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亭佳公子,寒雪冷刺客。

  苏宁,字一垢,苏将军第二子,长安祸首,品行德操无人不呵斥,多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事层出不穷,一人出府,批带三十护卫,多为高手。

  “师兄,这纨绔子精兵团团而护,纵使有可趁之机依然难以得手,况且是在苏府里动手,这番刺杀,我们是不是再斟酌些许?”

  夜晚的月色惨淡,却能寻到那女孩的慈眉秀目,虽额头之上散发着大大的戾气,面容更是掩在蒙面黑布中,但并不影响她音色的美妙。

  一伙人站在小巷,夜行衣在黑夜中遮了所有人的身躯,细看之下,有一抹抹寒光乍现,长刀所向。

  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是一位“妻子”的护卫,这时候要去杀妻子的丈夫。

  “本就是冒险之举,可为了公主只能出此下策,苏姜与苏珏不在,大好时机,倘若瞻前顾后,难道眼睁睁看着公主嫁给这种烂泥?”

  男声沉闷呵斥,紧跟着他身旁的一群人点头。又都暗暗看了那女孩一眼,没有说话。

  一下沉默,悻悻的按刀,最后所有人望向夜幕中的苏府。

  “本就是要嫁给苏珏的,却不想那大公子早有婚约,这越国皇帝为了君子一诺,竟然硬要将公主嫁给苏家,欺人太甚。”

  女孩子狠狠的咬牙,不知是不是给自己找理由,此话一出,她露出侍卫该有的目光,像一头雌虎,杀机隐现。

  ……

  ……

  “请公主降罪,末将在陈时拍着胸脯对陛下说将公主送到苏珏人前……如今连部下都管教不住,末将无颜……”那男子长须都有三尺,剑眉怒目,一身戎装动一下就要铿锵作响,他俯首叩头带起一阵灰尘,喜庆的大帐内立刻掀起烟雾。

  帘帐里的女子无话,她只是一个十五岁姑娘,纵使天下美誉第一美女,但这个时代是如此残忍,这一月内生的事情毁灭的不仅是天真烂漫。

  如此,她不可思议的快速成长着,本来照着以前的心思是要挖苦来着,只是这时候却都懒得说了。

  她可记得清楚,父皇议和时,这人跳出来反对的声音比谁都大,不然一个大将军会看不住几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护卫?

  罢了,纵然生气又有何用?只是那些跟着她的亲卫算是可惜了,这都是最为忠心的一群人。

  “能回来几个就几个吧?”

  她想,在越国举目无亲,全损了可就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了。

  “夜色深了,本宫今日乏了,余将军回吧!”公主话毕挥手,让地下跪伏的人一愣。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这种不对待,不交代,甚至话语都没有往上扯的状况很诡异,但至少说明三个问题。

  其一,自己这个送亲将军算是失去一个可爱的侄女了,离心了,便伤心了。

  其二,对于嫁給誰,恐怕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最后,她,对于整个陈朝——绝望!

  余梁站了起来,嘴角扯出清高,脑海里想起那个无邪聪慧的陈朝凌阳长公主面目,突地一阵失落。

  ……

  ……

  “公子,有刺客,从厘殿往这里来了,您暂且避一避吧!”

  侍卫们是慌忙冲进来的,大约三四人,衣服上有血迹,神色凝重,看来刚经历大战。

  宽大的院落因为种植梅花只留下几条小路,一下变得拥堵了,中央的亭子上略微可以看见一个白衣人影,侍卫们跪伏在地,对着那个人说,头却没有低下。

  “嗯?”

  还有心思记得礼法,跪?真是尊敬啊!

  人影转身,呼吸时候露出了一个音节,可能觉得演戏也并不需要这样。

  白衣徐徐,立在凉亭的人看过来,但焦距没有拉向这里,径直掠过跪伏的人往他们身后的梅花望。

  侍卫们半天不见回声,赶紧抬头,凌晨的幽光很少,初升太阳只看见光,折射这少年的身躯阴影,他像是没有听见人仰马翻的嘶吼,还在赏梅。

  “冬日无雪,憾事!”

  他嘀咕,似乎忘记了刚才的奇怪,竟然又背对一群侍卫,自始自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太阳刚刚在天际冒出头,此刻转过身,正好看见第一缕阳光。

  稚嫩的身躯迎到不热烈初升旭日后,就再没有回头,平和的令人发指。

  几个侍卫突然想跟着刺客们一起干活,他们甚至不想要工钱了。

  “轰……”

  这时,院门被一脚而塌。

  护卫们终于是急了,立即站了起来,他们对峙刺客,单刀横对,单手横行,还对不远处的那人关注道:“公子,快退……”

  “少帅与将军呢?”

