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为什么

  长乐宫墙外!

  因为有雨,无风却寒冷!

  苏家军纪律严明,一路看着一行人走,时间在流失着……

  终于,苏姜与苏宁距离还有五步的时候,四个禁军停下了脚步。

  绵绵小雨似乎也停了。

  苏姜看过去,从近前看仿佛与远距离看的苏宁是不同的,椅子上的白衣少年已经完全被小雨淋了个沁透,先前在长乐宫中的狼狈被掩盖了,如今只能见到一根根发丝垂落着,时不时有水集聚成滴,然后就顺势落在他的身上。

  “腿怎么回事?”苏姜开口了,在半个月后再次见到这个“儿子”,却如此平静。

  两人关系已经大不同已往了,半月里,或日夜思量,或寝食难安,可是对于见面……

  期待、害怕……各种情绪,然今日终于对上苏宁,那人就在眼前了,而突然的所有不良情绪都在没有力量的消逝。

  苏姜开口第一句话里的平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刘昆左手一直抚着剑,他甚至想过一见面就大打出手。

  可是没有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虽然刘昆不觉得苏姜还不知觉苏宁的所作所为。

  刘昆想不明白……于是抬头看了看椅子上的少年,那人正被四个军士慢慢的放落下来,随着位置高低的变换,刘昆的目光也越来越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越来越低,直到苏宁从最高变成最低!

  抚了抚有些斑驳的衣袖,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嘴唇动了起来,漫不经心的回答苏姜:“被人打断了!”

  腿被人打断了么?

  这个回答确实没有问题,只是其中蕴含的冷淡瘆人极了。

  苏家军近前听见话语的军士都在发着呆,心里及其的变扭。

  一个人的腿被打断了?

  可是……

  恶毒的诅咒呢,愤怒的情绪呢,或者哀伤的担忧呢……被提起伤心事,这些反应,苏宁竟然一个都不舍得流露。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苏宁,苏姜身后的诸多大将军甚至已经在嗔目结舌的对视。

  他们在熟悉多年的同僚眼中看见的,是多少年没有的震惊。

  这人真的是苏宁么?

  就像当日一群刺客跑进梅园时见到苏宁那时候一样,他们都有一样的疑惑。

  有些人,你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自惭形秽。而你都不会做的事,那个令你自惭形秽的人又怎么会做?

  所以,这人是混吃等死的苏宁么?

  很多人都在嘲讽自己的见识!

  如今苏家军已经获得绝大的胜机,但是获得多少胜机,那么禁军就会有多少恨意,在长乐宫这个禁军聚集的腹地,到了现在也只是被打断一条腿的叛军贼首儿子,不是苏家军将军们不信,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而现在他们又看见了什么,被打断腿的人?那种平静,难道不是刚刚拜访了好友的士子么?

  “你还是这么固执,有时候或许低一次头会更加好!”

  苏姜说,笑着说,这是突然的发笑,苏姜自己都没有注意这个笑容的含义。

  但已经不会有人以为那是父亲在教育儿子。

  这一次没有人再感觉到变扭,只是有一股寒冷在滋生着,缓缓地冲向脑门。

  “低的习惯了,再发觉就抬不起来了!”

  苏宁抬起了头,可能是因为他说这句话其中的意思要用行动表达,所以他的这个动作并不唐突,似乎他本来就要抬头,有顺理成章的理由。

  还是温和的笑容,就连关非的手指都有一些放松,一群人闭着嘴沉默着,只有苏宁看了看苏珏,他此刻正被人拉起来,裤管在冒着烟。

  长长的沉默……沉默的大军都有骚动了。

  “哎!”

  最后是苏姜的叹息,苏宁与一个人很像,让苏姜想起十八年前那一次低头,低着头进了长安,到了如今真的想抬起来了……他又想起那个站着死去的帝王。

  “或许你是对的!”

  补充了一句,苏姜说着,刘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这一句话说的时候,距离上一个叹息足足有半刻钟,这半刻钟里还是不足以让人消化这句话里的意思。

  苏姜认可了苏宁的话,同时也代表着苏姜再一次的低头。

  即使哪怕是求同存异的结果,可这个结果——苏宁是对的,而苏姜否决了一开始的想法不是么?

  众人脑中不断在回顾今生历程,额头都是冷汗,扪心自问:我曾为了什么低过头?

  两个人在对视着。

  又一次的沉默。

  “……”

  众人懵懂,关非抓耳挠腮,刘昆长大嘴巴。

  除了这两个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在说什么,但只是刚开始出来的一句对话,已经没有人觉得他们是在说“断腿”的事了。

  “祸不及家人。”

  苏姜说,他没有在继续默,这句话很平静,就像说一个真理,真理自然理所应当,灵族的人都有这种特点。

  并肩王府如今尸骸未寒。

  家人?

