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言为心声相对而出 第一节

  一道明亮的阳光光柱,透过顶格的窗框斜照入客厅内,使小半个客厅显得还很光亮。客厅里没有一点的声音,呈现着一片的沉静和安详,但实际是,弥漫着异常之沉闷及抑制的气氛。隔一会,当茶杯轻放到玻璃茶机上发出的接触声,竟使人觉得,是重力震动的声响在打破此刻的安宁。

  内心的烈火在熊熊燃烧,而使眉目间显出极其焦灼神情的何以然,终于轻声地,却是深沉地说道:

  “真想不到,前天在你家里对你倾心地劝说,到今天,我们还需要继续来深谈。高原啊,我们俩是再也不能谈不下去了!刚才,讲体制改革,从理论到实践,你既谈了目前体制上存在着的滞后性及其矛盾性,也说了改革的必须性和现实性,甚至指出了潜在的紧逼性,总之,无论是攫取个别现象,作其发展趋势的推论,还是阐明一般原理,进行本质性的理性归纳,或者是,叙述先进人物的思想与群体力量相结合,可开创出新的形势,打出一片新天地的,一种战略性的高瞻远瞩,你都叙述得处处在理,十分到位;事事深刻,精妙绝伦。可是在候选总经理的问题上,就是如此举棋不定,徘徊不止。多次跟你谈这件事,始终是这样的犹犹豫豫,甚至是进一步,退二步的!我知道,你也是很明白,一打纲领不及一次具体行动有力量的道理,但光有深刻的理性思想,却不能把深刻的理性思想,与物质性的承应相贯通起来——具体到,某个能起引领与发生能量作用的个人身上,那你把道理纵然讲得再透彻,再英明,也是半空中的鞭炮,仅仅是响得高,于实际!于我们的实际需要有什么关系,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呀?!”

  何以然说话停顿间,凝聚的双目逼视着高原,他在迫切等待高原的回答。然而,低沉着头,手捏着茶杯,并把茶杯不停地转呀转的高原,却始终一声不吭。

  “高原,有一次,在谈思想解放的意义时,”何以然忍不住继续倾泻他内心一片炽热的心怀:“不还是你借马克思讲的一些话,‘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这样的来为我点明,怎么看待精神和物质的关系的吗?那天,我倒被你讲得茅塞顿开,感觉得到了升华,怎么?难道你是个叶公好龙式的人么?!高原,你能精确到这段话出自马克思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的第几页,第几段,但我们现在真正需要的,不是背得滚瓜烂熟的理论,而是能把理论指导体现在具体的实践上!公司的改革实践需要你,在等待你,甚至可以这么说,我们企业的改革在呼唤你,我也不能没有你啊!高原哦,你能懂得我吗?!”何以然说完话,就把焦灼等待的目光,长留在高原的脸面上,继续发出他无声,却是分外强烈的呼声。

  象是触摸到了,是出于一片肺腑之言的激情话语,高原不由得慢慢抬起头来。他立刻看到,何以然正用如炬的目光紧瞧着自己,跟着,又感到,一只热烈又颤动不已的手掌,已轻轻地盖压在自己的手背上,这无声的语言,更能感染到一种出自于内心的,深切的殷殷之声在呼喊。

  虽有如此的感受,但高原想了想,似乎还要据理力争似的:

  “何部长,其实,我也不是真的不愿为我们的深化改革负起责任,贡献出我的全部力量,只是,我觉得我,还没有担当总经理一职的充分心理准备,究竟是否有做好这份领导工作的能力,也一点都不知道。能表达好思想,不等同于就能领导好全局,这,就像春分是春分,秋分是秋分一样,两个不同的时令所表示的,决非是同一气候的趋向。”

  “那,我会为你肩扛力鼎的,你什么时候都不会势单力薄的。与此相关的问题,其实,多少我也曾和李沛文书记谈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们是决不孤立的。”为给高原鼓劲壮胆,何以然在坚定地矢志力挺。

  然而,高原却也有他所有的,很坚决的意志:

  “你说孤立?就是真的孤立,我也不会十分的恐惧。要深化改革,就要与既得利益者发生冲撞,甚至会进入到肉搏战,这是可以预见得到的事。只是……。”

  “好好好,我知道,你一定还想说,只是我高原,决不是为了争夺总经理的职位去跟人家拼搏的,因此……。是的,你说得很对,我们是为了……。阿呀,话讲到此,我又想起交响乐团那位梅芬书记所说的,‘在民族复兴的过程中,就我们个人来讲,以什么来作为自己人生价值的追求目标,在选择上,我们是可以各有各的自由选择的权力,然而,对我们的国家与民族而言,哪一种选择率的多少,综合起来,是可以决定我们的民族素质和国家命运的啊!’这话,其实也包含广大领导素质综合后的状况,我不单是很赞成她的想法,而且对此,也极有共鸣,上次,在你家,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些话了嘛!”

