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颐玹正襟危坐,说道:“朱老,目下国内局势危如累卵,依您之间,是应该亿兆同心,联合御辱,还是各自为政,互相攻讦?”
“这个……毫无疑问,自然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朱邦伟对她的说法,有些迟疑。
“您对于ZQ当局的所做作为,有何见解?”
“蒋中正此人,虽为一世枭雄,但气魄不够,不够光明磊落。十余年前,他从一个无名之辈,猝然而起,然而他又不够铁腕,他瞻顾太多,不敢放开手脚大干,又忌惮敌手,所以最终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比之清廷北洋,又怎样?”
“清廷败在规矩太多,人才匮乏,李鸿章后,无人挑起大梁。但清朝之过人处,在于能毅然退位,非不能不战,然南北开衅,遗外人口实,中华分崩离析,就在刹那之间,这是后世执政者所不能及处。本来《退位诏书》优待皇室,却在民国十三年被驱逐京城,所以酿成了今日满洲之独立,关外不为中国所有,大好河山,顷刻土崩。”朱邦伟说道动情处,目泪纵横。
“朱老,ZQ当局如此不堪,那延安方面,您认为又如何?”
“延安诸人,我认识的不超过三五过,他们信奉的共产共妻之说,做事过于激进,不够沉稳,非圣贤不能为,而且他们的学说法自西方,究竟能不能救中国,还在未知之天。”
“佛教亦是外来之说,但在中国早为善男信女所膜拜,何来中外之别?倘若不能救国,即便是国内所产之理念,如八股、小脚,又有何用?若能救国,何必纠结东方西方?”郑颐玹明白,只有自己说服朱邦伟,他才会假手以援。
“佛教自汉末初入中土,并未能流传开来。至达摩一苇渡江,别立禅宗,信徒始众;而后六祖发愿,‘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杂糅中土本有之学说,创曹溪一门,才堪为士子信服。佛虽产西土,却早已是东土应有之物。”
“那据您的意思?”
“自东西交通至今,举凡传入之思想数以百计,却都是沧海余漾,难以成事,惟见生灵涂炭,国不成国。洪秀全借西方之宗教,李鸿章援西方之器物,自康有为始,乞之西方之思想,时而改良,时而革命,时而君宪,时而共和,纷纷绕绕,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有穷尽的时候。等到北洋被逐,本期望孙逸仙拼凑的三民主义可以消弭战端,可国民政府内部争权夺利,丝毫不逊色于北洋武夫。”朱邦伟叹气道,“时代如是,唯有苟活二字。”
“朱老可知中国之问题渊薮,不在于当政者为谁,而是谁也没有触动中国传统社会之根基。传统社会乃以儒家立国,以有序平静之心态,对待四夷。可当今社会,正乃《天演论》等书所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您在清末也应觉察到,僵死对的机制,虽然均力图维新,可均属徒劳,这属于上层的架子已老。清季以还的变故,均围绕这个上层喋喋不止,却不知中国的未来在于重造一个底层。底层之黎民生计无由解决,任是三皇五帝再世,也无法把全国抟成一股绳。北洋的失败在此,孙逸仙的革命功亏一篑也在此。”
听着郑颐玹的说辞,朱邦伟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果然时代变了,旧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的巾帼真不让须眉。郑小姐的一番话,老朽闻所未闻。依照郑小姐所言,应当怎么变革这个底层,中国才有图强之机?”朱邦伟巴望着眼,如盼甘霖。
“传统的社会,以地主和农民两个对立的阶层为主轴。地主压榨农民的地租,周而复始,农民的劳力都空耗费在田地里。而必须将他们解放出来,释放他们的能量。中国的社会,再不能单纯依靠士大夫,从白话文之流行,朱老应该能够觉察到平民势力的崛起。如同春秋战国之际,始皇顺应潮流,提拔士人,对抗贵族,废除旧制,才有大一统之盛举。今日的局面,同样如是。西洋之能人,皆为平民,而中国之权力,束缚于士大夫之手,虽然中国号称四万万之众,可实际上只是数十万士大夫在与西方较量。孟子曾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何让百姓真正视中国为自己之国,才是当政者之必要。延安所做的事情,即是如此。他们将土地分配与农民,把整个平民发动起来,对抗日寇。ZQ当局徒用武力,不知收民心,用民力,虽百万精锐,而在淞沪一战二十万之日军,溃不成军。延安数万之人,却能在华北与数十万之日军周旋。”
“延安之人,最初之领袖是陈独秀,此人魄力十足,却不知内敛,以致坐败。后来听闻是留学之弱冠少年,纸上谈兵,老夫就知事之不就。未知如今只领袖为何人?”朱邦伟历数延安之领导,不禁问道。
“当下延安之领袖为湘潭******,为杨昌济先生之东床。”
“杨昌济乃民初一大儒,他的佳婿,定然也是人中龙凤,怪不得延安能起死回生,请郑小姐多多讲一些此人的事情。”
显然,郑颐玹已经抓住了朱邦伟的好奇心。
“******,手不释卷,脑子极好,他不同于留洋派照猫画虎学苏俄,而是把西方学说同中国的实际联系起来。譬如他认为中国问题的根源在农民问题之不决,中日之战,既不能速胜,也不会失败,而是一场持久战,广土众民的中国,最终会把RB拖入无底深渊。这是他写的《论持久战》,和蒋中正高呼的速胜论远远不同。”
朱邦伟接过书本,拿起放大镜,逐行逐句,仔仔细细地观看。
好一会工夫,他阖上书本,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毛公之论,确是真知灼见,老朽有幸,得览此书。”
郑颐玹趁着朱邦伟读书的时候,拿起纸笔写了起来,她把纸拎起来,说道:“朱老,这是******十余年前所作的一阕词,请您鉴赏。”
朱邦伟大喜过望,他挪动脚步,移近桌案,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天地,谁主沉浮?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好词,好词。虽然用词稍显幼稚,但气魄不输苏东坡、辛弃疾。果然是学富五车之人,老朽今日果然受教颇深。”朱邦伟不住地称赞。
在郑颐玹看来,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她成功地说服了朱邦伟,只要她提出合理的请求,朱老一定会不吝相助。
她眉眼间露出喜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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