  年轻的少年突然问,漫不经心的,这让侍卫想打人。

  “秉公子,少帅与将军都去了皇家避冬的宣扬殿议事,将军怕皇上守卫不够,将家将都带了一些去。”

  “这样啊……”

  白衣盼盼,反射着苍白的阳光,那人影回答的语气像冬日的小雪,有些凄凉却平常,他俊秀和蔼的面目在梅花的缝隙里忽隐忽现,背影却犹如这满园梅花那样孤傲漠然。

  “杀……”

  这时候却打了起来……

  十几个侍卫像是不得已终于从四面八方赶来,两波人打的不可开交。

  但所有人关注的人一直就没有过来。

  “都停下吧……”

  后来是他自己走了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商量。

  侍卫们一愣,刺客们一愣,少年眼里的焦距在一刻聚在打斗的人群中,蓦得一笑,让面前院子的侍卫统领都失神。

  那是一个仙子一样的少年,他眉毛淡淡似水墨,嘴唇薄薄却翘似山脊,细长的脸颊长的跟个女子似得,本是极为难看的发髻也不知道是谁帮忙束的,可是那些不如意都在这个微笑里被忽略的点滴不剩,他的鼻子很挺,笑起来的时候会因为呼吸而变大些许,但是这样却让人亲近极了,就像个慈眉善目的仙童。

  “……”

  家将都不知怎么搭话了。

  少年又说:“尽量往前院走吧,别去后院。”

  所有人又愣!

  拜托,可不可以不要跳脱的这么远?

  刺客想要仰天长叹,特么的,我是刺客,有哪个刺客这么窝囊过,被刺杀的人毛都不抖一下的……我是刺客啊,刺客是可以被这样忽略的?

  “这……”年轻的家将有些意外。

  这是要拖到援军赶来,惊动长安的武侯,统领紧张,的看着自家二公子,带着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天大的冒险。

  天知道下一刻这货会干嘛。

  “我们往皇宫走……”

  苏宁说,回头看着面前被刀剑损伤的梅树,摇头轻叹:“花好人恶,好的总是经不住恶的,不过一念……”

  “走……只要我等往皇殿行进一里必然惊动帝宫,可解困境。”

  家将统领低吼,对于苏宁这样命令明显不满,他没有公然反抗,只是刀刃卷了,他一脚踢开身下弟兄的身躯,捡起又一柄长刀,统领而后看向少年,却只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怎么了?”家将想要大骂。

  “苏宁,听闻这是你最为喜欢的丫头,要是我在她这秀美绝伦的脸上……哦,哈哈哈……”

  匪首是个男子,此刻掐着美丽女孩的脖颈,细嫩白皙的肌肤即刻就有一道瘀青出现,晃着在场男子的眼眶。

  由于窒息,丫鬟很快就翻白眼,小手抓着那只手,但怎么也挣脱不开,她说不出话,只能祈求的看着苏宁。

  “后院谁跑进去的?”

  少年问,温润似暖玉,清冷如皓月,他语气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一段段的波涛,就像要淹没所有人……

  有些人感动,觉得自己的二公子并不是那样的冷血默然。

  “别毁了我的书……”

  又说了一句,有些人冲动的看了一眼苏宁,差点想要反叛。

  “公子,是刺客径直走向,后院起火有烟,是有人报信。厘殿已破了,夫人都在她们现在也不知如何。”

  家将统领此刻全无主张,竟然将这些事情在这里全部秉告。

  动摇军心?撂挑子不干了!

  或是全局交托面前这少年,由他定夺!

  “今日是冬至,母亲带着亲眷们都去祭祖了,厘殿倒是热闹。”

  少年没有想象中失去支柱,他依旧站立,望着十几个人攻破的院门,有些冷漠。

  “苏宁,不要以为你还可出这大罗牢狱,你要有一丝孝心,自刎于我等面前,我饶过你娘亲性命。”

  那蒙面女子尖声而闹,鹤立鸡群,这声音本来极为温柔,不过话语分外刺耳。

  少年摇头,不说话却在否认,他上前一步,与此同时,双手缓缓拂上头顶,他,竟然在整理发髻。

  那么丑的发髻是他自己束的么?

