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 第三节

  在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何雨莲独自慢慢地徜徉着,这里,就是前说的离她家不远的那个绿地园。

  园里,弯曲的小路,把她引领到了另一边的,栽种着满园是银杏树的园中园里。抬头纵目望去,秋天里的银杏树,是满头的金黄色,满目的黄金甲,正是一片“万叶秋声里”的景象。

  轻轻踏在满地金黄色的叶面上,一步一思虑中,她是十分的忐忑不安,心里的彷徨思绪,如同在空中翻飞着的叶片——飘忽不定。而沉重的心情,又象急速下坠的落叶,虽无声,却是直击的猛砸到地上,看了,使心头也有被猛砸一下的感觉。瞧着前方的落叶情景,何雨莲情不自禁地也紧捏了一下勒在肩头上的背包带。

  今天,竟然是江海岭约她到这个绿地园的湖边来见面的,说是要给她看一幅,也叫《月光下的并蒂莲》的画。这样的约见说明,是何雨莲怎么都不可能找什么理由来推脱掉的。甚至,为此,她倒越想越比江海岭更急于要见这个面的呢——

  他,怎么也会有一幅,《月光下的并蒂莲》的画呢?这究竟是幅什么样的画呢?与家里的《月光下的并蒂莲》有关系吗?约我来看这幅画,是否还有其弦外之音的呢?或者,联想到在帮袁紫霞安置新家时,他乘机对自己作过爱的表白,被婉拒后,就这个人而言,这次是否会别有用心的呢?唉——,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件事哦?!何雨莲在这么殚精竭虑时,更是焦灼不安得心烦意乱,以致使忧心如焚而愁容满面。约见的时间还没到,何雨莲不想与这样的人见面时,为显示郑重而先去等待,然而心思却搅得她辗转不已,不得安宁,也就先早早到这个银杏园里来拖一拖时间再说。

  也许,人都是能有所预感到的,凭着对江海岭象是个阴谋家的印象,并且从一些的蛛丝马迹,尤其想到,在被婉拒后他还会再生出怎么样的牵扯之事的疑难,据此,何雨莲在琢磨着江海岭,并在揣测着他所说的那幅画。当这么的越思越想越忧虑,甚至竟然还有点的惶惶然时,面对着一棵银杏树,何雨莲她高昂起头,不经意地把紧握着的双手放在了胸前,象是面对着耶稣在作祈祷似的,发出她心中的由衷的呼喊:

  这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同名画呢?!万万不要出什么事伤了父母亲的心,还祸害到我家里来了哦!呵——,千万不要哟!万万不可哦!!不管怎么样都是绝不希望的啊!!

  ……。

  ·

  一个人影,犹如闲庭信步般的,在这个绿地园的湖边慢慢地徘徊着。他一身的盛装,与上次在海滩边是一样的正式、恭谨、一丝不苟,只是西装与领带的色彩有所不同,却是由更加的挺括,分外的鲜亮,来显示他今天尤其的庄重与珍重。今天,江海岭异常之欣喜,是为,能正式地单独见到应他所约而来的何雨莲。这是他,终于实现了的,久埋于心底里的狂热愿望——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情意中,与她这样亲切地见面。

  还在湖边如绅士般地漫步着的江海岭,怀着心中的期待,当有点焦急地抬头远望,正见有个,身着素白色的裙带,背衬着云天与柳梢,在顺着一条高坡而下,犹如降临般地飘逸而来的身影时,他的喜悦与激情是异乎寻常的!

  “好!是她,她正在向我走来。”江海岭眯起眼,看着前方,自语地轻轻说道。许是,长期来的真切又热烈的希望,到今天,在此刻,阿弥陀佛总算正式实现了哦!他不禁激动得把右手握成拳,暗暗的更紧地握了一下。

