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便在一道道变幻莫测中落下帷幕,最后的结果是灵族神子成为如今魏国军师大司马,自然,这只是一个虚名,如今苏宁能够真正统领的军士恐怕除了禁军之外,也就存在于幽都之内的斥候官衙罢了。
只是今日,明珠很难过,他望着那道在门口一直猎猎呼啸的旗帜,长久的沉默。
他刚刚令人送走了孝伦。
今日,有人前来拜访。
“夫人请……”
管家朝前引路,身后跟着一个贵妇人,抬着眼睛左右环顾,不时手里手绢便要掩上鼻子,嫌弃的眉头跟着一直在上扬。
众所周知,明珠病逾四年,孝伦也是痴傻时多,于是二人的院落一直有股药味,无可避免。
但这恐怕不是他人诟病之处,因为明珠从来不会主动引人入室迎客,宫家再不如他人,客厅还是有的。
明珠三步下了台阶,躬身于此,做小辈礼节远远相迎。
“甘夫人今日此来,小宅蓬荜生辉。”宫玉亲自迎妇人进了门房,他盏茶倒水,笑脸以对。
然而相对的,是妇人的横眉冷对。
这妇人实则不过三十,是甘许的续弦,生的艳丽娇媚,一双三角眼如今一旦横起来,更加的咄咄逼人。
“今日婶子前来,没有旁的事,只是我甘家毕竟对你宫玉有恩,自然要常常走动走动。”甘夫人的话很是生冷,说完这半句,吸了一口空气,手绢又跟着眉头一起上扬。
她厌恶地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也怕别人忘恩负义。”
甘夫人最后那四字咬的极重,且眼睛一直盯着宫玉,像一条毒蛇。
“宫玉岂是那般人,夫人只要有什么难处,尽管相告,宫玉一定竭尽所能。”宫玉躬身,站立起来,毕恭毕敬的答应着。
“哼……”甘夫人冷哼,鼻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刺耳无比。
管家欲上前说话,宫玉却抢先一步,挡在了面前。
甘夫人是十五岁入的甘家门楣,当时甘酩只有八岁,二人情同姐妹,甘酩极其在意甘夫人的。
“夫人请用茶!”宫玉推了推茶杯,身子离得也近了些。
“砰!”这令这位妇人厌恶感到达了顶点,猛然跳起。
“啪……”下一刻,宫玉脸上已经有五指掌印,青紫清晰。
“你!”管家一步上前,对上仰头不屈的妖艳脸颊,扬起了手掌。
“住手!”与此同时,跟随而来的,是一个女子勃然大怒的喊声。
宫玉愣愣的回头,甘酩快步而来。
这个前未婚妻无比护犊子的拉过自己的娘亲,挡在她身前,对着管家,却怒道:“宫玉,这便是你们宫家的待客之道吗?”
这里的空气凝结了。
甘酩本来是担忧甘夫人的到来会让宫玉吃亏,忧心忡忡而来,不料为了他而来,却见他怂恿恶仆行凶,不由怒火中烧。
“娘,我们走!”甘酩没有看宫玉一眼,拉起甘夫人,快步离来了这里。
宫玉很久才抬起了头,如玉的面庞抬眼望着二人离去方向,苦涩一笑。
“大块雄心随风去,肝胆恻隐极恶心。”宫玉念,泪水如同流河,早就溢满却等着那爆发一日,决堤而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大声的笑。
“咳咳……咳咳咳……”一步,又一步,步履蹒跚,悠悠走进房门,扶着,咳嗽到弯腰。
“了梦园中犹梦仙,火惶……咳咳……伶仃……咳咳……别忠艰,哈哈哈……哈哈……咳咳。”
他咳的……掏心掏肺。
那一年,春花秋月,那一年,春日野穹才子佳人。
他厌倦觥筹交错,偷的半日闲,忙忙从中脱离,寻得一处安静,就在那里想着诗词,念起第一句,便有人突然附和,跟着第二句。
他回头,看见她弯弯的眉眼,极为俏皮的对着自己吐舌头。
说:“你也在这里啊!”
他早就该想到了,他们之间不仅是隔阂,而是每每有事发生,她便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是自己错了,厌恶至此,爱能如何?罢了……都罢了!
八年一去,那本来约定新婚之日做完的诗词,就让自己今日违约,早早的作出来吧。
大块雄心随风去,肝胆恻隐极恶心。
了梦园中犹梦仙,火惶伶仃别忠艰!
多么好的讽刺与结局啊。
……
“酩儿,幽都近来多生事端,你来干什么?”马车内,见得那大姑娘靠着车壁愣愣发呆,先开了话头。
“你去那里做什么?”甘酩回过神,突然升起无名之火。
又有谁比她更加了解宫玉,就算面前这女人苦苦相逼,他也绝不会动武的,看来当时,自己确实太冲动了。
“你先回去吧!”甘酩觉得心神不宁,不等回答,先行就下了车。
当车马无奈的从身前离开,一抬眼,却见对面一个蓝衣娟娟的女子正盯着自己,眉眼含笑,带着亲近。
“小女子不才,曾在荒僻不生处听过一些故事,姑娘想听听么?”女子款款而来,站下,说出这句话。
听着,甘酩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于是故事便开始了。
那是关于一双情侣的故事,男才女貌,本来是极其应该圆满结局的故事,但它的中途由于双方家族势力的介入,导致了误差。
大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两个女子就这样缓缓行进,漫步着,蓝衣女子人似冰雪,话语平淡着:“那一年,本是他们结亲成连理的一年,可那一年,城里出了一个魔头。”
甘酩听了一怔,幽都的魔头,还能有谁?
