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留下银子

  大战结束,已是午时。

  西门各地打扫战场,粗粗估计,又获取完好的流贼首级一千二百多颗,加上前次攻城战获取的流贼首级七百八十颗,此战已斩获流贼首级二千颗。

  这是个巨大的胜利,不说高知县等人眉眼耸动,喜不自禁。

  消息传出,睢宁城百姓亦是雀跃,很多人还放起喜庆的鞭炮。

  杨河估计流贼步卒已经损失过半,特别刀盾手损失殆尽,马队精骑也损失几百人,不可能再战。

  他密切关注那边的动静,此时已是午饭时间,因打死的死马众多,超过一百匹,杨河就下令全军大吃马肉,连前来帮忙打扫的百姓也个个分到一大块马肉,又引起众人的欢呼。

  不过杨河有些吃不下,从逃难途中到现在,一直吃马肉,他都感觉有些吃怕了。

  下午未时,得知流贼拔营的消息,杨河立时带领队兵社兵赶往南门,除留数骑跟随,杨河吩咐九爷的骑兵队,曾有遇的哨探队大部从西门过去,远远吊在流贼的后面。

  ……

  尘土蔽天,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但相比前些日那种飞扬跋扈的气息,此时队伍各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内中“闯、罗”等大旗,“李、袁、王”等将旗,也是有气无力的扛着。

  他们人数还少了很多。

  一些披着镶铁棉甲的精骑在前方行走,从西门往南门官道的一条小道上,李过、袁宗第、王龙三个剧贼仍然并辔而行。

  不过王龙面色阴沉,袁宗第皱着眉头,李过骑在马上,则神情有些晕晕糊糊的。

  “怎么就失败了?”到现在为止,李过还想不明白。

  不过惨败的事实却是肯定,上午攻城失利后,他们全军退回营地,然后粗粗一统计,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步卒又损失达到一千五百人,精骑马队损失近二百,还有饥兵厮养,死了五六百。

  饥兵厮养不说,步卒马队的损失,让众贼痛心疾首。

  要知道,他们两个阵营前来睢宁的步卒,全部才四千人啊,连上前些天损失的人数,四千步卒,损失已经过半,特别内中刀盾手共八百,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还有马队精骑,每一个都非常宝贵,他们前来睢宁,马队与精骑也全部二千骑,算上前些天的战事,损失已经达到了二百多骑,所以这仗,不能再打了。

  李过其实还有些不甘心,但王龙已经不客气的对他咆哮。

  袁宗第也主张不要意气用事,速速退走为上。

  李过再不甘心,也只得随众人退兵。

  为了减轻负担,提高行军的效率,内中的重伤者,还有两千多老少妇女,全部扔下了。

  他们队伍裹胁饥民,带来睢宁五千多人,前些日或死或逃,余三千多人,又选青壮千人为饥兵,余下这二千多老少妇女。此时视为累赘,全部抛了。

  这些人有家人是饥兵,有些饥兵有家人老少,临行前呼天抢地,不愿分别,众贼砍杀了不少,才老实了。

  决定走,就速速走,一两天就回到灵璧,因此这未时,众贼吃过午饭,匆匆收拾,就离开了韩庄与孙庄的营寨。

  不过要踏上从睢宁到灵璧的官道,还必须从西门转到南门,依原路返回。

  蹄下满是荒草尘土,周边还有着让人恶心的,众多的水塘苇丛,很多塘水是死水,阳光下发着阵阵难闻的腥臭。

  李过梦游似的骑在马上,他琢磨着,再来一次的话,他该如何应对那杀千刀的杨河?

  正寻思间,忽然有哨探腾腾奔来,言前方小道与官道的交叉处,那睢宁的乡勇密布盾车,似乎有拦截大军的意思。

  队伍后方也有他们马队跟着,图谋不轨。

  李过大怒:“他们还想再战?欺人太甚!”

  ……

  李过,袁宗第,王龙三剧贼奔上去,身后数十精骑跟随,小道上腾腾一片尘土。

  很快,他们就离小道与官道交叉处不远,李过等人看去,果然在交叉处往北去,约七八十步后,与南圩墙平行一线,一大排的盾车蔓延,摆在官道之上,摆在一些水塘苇丛之后。

  这些盾车似乎轻便,与攻城时义军使用的盾车轻便太多,可能只有几十斤,但高度有人的肩膀左右,也颇为厚实,防火器不行,但防弓箭绰绰有余。

  特别都开有悬户式的窗口,但位置只在人蹲立的高度,这种高度,不说弓箭直射抛射无用,怕是火器,都很难打到盾车后的人。

  此时李过等人往盾车后看去,丝毫看不到那边的人影,但经过这些天的战事,李过等人知道,他们手持后膛火器的铳兵,肯定掩藏在盾车之后。都依着射孔,瞄着这边的各人。

  李过看得恨恨,袁宗第则是神情凝重,这种盾车,这种地势,己方弓箭无用,火铳难说,火炮要打也极难打中。

  他们这样掩着,己方虽可通行南下,但人马若都上了官道,他们从后方蹑来,突然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唤来孙有驴“驴爷”询问,这个精瘦彪悍的老匪一看,就惊呼道:“回各位老掌家,早前俺铜山寨的好汉攻打他们军阵,那杀千刀的秀才杨河,就是用这种盾车啊。他们两排人蹲着,兄弟们打不到,他们却可以打到俺们,……兄弟们惨啊,被打了七阵排铳……”

  袁宗第神情更凝重,李过看着,哼道:“可以派马队冲上去,那官道上只有两辆盾车,一冲就散了。”