  所有人又开始跳脱的跟着这样想。

  这等时刻干这种事很不合适,因为这是对于匪徒的漠视,那是一种忽略。而如此做,是在激化矛盾……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苏姜的夫人比苏宁重要……”苏宁自嘲,话语令身旁的统领不安。

  “今日护我的人……”苏宁环顾四周,沉吟:“较少!”少年摇头,走下亭,他挺立的鼻梁像他的语气一样不羈,微困一样眯着眼睛有些不经意的斜睨着。

  而后苏宁取下磐发的发簪轻声温柔:“其实市井之上说苏宁自私怕死,是真的。”

  有哪家的侍卫会在刺客刺杀的时候还跪拜行礼的,还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求生意见?真是够蠢的……

  再说,有哪家豪门大宅全府的护卫只有十几个?还,那么不堪一击。

  “嘶啦……”

  在白洁的衣裳上一撕,苏宁便拉出来一条“丝带”。理了理散披的发丝,随后他像女子一般束起马尾,每一个动作自然的宛若家常便饭。

  做好这一切,苏宁温和的笑,蛊惑人心的亲切,他平和的说道:“厘殿是不会被攻破的……”

  只是护卫觉得苏宁不够重要罢了……

  刺客不记得来到这里一共愣了几次,但今天绝对是他们有生以来最白痴的一天。

  “苏宁,想不到你竟然能够猜出来,厘殿确实未破,可也未救援……苏宁,天也亡你,你父母亲族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这个不肖子孙,真是一报还一报,今天我就要为天下被你毒害的人士讨回公道。”

  领头的黑衣人眉眼厉然,努力挽回面子,真的是想哭,刺客不是杀人就走么?怎么还看人家理头发的?

  “苏宁在这里,放了柚阳。”

  温和的语气颇为意外的出现担当,苏宁很清楚,不走的话,不会再有人来救援了。

  刺客虽只有十五人,但厘殿那里都是家眷,最为重要的苏夫人也在那里,王府进了刺客,很多人都会将事态想象的更加严重,只会以为是苏家政敌刺杀,而只要想到这里,侍卫总管就不会妄动,由此,梅园打斗半晌还不见人来,也就正常许多。

  可是是不是真的是这样,那就不知道了……

  至于家将被少帅将军带走了,苏宁却是不信的。

  “公子……”

  侍卫统领第一次这样颜面无地,他一开始就计划哄骗苏宁,准备带着苏宁往后院跑,这样厘殿总不能不管后院的家眷。

  但苏宁先声夺人,让他往皇城走的时候,侍卫统领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怎么会问这“白痴”方向呢?一早直接拉着走不就完了。

  此刻想想,颜面无存!

  苏宁早就知道,往皇城走?

  哪是真往皇城走啊?这是准备拉自己下水,让自己去当“垫后”的炮灰啊。

  “你自刎谢罪吧!”

  匪首说,已经觉得胜券在握。

  “话说得太满……”

  有人突然站出来如实说。

  全身漆黑的装点下,凌晨更加撩人,此人如夜空一样,浑身冷冽异常,他注视着所有人,平静漠然。

  这“人”冰冷的眸子还在转动,那是唯一证明生命的证据,他站在苏宁身后,像影子似的。

  很危险,这是所有人的判断……

  “师兄?”

  刺客里唯一的女子轻声呼喊了一句刺客头领,不知是催促还是退缩。

  “很强,至少比我强!”

  这是头领给出的回答,很小声,认输的底气却很足。

  “公子……”

  年轻的家将们挟玦跪拜,被面前这个少年戳穿一切,他们的表演和身体都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惶恐惊讶夹杂着无所顾忌的敬仰突然铺天盖地袭来。

  这是一个被家人遗弃的“人”,苏家的护卫为了保护厘殿家眷而放弃他,而这些“留下的”护卫,可能也仅仅只是没有“躲开”刺客的行刺路线。

  有愧,惭愧,羞愧!

  “最多一起死,反正你们都会死,不亏。”

  漆黑的黑衣人说话,听不出男女,听得出冷漠,他很客观,客观的令人胆寒,这十五人杀了苏宁亦然逃不出此地,怎么算,刺客都死定了,但是他苏宁却有一线生机,怎么算,他都“不亏”。

  “给我一柄刀吧,打架不太擅长。”

  苏宁突然说,温和脉脉,他摸了摸脸颊:“打不过的话,尽量一刀了结我……”

  下去也好体面一些。

  这些话像是在过年时候向长辈要压岁钱的淘气孩子。有一丝小心翼翼。令人无法理解。

  “不对,你不是苏宁。”

  面前的少年太平静,他的镇定以及决策几乎旁人忍不住毛骨悚然,刺客们冷汗徐徐,看着那个臭名远扬七国的男子,一种彻骨的寒冷席卷全身。

  这还是那个一无是处,全身都是毛病的男子么?

  他站在这里一步未动,等着护卫姗姗来迟,却只听了几句话就洞察前因后果,甚至最后虽然因为一个女子停下,也对什么对自己有利清楚明白的不得了,之后他再也没有犹豫,分明没练过武的手臂拿起了刀刃,很滑稽,但所有人都无计可施,竟一时害怕跟一个书生拼命。

  竟无端端还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人——真的是苏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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