  “何部长,记得我也曾对你说过,我认为,自1840年起,直至以后的整个的105年,我们的民族,可不能让这一段受尽欺凌与压迫,悲惨又苦难的中国历史白白发生过,因此,为了民族的复兴,我是很愿担当责任,很愿贡献力量的!我想,我这样的认为,跟你所说的这位书记所表达的精神,在本意上不是很一致的么。”

  “是的,是的,高原,我们俩的选择,在根本上都是很一致的,只是具体到侯选总经理这件事上,有点大同小异,但我坚信你最终是能挺身而出的。为探索怎么创立创新型企业,马上要召开第二次党委会与董事会的联席邀请会议,我们无论如何是要努力一把的啊!但我们的努力绝不是为了自己,这是可以绝对肯定的。”何以然这么说时,脸上依然是一付非常严峻的神色。

  望着何以然一脸的凝重,高原略沉思一下,抬头对何以然说道:

  “何部长,对参与第二次的联席会,我已是专心致志,不敢旁骛的了。但说到要努力一把,那,除了决心,还有个方法问题呢,您看我们再怎么努力好呢?〈周易〉上有,‘即鹿无虞’之说,那么,照此之见,我们该怎么来避免逐鹿时,不因,得不到熟悉地形和鹿性虞官的帮助而空入了山林呢?”

  听高原如此讲,何以然脸上才始转露出了喜悦的神色,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

  “哈哈,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一些资料了,我拿给你看,我去拿给你看。”何以然愉快地笑说着,即起身踏入自己的卧室里去。待手持几份资料走出卧室时,见高原正昂起头,出神地注视着墙面上的画。

  当何以然坐到自己身边时,仍倾心贯注着画面的高原,向何以然说出了自己对画面的由衷的感慨:

  我以前来时,也曾见到过这幅《月光下的并蒂莲》,但始终没能好好的看一看。现在,经仔仔细细地观赏,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之句的感染,使我感受到这幅画,竟然有着一种,随意潜入胸,润心细无声的意境。

  何以然也告诉高原:

  我父亲画好这幅画不久,我的双胞胎女儿就出世了,而后,父亲他很郑重地把这幅画,赠予我的两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了。

  既然如此,那老人家一定是有所寄托的吧。高原这么推断地认为。

  是的呀,是的呀,父亲他是独具匠心的。要讲他的寄托所在,也是在于选择吧。《月光下的并蒂莲》,就是为表达,应该选择怎样的人生价值观问题的寄托。何以然对高原是这么讲述,墙上这幅画中具有的父亲的希望和嘱托。

  何以然的讲述,使高原感触到——这就是艺术形象与文化思想的共体同载么。并提议何以然,说,公司里不正在筹划要办个“员工之家”的艺术创作展览会,我看,你可以考虑把这幅画拿去展览展览。

  对高原的建议,何以然即显示其小心谨慎之情:这幅画,决非一般,我极其珍爱,是否拿去展览,我还要好好考虑考虑呢。

  在两人交谈之际,突然,随一阵钥匙的转动声音后,门被推开,两人的谈话,随着闯进来的人声即被打断了,何以然与高原不禁同时转过脸朝后看去。

  “爸爸,你在啊,我回来啦!”何霁莲一进入门就呼唤父亲。

  “啊,是霁莲,你今天回来得倒蛮早的么。”何以然说着站起身来。见此,为礼貌,高原就跟着也站立起来。而何以然还向女儿扬着手,说,来,霁莲,过来,过来,来来来,我给你们俩介绍一下,招呼着女儿前来与高原见面,。

  待霁莲来到了面前,何以然先把高原介绍给霁莲:霁莲,他是爸爸的很不一般的同事,叫高原。接着手指了指霁莲,再面向高原介绍道,我女儿,叫何霁莲。

  满面笑容的霁莲,很热情,很开朗地与高原招呼,说道,你好,你好。同时,很爽快地伸出手和高原握手。握手时,高原略略欠了欠身子,也热忱地向何霁莲回应道,你好,你好……。接着,霁莲不等高原说完话,就大声地说,我们好象曾经见过面的,不算很陌生的吧,是不是啊?这般的,自己对客人已有的印象。