  旁边干瘦,穿着红衣的王龙阴阳怪气道:“李爷,官道旁的盾车也可以打的。再说了,他们盾车上都有长矛拒马枪,不说马匹畏惧,官道这么窄,肩并肩,也只能冲三四骑。恐怕我们马队死满一路,也冲不过他们的盾车。要打你打,咱老子可不奉陪。”

  惨败后,他对这个一直讨好的“一只虎”也不客气了,他说着,还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罩着的灰毡斗篷,最后道:“咱老子说不要来睢宁,偏要来睢宁,这下惨了吧?唉,自认倒霉,花钱消灾吧。”

  李过眼中闪过怒火,却发作不得,袁宗第叹道:“李过兄弟,不要意气用事了,免得徒劳伤亡。”

  他看着那边盾车,沉吟道:“那练总应该也不想打了,只是想要点好处,派人去问问价吧。”

  王龙立时同意,此时官兵与他们关系并非你死我活,经常有“打活仗”的说法,临阵相劳苦,抛生口,弃辎重,纵之去,谓之“打活仗”。

  当年卢象升评说:“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为最劲,杀贼亦最多。”却是边军不通言语,逢贼即杀,故多胜。

  于是袁宗第等人商议一阵,就派一个能说会道的马兵前去问价。

  那马兵策马过去,离盾车约五十步,那边一骑也迎过来,骑术非常矫健,却是裴珀川。

  他们说了一阵,然后那马兵回来,说道:“回三位大领哨,那杨河练总,要我们二十万两银子,五千石粮米,八十门火炮。不然他说会一直跟在后面,一直追到灵璧县去。”

  李过咆哮道:“二十万两银子,五千石粮米,还有火炮,他怎么不去抢?”

  王龙沉思:“贵是贵了些,但开价就好,应该可以商量。”

  袁宗第却道:“你问清了,他们没要我们的骡马?”

  那马兵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俺听清了,他们没说。”

  袁宗第与王龙互视一眼,都有了决定。

  这个价钱,其实在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银子,粮草,火炮,都不是他们最重视的。

  他们流寇最重视的,其实还是骡马。

  闯营曹营中,诸营较所获,也是马骡者上赏,弓夭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以无用的银子换为安全退离,保存了实力,便是闯王等闻听,也会赞一声,应对得体。

  粮草也不过要价五千石,相对他们总体大军百万众,还是少。

  许多营伍遇到硬骨头“打活仗”,被要走的银两粮草,远不止这个数。

  这边看来还可以还还价。

  火炮,也只是小炮,只需炮手不失,再打破一些城池,还会回来。

  最关键,马骡不失就好,这才是他们流寇的根本。

  此次他们前来睢宁,共有马骡约四千匹,老实说袁宗第等人一匹也不想失去。

  不过他们来睢宁,只携带半月粮草,又四处“借”粮,全部只有粮草六千石,这些天食用了一千多石,回去路上还要吃。

  所以袁宗第对那马兵道:“你去还价,这买路钱我们可以出,但他们要价高了。我们这边,最多出粮米四千石,白银十五万两,超出这个数,只能打仗了。但火炮可以全部给他们。”

  那马兵又去了,李过只是无奈的看着,其实对方要挟,他们也有应对的方法,那就是以马队精骑押后,这样就不怕对方依官道蹑来了。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义军作战,素来都是老营精骑第一个先跑,辎重什么落在后面,从来没有老营押后的道理。

  所以目前的局面,李过除了愤怒,就是无可奈何。

  很快那马兵回来,说那杨河练总同意了,当下他们交割银子粮草火炮。

  火炮,特别是粮草,落在队伍后面,人拖牛拉,数不胜数的车辆,骡驴牛等畜生运送,就一车一车的扔在附近,由西门那边的骑兵队,哨探队点收。

  银子,袁宗第等人带了一些,一些空马上,一个个马褡子装着,一般用来收买细作,或是到某地“借”不到粮,军中又没有粮草,就用白银向附近坚城厚寨购买。

  袁宗第等人前来睢宁,也带了一些白银,不过不多,只五万两左右。

  好在各精骑马兵身上银子还是多的,此时闯营等还没有“人不能囊一金”的规定,平时打下城池,经常也会有白银珠玉赏赐下来,因此各骑马褡子内,普遍都有白银几十两,百把两。

  甚至有的精骑马褡子内,还有白银二三百两。

  就让他们出银,每人拿出五六十两,不过袁宗第讲明,回到灵璧县大营后,出银的士卒马队,白银都会双倍奉还。

  事关能否快速离开,回去后还有双倍收入,因此不但马兵精骑,便是许多步卒都出银。

  很快,买路的十五万两银子备好,银锭碎银堆着,一车一车的运到西门附近,亦由那边的骑兵队等点收。

  最后杨河这边得到消息,银货两讫,火炮也到位,他们盾车掩护着,慢慢退回南门,最后沉重的圩门关上。

  李过恨恨的看着,忍不住道:“真是穷鬼,这睢宁县的官兵太穷了,一点点银子,就要拼了老命。”

  王龙见那方盾车远离,也是松了口气,不屑的道:“确实,乡巴佬一群,真没见过世面。”

  袁宗第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到虹县等地看看,或许还可以渡过淮河,看看南岸的州县各处。”

  很快,他们离去,精骑马队在前,马蹄轰隆,在官道上激起大片尘土。

  不过李过奔驰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那杨河策马离去时,他有看到他的眼神,沉稳的气息,似乎又燃烧着火焰,轻描淡写的一眸,似乎又带着肆无忌惮,满是冰冷与无情。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种可怕的眼神,昂扬的神态,便是多年后,李过也忘不了。

  他也永远记得这一天,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最后他们消失在官道中,不论马步还是辎重。

  只留下一片尸体,还有所过之处人烟绝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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