞相大人刚去了苏州,就出了这事,这不是背后捅刀子是什么?马丞相肚量再大,也不能不顾皇帝陛下颜面吧?”
席裕福笑笑:“那大哥想怎么办?”
“曾有人劝我,说逃过一劫,赶快收手,帮官府做事,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我本不信的,想不到真是命数!我思量着,唯有将那厮交予马丞相,把这家产都捐给破虏军,或许能蒙丞相大人开恩,绕过这一大家子人。”
“大哥,丞相大人说得很明白,不搞文字狱……”
“你懂什么,那文字狱说的也是有文人借古讽今,言语不敬,哪有这么直白的?前番算是有些解释,吃洋人饭,替洋人喊冤,上海初定,也算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不一样,谁不知咱们吃的就是皇帝陛下的饭!”
“大哥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过我相信皇帝陛下,有些话,陛下说得明明白白。”
席裕祺愣了下,半响问道:“你见着陛下了?”
“见着了,本想一回来就说与大哥听的。”
看到一丝希望,席裕祺急切道:“快说说!”
事情比席裕祺想象的要容易,席裕福到了泰安,将席正甫的文书送往谭嗣同处,便先得到帝国丞相的召见,看过他特意带到泰安的申报,谭嗣同让他回去等候,第二天,便有人来告知他,皇帝陛下召见。
“陛下说些什么?”
“陛下先问了我上海报业的事,有多少家,那些是洋人办的,那些是国人办的,主笔都是些什么人,还问我那篇替洋人喊冤的文章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带了那份报纸去了!”席裕祺跺脚。
“我就是想给皇帝陛下瞧瞧,这申报前后之变,可不光带了那一份,还有以前的。”
“罢了,陛下可震怒?”
“当然没有,要不我能好好回来?”席裕福笑道。
席裕祺也笑了,是啊,想糊涂了,“那陛下……”
“我解释了前后因果,陛下听完笑了,说情有可原,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说唐将军就是那个性子,还让我不要介意,我说我不介意,还很佩服唐将军,这后面很多写唐将军的文章,皆是我肺腑之言。”
闻言,席裕祺松口气,前面的事情算是了了。
“随后陛下问我一个报馆,一个主笔,如何才能办好一份报,我说要替朝廷说话,陛下摇头,我说该如实报道,陛下仍旧摇头。”
“那该如何?”
席裕福摇摇头,“我那里知道?一连回了好几个,陛下皆摇头,陛下见我答不上来,说报纸为朝廷说话,那不如告示,如实报道,那什么又是如实报道?”
“这个……”席裕祺也不知该如何说。
“陛下没再问这些,又问我一个问题,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这简单…….”席裕祺刚说完,就不吭气了,他突然发现,无法解释对和错。
“我答不上来,陛下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区分对错,对和错,都是人的评判,每个人看法不同,意图不同,那判断同一件事是对还是错也就不同,就那篇惹事的文章,破虏军将士,看了就认为是错的,可洋人看了,就是对的,咱们吃洋人饭的,也可以认为是对的,陛下认为,对错只在利害之间,一件事对谁有利,那对有利之人就是对的,有害之人就认为是错的,既然对错难分,报纸有怎能如实报道呢?这个如实,真能做到不说对错吗?”
“你怎回答?”
“我想了好一会,说尽量不去评判。”
席裕祺点点头,这算中肯。
席裕福却摇头:“陛下又笑了,说当我准备报道一件事时,已经做出了评判,比如申报那篇文章,官府已经出告示,抄洋人家产,百姓皆知,那这篇文章不做任何评判,只要刊登,谁都知道是替洋人喊冤的,那也就是说官府错了,陛下说,很多时候,只要不做评判的文章,在旁人看来,都暗示是错的。”
席裕祺哑然,他居然赞同这一点,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他请别人吃饭,若对方不爽快回答,稍有迟疑都代表着不愿意,更别说报纸上潜在的暗示,这皇帝陛下……
“说完对错,陛下又问我如何看官府和百姓,这回我不敢回答,问陛下如何看,陛下的话让我很惊讶。”
“官府要爱民?民要敬官?”席裕祺说了句。
席裕福摇摇头:“陛下说,官府和百姓是相互为敌的。”
席裕祺傻了,这说法从未听过,见大哥傻了,席裕福笑了笑:“我也如大哥一般,傻了,好一会才问陛下为何,陛下说历朝历代官府都是欺压百姓的,交钱、不准闹事,更不准造反,该为朝廷卖命时,要卖命,而百姓呢,想少交钱,遇到不公就想闹事,走投无路就要造反,能躲就绝不为朝廷卖命。”
席裕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听着不对,却无从反驳。
“陛下接着说,这人总有喜欢的和厌恶的,行事皆会先从己出,是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官者,要升官发财,为民者,想富足安康,不论如何做,皆逃不出钱这一字,官府无钱,便无法修路办学,扶助工商,那百姓如何富足安康?可官府本不会生钱,其钱皆来自赋税,赋税来自百姓……”
“二弟,我不明白了,陛下说这些,和报馆有干系么?”
“当然有干系!陛下说了很多,我本也不明白的,后来陛下问我,可知山东一地,一直都没有报馆的缘故。我答不知,陛下笑了,说要我想想上海的报馆。”
“你怎说?”
“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上海报馆有何特别之处,唯一洋人办的大,办得多而已。”
席裕祺点头:“确实如此。”
“我也这么和陛下说了,陛下看着我说,报纸一事,自古也有之,不过报业兴旺却是洋人带来的,那洋人为何喜做此事?究其缘由,就是为了掩盖其卑劣行径,如鸦*片一般,毒害国人,但凡对他们不利的,一概不报,有利的,大肆宣扬,若有国人之报,想去澄清事实,必定遭其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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