  高原便轻声而礼貌地答话道,是的,是的。我以前也来过几次,但不知是与你,还是与你姐姐,都总是匆匆地照个面。

  听他们所言,何以然先是笑出声地对高原表示:双胞胎嘛,你是分不清的喔。接着又像要知道奇事似的追问起女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霁莲即告诉父亲:诺,为了联系广告的事,到这家杂志社去的呀。办好手续,再没其它的事了,那里离家又不太远,我想还是先回家来吧。同时把手握的杂志塞到父亲的手里,转身就进入了自己的卧室,而且“呯——”地一声,关门声响得使人震惊。

  何以然与高原重又回坐到沙发上。何以然一展开卷着的杂志,便见到一个低胸露肩,媚眼飘荡地,直视着自己的艳姿女人的封面照。

  “你读过这本杂志吗?”何以然问时,先把手里的杂志向高原展示了一下,再把杂志粗粗地翻一翻,就随手甩到面前的玻璃茶机上。高原低头看滑到面前来的杂志,才清楚是本《文艺长观察》,便伸手拿起来翻看。

  见此,何以然微微皱了下眉头说:“哎,我们继续说我们的要紧事,这样的杂志也不会有什么值得看的。”

  但高原却说:“不,我倒不是这样认为的。在许多事上,观看,大致有两种不同的眼光。一种,仅仅是抱着欣赏,抱着追求;另一种是为了发现,为了理解。按后面一种意识,这样想的话,就会有许多原好像并不值得看的东西,其实还是值得看一看的。至于是否要换个角度,或者是否还要下功夫去细读嘛,那要在看了以后,对发现的意义和理解的需要再作酌定了。”

  “好,高原,你这么说,就证明你很有观察意识,你的思考面是比我强,所以,这次,公司要进行建立创新型企业的改革,我是定要你也一起投入进去的。”

  “爸爸,你来一下。”只见霁莲拉开了卧室的门,探出头,笑眯眯的叫着父亲。听女儿叫,何以然便起身进入女儿的房间,何霁莲随即关上了门。

  “咪咪,咪咪。”高原发现,不太远处,有只黄白色相杂的,极干净的猫咪,伏在餐桌旁的深紫色木椅上,悠然地摇着尾巴,在盯着自己看,就很有兴趣地朝它呼叫。见坐着的人像要站起身,朝它走来,那猫咪竟十分警惕地大叫一声“喵呜——,”就向厨房一头窜去,立刻没了踪影。高原只得再坐下,又觉得无聊,便又翻看起手里的杂志,很快,有些地方,似乎引起了他的不知是兴趣还是深思,使他细细地读了下去。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多点的时间,门开了,霁莲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到高原的面前。

  “噢,你坐,你坐,不用客气。”当捏着杂志的高原要站起身时,何以然赶紧按住高原的肩叫他坐下,自己也仍与他同坐。何霁莲俯身,拿起高原的茶杯,去添加些热茶后,回过来把茶杯仍放到高原的面前。

  “谢谢,谢谢。”在何霁莲放下茶杯,高原即向她致谢时,也就感受到从何霁莲身上袭来的一股浓浓的胭脂的香气。

  何霁莲跑过沙发这一头,去拖过一只靠背椅子,在高原的斜对面坐下。

  “你大概已经粗粗看过这本杂志了吧?”何以然面对,手里还捏着翻开着的杂志问高原。

  高原抬起头看着何以然,不知其问有何意地答道:

  “唔,唔,我只是粗粗的翻看了几页。”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一点你对这本杂志的初步印象。”突然,何以然竟然变得很认真地说。

  “噢,是吗?”对这样大转变的要求,高原不禁感到也太意外了。

  “是的,是的。坦率讲,是霁莲很想知道些,而且要,有什么感觉就怎么说,实事求是地说。”何以然解释后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坐在高原斜对面的何霁莲,她那桃红的扎髮丝带,拢住了卷曲的乌亮黑髮,还在头顶上打了个漂亮的丝结;颈脖上,斜围着一条宽幅的,金黄与深蓝色条纹相缠绕的丝巾,斜盖住了一件粉红色的丝光衬衣领口;与粉红色的丝光衬衣一样的粉红色的紧身长裤,正勾勒出她的风韵苗条的好身材。脚下穿着的一双,白色浅口皮鞋的面上,镶嵌着几颗晶亮的圆点和几线彩条的细纹。她把右腿搁到左腿上,双掌则合围地抱着膝盖,仿佛雕塑般挺身安坐的优雅模样,在高原看去,感到确也是楚楚动人,甚至是因,十分的妩媚秀丽,而使觉得,极其地挠人心扉。她左手腕上,垂连在金手链间的细链,随着手腕的微动,还在发出闪闪的光亮。而何霁莲则,低眉含羞地悄然望向高原,并带着与父亲一样的,有点不好意思的那种微显的笑意。