  自然说的是那些死去的人,从苏姜被逼迫出长安城以后,那些人就在岌岌可危,如果没有人成为“晦气”,这种“结果”还有“借口”都会慢一些到来,毕竟苏姜那时候没有真正的反叛,就是王跃也不会这样把苏姜逼急了。

  但是这些平衡被眼前人打破了。

  “天源算里所说:力弱则极端!”

  苏宁回答了,答非所问,意有所指,极端冷漠。

  “你竟然查禁书?”

  苏姜万万没想到的事发生了,他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能够接受所有的意外,但这个意外并不包括“禁书”!

  从攻城开始到今日已经两天了,这种万人在场的局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但今天的皇城却格外的压抑。

  五万苏家军,静悄悄的,竟然静悄悄的!

  “什么是天源计算?”

  只有关宣德敢在这种情况下嚷嚷,他最受不了这种哑谜,苏宁就在眼前,如果如自家元帅所说这人是所有事件罪魁祸首,那么一刀杀了就是。

  “哎……”

  苏姜叹息,一群人麻木,心就像高空许久不见的太阳,这一刻那样的沉闷,连关非都闭上了嘴。

  压抑着,本来关非的话很让人想要探究,可是听见这些话的人都压抑着,那位被苏宁赐号“吟虎”的将军,他往常那粗重的呼吸都在一顿又一顿。

  “你喜欢梅花么?”

  苏宁突然开口了,方才很多人都刮目相看,觉得那种平静在让人侧目,只是现在他们猛然如此厌恶这种平静,因为那样会显得他们这些急的跳脚的人很傻。

  强自转移话题有时候的确能够让人跳脱一些不开心,但是如今,那是无意义的,一群人只觉得……气氛……更加紧张了。

  “喜欢,以前也喜欢,跟他一样喜欢得不得了。”

  苏姜似乎在缅怀,缅怀的话语是那样轻佻,他是看着天空说这句话的,只有其他人看见那个少年的手掌猛然攥紧。

  ……

  再次长长的沉默,在以前,关非只在将士们的尸体前遇见过这样的沉默,它仿佛在纪念一些伤心的故事,听见那样的故事,难道不是应该沉默么?

  “为什么?”

  这句话是那样的突兀,突兀的让人忘记刚才苏宁突兀的转移话题,没有吼,没有怒,没有哭,平静……平静的歇斯底里。

  关非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如果能够攻进皇城,面对苏宁的时候他会问出这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算计自己的父亲……”

  关非甚至想好了情绪应该是怎样的,他那时候会怎样的怒不可遏,会怎样为苏姜不值。

  关非想过很多,想过苏姜哭泣的问,不舍得杀苏宁,想过群情激奋,想过苏宁有不得已苦衷。

  但是关非从没有想过,他做梦都不曾梦见,这三个字,这样紧追不放,赤〉裸〉裸问原因的三个字,它会出现在对面那个人嘴里。

  为什么?

  多么平常的三个字,可是它代表的情绪是怎样的难以置信,怎样的深恶痛绝……

  这三个字,代表着决裂。

  而这三个字,它从苏宁的口中说出来,苏姜被害的那么惨,可它却从苏宁的口中说出来。

  这三个字,可是代表着受害者。

  它还是从苏宁的口中说了出来,就连刘昆都不曾想过这种局面,一个儿子,他在质问父亲“为什么”!

  “因为祖训!”

  终于又说话了,可怎么还是一声叹息。

  苏姜烦躁了,不是因为苏宁,他这时又想起那个人,那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像如今面前这少年一样的平静,平静的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呵呵……”

  苏姜笑了,他其实很难想像当时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情绪。

  “父亲,其实只是希望你能回灵族,回灵族他才能照顾你。”

  苏宁闭着眼,气息稳定,方才那个攥紧拳头的人究竟是谁已经被忘记,他现在只是在转述一些事。

  可是所有人都不觉得那句“父亲”是叫苏姜。

  苏姜不是苏宁的父亲?

  惊讶?

  没有!

  没有惊讶,脑袋已经完全的失去思考。

  “元帅!”

  直到关非大声吼叫。

  惊讶……

  惶恐……

  难以置信……

  这些,这才出现!

  一群人被惊醒了,模糊才看见面前的画面。

  那个苏家军的元帅,曾今越国并肩王跪伏在那里,跪在苏宁面前,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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