  当何雨莲款款而轻盈地迈步而来,在正式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时,江海岭眼里闪现出的何雨莲——她,亭亭伫立,虽然沉默无语却端庄多秀丽,身姿,犹如雪地里清瘦的梅枝,脸庞,像雪裹中冰清的梅朵;她双目注视,尽管满眼忧愁但和蔼又纯净,竟似那冰融后的清粼之水;她忽而低眉,两手紧捏着背包带,又去看自己的双脚,像羞涩,似忐忑,更是胆怯地等待一种命运的宣告。然而这,在江海岭看来,她的冰清玉洁,她的内敛持重,她的温文尔雅,她的和蔼可亲,她的低眉含羞,她一切的一切,与心中天天思念着的毓秀,及似曾相爱的雨莲,竟是完完全全地相叠在一起的了哦!看着雨莲,总觉是心中的毓秀,正亲亲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于是,江海岭面对着何雨莲,只是一个劲默默地倾心地纵情凝望着,仿佛全忘记了今天是他约她来后,要对她作郑重的证实之事。

  于好一阵的沉默对峙间,还是何雨莲抬起头,望着江海岭轻声的问:

  “我想,你那么不可置疑的约我来见这个面,一定是有不得已的事吧?”

  “唔唔,是的,是的。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要告诉你的。”江海岭急忙点着头地回答。

  那么,到底要告诉什么呢?此刻不言,更待何时呢?然而,在正该紧接着就此和盘托出时,江海岭却没有一点的吐露,相反是显出踌躇不语,心事重重的姿态来,并扬了扬手,好像这是件一言难尽的事,示意何雨莲一起迈步向前走去,需待他慢慢地细说。

  于是,无奈的何雨莲,也只得慢了小半步地跟在江海岭的身侧,始围着湖边走着。走了一小段的路,江海岭还没想要告诉何雨莲,他约她来究竟是为件怎么样的事。而何雨莲心里依然在捉摸不透,他怎么会有也叫《月光下的并蒂莲》的画呢?,更是为,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而思量得忧心忡忡!不是为弄明白这个心头上的疑团,我还会为什么来这里的呢?

  他们俩围着湖畔在漫步地走着。这程路是走了一段又一段,使何雨莲忍不住去侧瞧江海岭,探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见他是一付漫不经心,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因心里急,终于实在不想再忍,何雨莲便提示地轻声问:

  “你约我来,是为你手里也有一幅与我家里一样的,同名为《月光下的并蒂莲》的画,是吗?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不是没有听到何雨莲问的话,但江海岭就像是没有听到在问,只顾低沉着头,走着自己的步子,过了好一会才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

  “是的呀。”

  那么,“是的呀”之后又怎么讲呢?你快继续讲呀!何雨莲是在急切等待下文,然而江海岭还是停顿住后即缄默了。他总是处于这般欲扬先抑,欲语又止的状态,叫心头充满了疑虑的何雨莲,是更加的焦灼起来,但也只得对他悄悄白了一眼后,再耐一耐性子的仍跟着他漫步地走下去。

  两人来到湖畔的一侧,江海岭突然止步,默默站着,只是向着湖面注视着。何雨莲也即站在江海岭身边,与他并肩的也纵目地看向湖面。只见,在宽阔的湖面上,涟漪粼粼,鳞波阵阵,近中央,原先婷婷玉立在莲叶面上的,与睡莲一般姿态,同样洁白的并蒂莲,却是花已凋,茎已萎,早已成一付枯枝残叶的模样了。

  “你看,”江海岭是以情真意切的语调指说道,“那朵曾经色洁白,似玉琢的并蒂莲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可是,我绝对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久久的看着它。在七、八月里,我看着它,真是觉得花开得那么精神,美丽,那么的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真叫我还激动不已的哟。可是现在,唉——!”

  江海岭轻轻而缓缓地,很动情地对何雨莲这样说,最后还哀叹着并搖了搖头,似乎有无限的怜惜在心上。站在他身旁的何雨莲,抬起头来匆匆的瞥了他一眼,接着也把目光转放到了湖中央,去看一付已是枯枝残叶不见花的莲叶,然而心里却在想:

  你看到的景象,说的这些话,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特意来,是来听你说这些话的么?!