  “我,还没好好的看,不一定说得准确,但我完全可以实话实说。”高原直率而认真地说着,同时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杂志将页边急翻了一遍。

  “我虽然还没深入的看,但初步印象觉得不是不好,而是很不好,很不好,间直是糟糕透了。”高原接着竟声色俱厉,直叙己见起来:

  “一是:显得低俗。在“人物记事”栏目里,介绍李清照,不谈她的诗词,不谈她的收藏,也不谈她的苦难身世,而是津津乐道于考察她是否是个酒鬼,还情趣盎然地描写她醉酒后,宽衣解带时有什么样的肌肤体态,讲得是活灵活现,像亲眼所见过;说孔子,不讲他深邃的思想,以及对我们民族的历史作用,而是立足于论述他是个私生子、是只丧家之犬、甚至,长篇宏论细究,他是否有过小妾;连谈新拍影片〈雷锋〉这样正宗的人物,其他都不说,全篇集中在,挖掘、分析、猜一猜雷锋的初恋情人到底是谁上。二是:显得低级。我刚才数了数,竟然用三分之一的篇幅,数落的,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明星的绯闻事件。连篇累牍,捕风捉影,给人的感觉,好像,这是本,力图成为天下明星隐私档案之全集的杂志。三是:文字低劣。在好几篇文章里,字和词都用词不当,含义不分。像:反应与反映、其间与期间、震动与振动、合龙与合拢、踌躇与踟蹰、截止与截至都用错了。踌躇是表示一个人迟疑不决,犹犹豫豫的心态,而踟蹰是描述要走不走,徘徊不止的状态。截止,是表述到什么时候为止,是表明‘终止’或‘结束’的具体日期。如,告诉读者,征稿活动已在昨天截止。而截至,虽也有表示到什么时候为止的含义,但它毕竟只是表达一个时间的段落,未必是终止之意。如,截至到今天,收到征稿多少多少篇。可是,这本杂志,怎么都不加区别的用呢?”高原边讲边翻开一篇文章,指着许多的错处给何以然看。“还有这篇文章,作者说一位逝者‘享年四十二岁’。其实‘享年’,在古人,只用于五十一岁到六十岁的逝者。古人,对小于三十岁者称‘得年’,三十岁到四十四岁者称‘存年’,四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称‘艾年’,六十一岁至七十五岁称‘耆年’,八、九十岁称耄年。像这样的不当之处,作者错了,但编辑怎能也跟着错呢!至少,指享年四十二岁是从来没有这一说的吧,放在今天,只能说是英年早逝吧。看来,编辑自己也有问题。在编辑写的文章里所借用的唐诗也有错。看,这首题为〈春怨〉的诗,原诗是:‘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诗人分明写的是‘莫叫枝上啼’,‘不得到辽西’,但在这位编辑文章的套用里,却写成了‘不叫枝上啼’和‘不能到辽西’了。哦,这些错也就算了,算是打印上的偶然之错吧。最不该错的是这二句,诺,‘欢迎你们到我府上来,’和‘笑纳我的贵客’。显然,作者根本不知道敬词和歉词的运用。邀客到自己家里来,该称‘寒舍’呀,而‘府上’是来拜访者对你家的敬词啊,你自己怎么能称‘欢迎到我府上来’呢?‘笑纳’,是客套话,是自称自己礼轻,要遭笑了,请受礼人容纳的意思。这里怎么,人,也可笑纳了?这位编辑就不怕广大读者掩嘴耻笑他了吗?孔子讲,‘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一个人,如被这种杂志熏染得久闻不觉得其臭,也真实在是太……”

  高原正在侃侃而谈,讲得兴致高昂间,当双目扫见到何霁莲,见她,已把侧转的身子伏靠在椅背上,一脸的阴沉中,满目的怒气正在燃烧。见她是如此地不快,于是,猛收起脸上直言不讳之势,敛迹住口中嗤之以鼻之声,不再讲什么了,同时也渐觉得有点的尴尬。

  忽然,惊见霁莲猛的站起身,爆发出她极其盛怒的声色,直冲着高原呛声道:

