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昆很无措,三十年的人生里还是头一次这种情况下无措,换做以往,刘昆感觉到的只可能是愤怒,然后不管对方是谁抬脚就踢,这才是属于他的风格。
但凡事或许都有例外,今天刘昆的眼睛失神了,锐利都成了浑浊,死盯着苏宁,好不容易才能不打寒颤。
椅子上的少年脸庞高起刘昆的身躯半个头,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张笑脸,有恶作剧的得意,有报复的快慰,如此种种却差点让刘昆脚软。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苏宁么?
原来他一直记得,记得自己在斗驚宫前的威胁,记得自己在斗驚宫里的鄙夷,他一直忍着,忍到了现在,在这个自己本该被千万人敬佩,被仰止的时刻,在这个时刻,用最为简单的一句话,最为无营养的嘲讽,将自己那种豪气干云、豪迈大气打击的一滴不剩。
“这是报复?”
刘昆是真的傻了,默默半晌都止住话头,最后崩不住却竟然白痴的憋出这么一句话。
一出口刘昆就想抽自己,这他喵的不是废话嘛,有哪个人在这种时候,这种五万人虎视眈眈的时候,会有心情跟他研究走路姿势的雄壮与“酷似”?
这的确是报复,刘昆已经千百个确定了,但是确定了之后,却就更加不敢相信。
刘昆恍惚,再一次站着不走了,这一次他是自己不想走了,刘昆就想看着苏宁,就想看着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还能变出“花”来不!
今日,不,应当说从长乐宫出来以后的这半个时辰里,刘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站住却迈不动脚了,而这一次,是所有人都迈不动了脚。
“君明,该走了!”
苏宁又说了,没有理会干瞪眼的大将军,摆摆手,嘴角敛去笑意,重新变得从容与祥和,这一次是真的没有继续的理由。
苏宁抬眼望向同样望向他的那个金甲将军,真的没有理由了!
属于少年人的很多东西在苏宁身上都不多见,可不多见也就只能不多见了,苏宁始终没有流涯的那种“洒脱”!
天下生灵涂炭?那不是更加有趣?
这是流涯!
而苏宁的洒脱,只有一种:天下生灵涂炭?看过去走过去!
但心里会不会就此释怀,没有把握。
对于苏宁来说,快乐,是终究持续不下去的,他有太多背负,已经累到不能再背负快乐,太重了!
笑眼终于还是一闪而没,似乎绽放了一朵烟火,美丽慈悲的眼角与秀美的脸上终于释放冷漠的温润,半个时辰里,独独不足半半刻钟的持续似乎耗干了十八年的“冷却”,真正的情绪还是逝去,绚烂与短暂。
“你……”
忍不住动容,禁军统领出乎意料的安静,他抬着手,不是指着苏宁,也不是愤怒的吼叫出这个“你”字,而是无穷的疑惑。
苏宁沉静了,可刘昆心里突兀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道一道的,在淹没原本的无措。怜惜犹如“欲望”一样止不住的在那里流淌着,刘昆鬼使神差的想要伸手触摸苏宁。
心疼了!
一个大将军,血腥于他像家常便饭,尸骸说起来都变得暖和的将军,他……心疼了!
一句嘲讽而已,而且他是被嘲讽的那个人,这种局面,这种对峙,非但没有愤怒,刘昆这个正常人出现的情绪竟然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疼,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这一刻的刘昆只想安慰苏宁,因为在面前少年的笑容里,他分明看见了死死压抑的“快乐”。
一个十八岁的人,刘昆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的身体以及眼睛对上了那道温和清洁的目光!
就要附上苏宁手臂的手掌触电一般的猛然缩了回来,刘昆那一刻神经都绷紧了,遇见鬼一样的呆在原地,他大汗淋漓,这一次没有再感受到怜惜“共鸣”,刘昆再没有心思把那多余的“心疼”抽离出来。在方才那道目光里,刘昆看见的是最为直接的拒绝。
拒绝,一般只有一个字……
刘昆看见的拒绝,有四个字。
——你想死么?