“那士子当时并不掌权,族内多得又是志大才疏之人,不出半月,竟是被那魔头拿捏住了命脉,岌岌可危。”
不知女方的继母又是怎么知道士子家中的愁苦,竟然找上门去,逼着士子退婚。
士子不卑不亢,为证明自己,曾问那继母如何才能信他一片赤诚。
“谁知继母人心歹毒,竟让士子去自己所在院落,于冬日连雪飞舞的院落里跪了整整三日。”
说到这里,空气仿佛凝结了。
甘酩停下了步子,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开又闭合,喉头滑动又落下,一时仿佛失语,她就这样怔怔的看着蓝衣女子,长久说不出一句话。
再然后,她突然蹲了下去,她没有哭,只是胸口仿佛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剧烈的冲击令她无比震惊。一时间,自责、怜惜、痛苦连在一起,令甘酩使不上一分力气。
“三日过后,那继母告诉他,继母早在这三日中使人逼迫士子府中人做了太多事,不仅退了婚,还帮那姑娘寻了当今太子为夫君,真的是一箭三雕啊。”
故事还在继续,蓝衣女子没有管甘酩,还在叙述着。
士子当时就晕厥过去了,三日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爱笑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也终于开始了,士子雷厉风行,力挽狂澜,竟把本来悬崖边的家族拉了回来,并一举夺下皇商徐徐经营,使得龙颜大悦,赐下公主姻缘。
“只是又有什么比得上那魔头的手段,他亲自拆散了二人,怎么又会让二人就这样此生再不相见,他逼死太子,令姑娘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就算才女闻名天下,有了太子那一层身份,却再也嫁不出去了。”
那姑娘心灰意冷,逃离世俗,到了鹏山雨患游离,与此同时,士子被魔头用族人性命逼迫,让其为他出征,出征一场旷世大战。
“原本一切都是平衡的,以那士子能耐,魔头虽恶,却也奈何不了他多少,可是那一天,那姑娘不知怎了,竟突然跑来大骂士子。”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刀子,剜的人心滴血。
甘酩记得,她当然记得,当她听见沅江越国大军擂鼓大捷,节节逼近,而拯救魏国的人却不肯出战之时,她愤怒,她压抑,她暴跳如雷的冲进宫家,指着宫玉的鼻子破口大骂,她恨他,所以她逼着自己的父亲,继而逼迫帝皇,让宫玉即使成为驸马也得不到圣宠,让那座宫家府邸,永远叫做宫宅!
“可她又哪里知道那一战的凶险,只有士子知道,他清楚得很,若是去了,便永远也回不来了。”
“呜……呜呜呜呜……”撕心裂肺的哭喊来了,来的那么晚,来的那么剧烈。
“但世间事便就是这样有趣,士子没有死,他从一千人的包围圈跑了出来,冰天雪地,他在死人堆里足足昏迷了半个月,然后爬了出来。”
只是,爬了出来又如何,他成了一个废人,寒毒入体,武功全失,而等在家中的妻子,也成了一个傻子。
“更有趣的是,回到京中,最先认出士子的,竟然是那姑娘的继母。”讽刺的声音带着叹息从蓝衣女子口中出来,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所以那样得过且过,随意粗狂的治疗,终于成功的为士子留下病根,每至刮风下雨,他的双腿便几乎不能动作,刺骨剔肉一样的疼痛也会如影随形。
“可笑,那恶毒的女人还老是将这当做对士子的恩惠,且是救命之恩啊……”
“玉儿,玉儿……”甘酩终于站了起来,她双眼迷蒙,差点栽倒在地,现实的冲击使她差一点晕厥。她喊着宫玉的名字,不要命的冲了出去。
华灯初上,拍开府门,推门入了庭园,水影幽幽印在树上,一幕幕往事似乎昨日重现。
甘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庭院的,但是这一次站在那里等着的,却不是她的玉儿了。
甘酩曾经埋怨过宫玉,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自己再等着他,等的久了,就连他叫自己的第一声都听不见,还出了糗。
可能是习惯了等他,所以当他等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忘记了去找他吧?
管家把手里的一方手帕递给了甘酩,抽咽着:“甘小姐,少爷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最后的日子,您别打扰他了好么?”
甘酩怔怔的,看着手里的锦帕,没有表情。
“就当老奴求你了,求你了……呜呜呜……”管家跪下了,他大哭,想着宫玉临走时的模样,泪如雨下。
甘酩颤抖着,难以置信的拿起那帕子,曾经熟悉变成了而今陌生,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
那上面已经多了两句诗。
大块雄心随风去,肝胆恻隐极恶心。
了梦园中犹梦仙,火惶伶仃别忠艰!
宫玉走了,终于离开了这座城,毫无眷恋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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