  可是江海岭突又自语道:

  “面对眼前这幅湖光景色,使我想起了南唐中主的一首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唉——。”江海岭朗诵了半截词,接着再次的长叹一声,沉默了一会,再带着一种如在要感染,打动雨莲的深情,随即朗诵出了这首词的最后两句:“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在表达了心中的这一番情感后,江海岭侧过脸来,把言犹未尽的心思,随着目光,放到了何雨莲的脸庞上,极亲切地直望着她,把要对她说的话转变为虽无形,却是极为缠绵的深情挚爱的视线,想以此去联结起她对自己的心爱来。当何雨莲也抬起头,再次看向这个,显示,因触景生情而多愁善感得不得了的人,心里在想:你以为,对着你,我一定也是这般触景生情多愁善感的人么?当两人目光相互连接起的一刹那,何雨莲即迅速而坚决地别过脸去,去看那,刚才诗句里提说到的“西风愁起碧波间”了。

  生性情感精细,思虑缜密的江海岭,自然由此读懂了何雨莲对他寒如冰霜的心理距离,他转念一想,好吧,你不和我呼应,不与我共鸣,那就直奔来意吧,于是说道:

  “眼前的并蒂莲已经花凋茎萎,枝枯叶残使我有些的伤感,但是你不知道,一见到家里那幅〈月光下的并蒂莲〉的画,我是一样赏心悦目,一样激动不已的呀。”

  自见面后,到现在才提及这幅画!可是这一句话虽轻轻说出,竟使何雨莲听来是如雷贯耳。怀着特别的心情,她立刻抬眼去看江海岭,而且目光,一下变得炯炯有神,并持久得令江海岭也不由得闪避了一下他的眼神。

  “既然你有这幅画,既然你是叫我来看这幅画,既然是你要对我说明这幅画的情况,那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我,约我来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瞒你说,我已经是很焦急很焦急的了。”何雨莲是因急切而恳求,甚至为不安而在乞求地说出了自己期待得很久的心情。

  “唔唔,那好吧,那你就跟我去看看吧。”也许是早已揣摩透了何雨莲急不可待的心态,到了这一步,江海岭才没有再如刚才那样的踌躇不语,有意扭扭捏捏的故作姿态来,而是迅速迈步,沿着湖畔的叉开去的一条泥土小路走去,再折入一条铺满石子的小道跨步向前。何雨莲自也紧追不舍,亦步亦趋地急急跟随着。

  拨开遮挡住的一重重的繁枝密叶,将这些枝叶留在了身后,便见,前面是一片开阔地,以及一座有飞檐的小红亭即突兀地站立在自己的面前。继续跟着江海岭向小红亭走去,再踏上多层的台阶,最后,踏入了这座小红亭内。随即,何雨莲见到有个肥胖身材的男子,如城隍菩萨似的端坐在石凳上,双目则紧看着在踏步而上,正进入亭内来的他们俩。走向石凳,但还未靠近石凳,那男子已站立起身来,只见江海岭快步走上前,先不知跟那男子轻轻说了两句什么话,那男子竟满面是笑地冲着何雨莲来打招呼。

  “来,我来介绍一下吧。”江海岭看了一眼何雨莲,再面对那男子说,“这位是东方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博士研究生,何雨莲小姐。”继而再向何雨莲作介绍,“这位是〈文艺长观察〉杂志社的主编,巫沼苇先生。”

  啊!!!《文艺长观察》杂志社?!!巫沼苇主编?!!一听到江海岭的介绍,何雨莲竟暗暗地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背脊上打了个冷颤,惊愕得眼睛与嘴巴也悄悄地,稍稍张大了一些。于是,在她的脑中立刻出现了自己与何霁莲,姐妹俩为这本杂志娱乐至死的性质,及其内容低俗,趣味低级,文字低劣的品质所引起的争论,而且使姐妹俩相互地排斥又生了分裂,由此,霁莲还因与自己再也谈不下去了而怒气冲冲地挥手离去的,一幕幕令人很不愉快的情景,一下子竟然都跳出到自己的眼前来……。

  “啊——,何小姐长得好漂亮哦!叫人一见就再也忘不了了哦!”

  何雨莲忽听到那位巫主编在赞美,恭维自己,同时见到一只厚实的手掌,及粗壮的无名指上一枚像小印章般大的金方戒,已伸到了自己的面前。对瞪大,并直勾勾地逼视着自己的这付眉眼,再有满脸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加上对这本杂志的印象又很恶劣,何雨莲对巫沼苇是及其厌恶的,但出于礼貌,还是伸出纤纤的手来,但与他只是指尖上匆匆的轻轻碰一碰就已经脱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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