……
……
“父亲,孩儿有话与你说!”
苏珏先来到苏姜面前,这个白袍少帅脸上明显有慌张,他跪伏在苏姜面前,头上的热气在不断涌出,头顶冒烟。
“有何话?”
苏姜鼻音很重,像是用鼻孔说出这句话,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苏宁,极为吝啬目光,没有给予一点到苏珏身上。
在他的身后,关非手持大戟,恢复了布衣横冠,一脸的黑渠,这个大将军受伤的左脚不知为何在不断用脚尖点着地板,就像数着时间一秒一秒……极为焦急。
于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看苏珏,这个在此刻准备和盘托出,将一切都告知苏姜的苏家军少帅,被眼前,近在眼前,眼低一寸就能看见的眼前给直接——忽略了!
回答苏珏的仅仅只有苏姜一句敷衍的回答,这样的对话是完全继续不下去的。
苏珏需要时间,他需要环境,一个只有自己与苏姜的环境,他告诉苏姜,这十几年来,他苏珏其实才是那个最大的草包,最大的纨绔,最大的苏宁的狗!
但在这种“露天”场景,整整五万苏家军眼神灼灼的场景,苏珏说不出来,若是要他就这样高声喧哗自己这么多年所作所为,那不还如被一刀杀了。
苏珏急了,真的……着急了!
场上苏姜急,关非急,刘昆或许也急,但最急的,是苏珏!
“父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珏这时候已经暴露太多了,就是苏姜身后的几个将军都发觉不对,苏珏绝对有大“秘密”要相告。
军中无父子,称呼苏姜为父亲,那已经是不得已,再看苏珏那满脸大汗与苍白。
“元帅,少帅似乎有事禀报!”
有将军迈步上前,有将军低声“拉了拉”苏姜,可已经没有机会。
苏姜此刻眼中只有苏宁,只有那个算计他的苏宁,愤怒困惑悲伤……所有情绪交织让他置若罔闻,苏姜只是看着苏宁,先前哼了一声回答苏珏,那已经是照顾他是苏珏了。
如今苏宁越来越近,苏姜眼里又怎么会有苏珏。
“我……”
苏珏包成一团的两只手掌不断颤抖着,他的指节因为用力不断的充血青紫,就似苏珏现在的嘴唇,乌黑青紫,毫无血色。
他跑的那么急,跑的那么快,气喘吁吁到了这里,用尽全力跪拜下去,膝盖都可能已经裂开,如今却还是换不来苏姜一道余光。
“我……”
他再次说了一个字,他又看了看面前人,又看了看几个疑惑的将军,最终连那些疑惑的将军也不再看他,全部直直的越过苏珏。
苏珏回过头,身子麻木了,一动不动宛若雕像,可这时候没人注意他,片刻后,他整个身躯突然一抖,一些“水”从裤腿流了出来,还好下雨,还好跪着,没有人看见与知道,然而,苏珏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了。
苏珏懵在那里,耳朵在嗡嗡的叫唤,触感也已经失去,他只能感觉到断过的那条腿好疼,疼的他全身都热,全身都在冒汗。
模糊里苏珏感觉有人将他扶了起来,然后苏珏的眼睛里印射着苏宁在与苏姜对话画面,他们?
好像已经说了好一会!
苏珏努力想要去听,努力想要去听,终于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吐出一句话:苏元帅真的想要知道自家儿子的事?
苏姜的眼睛终于望向了苏珏,苏珏看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他。
然后,他看见了苏姜铁青脸,伴着笃定语气,那话语终于出了来:我苏姜要知道所有一切!
“啊,不!”
人群暴〉乱,那个死狗一样瘫软的苏家军少帅突然拔剑,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里,刺向了离他不足一丈的苏家军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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