  “你这是在笑话我吗!?你认为我已经是臭不可闻的了吗?!!”说完,霁莲转身匆匆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在她踏入自己的卧室之时,竟然还传来一句可感其极其愤慨的斥责话:

  “你不要自以为是!不要自己不懂得娱乐文化就来乱讲!!”当更震动的关门声响起时,何以然与高原也更震惊,随后也觉得很是诧异,两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时,只觉得已无言以对。

  低头沉默了好一会,高原见何以然沉重地抬起头,同时也感受到何以然是用饱含歉意的眼光紧看着自己。

  “我,我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无礼又无知,我很对不起你。唉——,儿女大了,已很难管教了。能听的,还可以说说,不肯听的,只能在心里对她一直希望着了。”何以然这么说时,似深怀着一些的忧愁与无奈。

  高原听闻后,便心诚意切地表示:

  “嗳,嗳,您别心里不好受。对我来讲,这样的事不算什么。但是,由此可见,你女儿和这本杂志关系很不一般啊。既然如此,我担心的,倒是她思想上受这本杂志的浸染。一个人,她思想感情上的追随,可决定人的灵魂,而怎样的灵魂,又可在选择怎样的价值观上再表现出来,这些道理不用我多讲您也很清楚,因为,我和您在这方面始终是有同感共识的。噢,很想问您,惹您女儿这么生气,我刚才的话哪里讲错了?您直说无妨。”

  “高原,你一点也没错。你讲的,其实也正是我曾经想找机会跟她好好谈谈的。”何以然愁容满面地讲述,“我其实也总想告诉她,良禽择木而棲,源清流长也洁的道理。可是……,可是……,唉……,唉……。”何以然又似是极其无奈地,连连这样的摇头叹息着。

  “何部长,您别焦虑。您女儿也只是发发小公主的任性脾气吧,还不至于本质上会怎么样的。我刚才的话真的没讲错,那,我就安心多了。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只要是正确,正轨的事,就是说了也不会悔之不及的。”

  接着,在两人又陷于沉默间,高原便自顾地合起双掌,抵颏凝神,再次很生感慨地端详起面前这幅,情景,使他身临清华之境,画意,又令人融于深邃之心的,极可敬仰的画——《月光下的并蒂莲》。

  渐渐地,高原觉得:能清清静静地沉浸、感受、和深思于这样的画意境界里,于人的身心来说,竟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呵!

  很长时间,像是忘乎所以地沉湎于美好画面景象里的高原,不知何时起,总感觉似乎有人在一旁窥视着他,并且又闻到了一阵阵的,浓烈的脂粉香气。瞥眼见,啊,竟然是何霁莲已默默侧站着,她把双臂放在背后,斜着身子,在静候地望着自己,还悄悄地嫣然一笑呢。

  “小何,你好。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你也来坐下吧。”高原一见,边惊奇地说,边赶紧挪了挪身子叫何霁莲坐。

  “喂!我该称你高先生好呢?还是直叫你高原好?”此时,何霁莲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说话,变得是非常和气地含笑轻问了,眼神中也多了些亲和力。这下,她在离自己原先坐的椅子边处的一只小凳子上坐下,但距离高原比原先要靠近得多了。

  “不必客气,就叫我高原吧,称先生总显得太严肃,太正经了。”高原,是很愿意能与人随意的往来,自也如此说道。

  “不,我不叫你高先生,也不叫你高原,从今以后,我就叫你高词典。”何霁莲一下又换了一付,心怀叵测样的神情笑着说:“你刚才批评起人来,不是好像有一肚子的学文嘛。讲起来,好像什么都既正确,又权威,还有,好像不容争辩的那种神气,不叫你词典,还叫你什么好啊?!以后再看见你,我就叫你高词典了!哧哧哧哧……。”何霁莲这么说后,把合起的双掌放在小腿中间,似伸懒腰般弯着腰,向脚背直伸下去,同时,别过脸去,背着高原轻轻地,窃窃地抿笑起来。

  “哦,我真没想到,”高原似乎怀着深切的歉意说道,“刚才,我对这本杂志的评论会使你产生那么强烈的反映,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哦,你不是也要求我,要实话实说的嘛。”

  “爸爸刚才在我屋里训导过我了,说我太无知,太无礼了。他非要我出来向你道歉不可!定要我,向你表示诚恳再诚恳的歉意。我这个人,是会有点任性的脾气,望你能并不介意。爸爸,他现在还在我屋里,呼哧呼哧的气得不得了的呢!今天,他真的是动了感情了。”霁莲转过脸来缓缓地说这些话时,显出了完全是淑女的柔和,甚至,眉间还藏有一丝的娇羞,与刚才的暴怒比,确是判若两人了。

  “刚才,我见你看这幅画都入了神了,是我爷爷画的呀。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霁莲岔开话题地问。

  “这幅画,好就好在,能给予观赏者强烈的感染力。而且越看,越会有身临其境的幻觉,这就是经艺术神韵的深化,而置换出,可夺人心魂的魅力啊。”

  “爷爷说,并蒂莲就是我和我的姐姐呀。”

  “我知道,这我知道。我听你爸爸跟我谈论过。我还在想,你爸爸刚才跟我说,他很想让你能思考思考‘良禽择木而棲,源清流长也洁’那句话的深意呢。”

  一提说起这样的话题,总显得话不投机,何霁莲就低下头沉默不语了。高原也觉,看来,说这样的话如在隔靴搔痒,即不再言叙,于是,随意地再次拿起身边那本杂志来翻看。

  高原在翻看的同时还在思虑着,不觉产生出一种冲动,兴起地指着《文艺长观察》问:

  “小何,尽管你对我刚才的批评很反感,很生气,恕我直说,我还是很想知道,这是本什么样的杂志?你与它有着怎样的关系?当然,你不愿谈也不要紧的,没关系。”

  也许,此刻,何霁莲是感受到了高原的恳切之言,现在她是很愿向他一吐心声的,便舒展开眉眼说道:

  “我与这本杂志的来往时间并不太长,杂志的主编叫巫沼苇,是在一次同事的家庭舞会上跳桑巴舞,我抖肩动作老做不好,他一直非常非常耐心地教我动作要领。事后,他要求留下我的手机号,就此,我们自然算是认识了。我与他们的关系嘛,先是为我们公司在他们的杂志上做广告,后来么……。”

  顺着高原的询问,正待讲述自己与这本杂志的关系时,见父亲正轻轻回坐到沙发上来,霁莲立刻住口,瞥了父亲一眼,是不想再谈论下去了。

  “爸爸,你们继续谈吧,我上网去。”继再略坐一会后,霁莲说着,站起身,仅向高原颔首微笑一下,即径直跨入了自己的卧室,随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你一定觉得挺纳闷的吧,她为什么要你来评论这本杂志?”何以然一边说,一边拿起自己的茶杯喝起茶来,同时,另一只手,将高原喝的茶杯端起,递到他的手上:

  “刚才,她是这么对我讲的,”何以然向高原解释道,“说是她除了与杂志有不间断的广告关系外,还要发表什么文章,这是我坚决反对的,搞什么炒作之类的事啊!不过她讲决不存在什么炒作。如果,如果,如果真确实不属炒作,高原,我倒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或者,在这个方面你能对她有什么帮助。”说这样的话,定是在父亲的心底里头,总冀望着自己的女儿能发生让自己喜出望外的转变,或是新的发展。

  “我粗粗觉得,这本杂志思想价值不怎么样,境界性的欣赏也太低,太劣。”高原坦诚地说道:“另外,我想,她如果真的有志于创作,那还要看是文艺性的,还是理论性的,这是要有相应的不同基础的。”

  “这我倒也很不清楚。噢,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事了。”显然,何以然对此毫无信心,也不想作任何的努力来帮助女儿去做这一方面的发展。说着,便挥了挥手,并伸过手去把摊开在茶机上的一叠资料拿起,翻阅了一下,抽出其中的几页放到高原的面前。

  高原接过何以然递过来的资料继续翻阅,突然他抬眼,直望着何以然问:“今天星期几了?”

  “今天已经是星期二了呀。”何以然也直看着高原答道。

  “好,还来得及。这样吧,我已想好了,到时候,谈体制设想,我就从战略角度,纲举目张地作明快的阐述,以使大家对此能有个深刻的认知。讲机制问题,则从相辅相成层面,作鞭辟入里的辨析,也要让大家在相关问题上有一清二楚的理解,最好还能引起共鸣……。”

  客厅里,投射于门后屋隅地上的光柱,早爬上了高墙壁面的近顶端处,四周,已满是黄昏的景色,然而,何以然与高原,还在低声地促膝而谈,联结着深切的相勉之意,且,心愈切,言愈深,心愈近,情愈浓。原先,沉闷和抑制的境况,此刻,已尽是融合与亲切的气氛,只留宁静与安详的氛围围绕并凝聚在这间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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