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母子俩谈谈说说,时间过的飞快。
每天里这个时间点儿,陈皇后照例是要躺下歇午觉的。朱翊钧把该说的能说的,都向她交待了。
母子俩聊完了正事,他也知道了陈皇后心里对朱载垕驾崩早有准备。自己这会儿向她抛出了养心殿、慈宁宫、仁寿宫这些话题,又暗示她在宫中以后要立起皇后、皇太后的威权,母子合作,互为依靠。陈皇后一旦琢磨起这些具体事儿,她便会少一些六神无主。
这几个月来,自己刻意抬高尊崇她地位的姿态做的已十足鲜明。陈皇后当了十几年的裕王府内院、紫禁城后宫之主,她可不是傻子,早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朱翊钧希望将来她在后宫能发挥应有的制衡作用,让自己在宫廷里的操作空间更大一点。
在封建皇权社会背景下,皇帝的意志决定最终结果。有了他的明确表态,这个并不过分违背常轨,但与原时空宫廷权力生态大相径庭的希望,有很大可能会实现。
朱载垕驾崩后,陈皇后的嫡母正牌太后身份地位谁也不敢轻忽。如今又有自己明确的刻意尊崇,只要她不是完全糊涂了,应该会知道怎么做。
一旦自己在后宫与别的势力发生冲突,想要当家作主变更些旧例立些新规矩,只要先与这位母后商量妥当了,她应该能亳不迟疑地站在自己身后,投下比较关健的支持票。
对李贵妃,朱翊钧反而有点头疼。
这会儿,这妇人肯定是不会睡午觉的。
早上内阁辅臣接了朱载垕的圣旨,今天大概就会把南书房的具体章程、人选等事项票拟出条陈奏上来吧?
什么时候送到乾清宫?不会太早。
晚饭前或许就该到乾清宫过目这本子,太子监国与南书房的事,还是要尽快早点办落实了。
这会儿他不用耽心会给朱载垕留下急不可待的印象。当然,万一朱载垕对此忽然发点傲娇脾气,自己也得有所准备,要应付过去。
这会儿外头日头正毒辣,自己要顶日头到去翊坤宫么?只怕陈皇后李贵妃都不会允许。
正在琢磨,门外陈妈妈进来禀报,说是李贵妃打发人过来询问,她要过这边来找陈皇后说会儿话,问陈皇后歇午觉了没。
母子俩对视一眼,陈皇后便让陈夫人去翊坤宫,让李贵妃她们不必过来。天正热,很不必劳动的。
朱翊钧打发冯保与她一同过去,让冯保告知李贵妃上午各种情形。又说是自己在坤宁宫这里歇过午觉,便回翊坤宫去。
母子俩便各自回寝阁安置。
这回,听着李妈妈在一旁轻声诵读状元文章,朱翊钧便安心睡了大半个时辰。
宫妇们侍候他起来收拾停当,看天色还早,外面日头依旧毒辣。他在书房里一边与刚回来的冯保问了些翊坤宫李贵妃那边的情形,一边又再写了几个大字。
从冯保的回报中,朱翊钧知道上午很有些六神无主的李贵妃如今也安下心来,也歇了午觉。李贵妃对自己先回坤宁宫而非翊坤宫抱怨了几句,又嘱咐冯保侍候好自己,别顶着日头在外面跑,晚些再过去也不妨碍。
他放下心来。
一会儿功夫,他写了“祖宗法度、天家规矩”八个字赐给冯保。战战惊惊的冯保且喜且惊的跪地捧收了。他是内廷第一个得太子赏字的权宦,但这八个字既有嘉勉,又不无告诫之意。
今天太子说的那些话,更是从前所未有的含有敲打他的意思。
太子行过冠礼这几个月来,几乎一天一个样,一月大变样。三四个月下来,他每天见着太子,潜移默化地也不断跟着转变,常感觉有些吃力。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一直都是在被动应付这些变化。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小太子这三个字前面的那个‘小‘字必须永远从自己心头抹去了。
自己必须主动地端正与这未来主子的关系,而非此前一再地被动应付了。
皇爷不但是已下旨让太子爷监国,在乾清门耳房门口,自己可清楚听到皇爷说出了“吾儿当为尧舜”这传位之语。
皇爷已把太子爷当作现在便可接他大位的人了,这可不仅是因为太子是他儿子,是不二人选。更因为是在皇爷看来,如今的太子爷已有能力接掌祖宗江山,撑起大明的天下社稷。
太子今天在书房里的话来得很突然,但也很明白无误。如同他在文华殿坦然受东宫先生们大礼参拜一样,他在书房里也直接等着自己表态。
今天上午陪太子到南书房,其余司礼监大档都是跪地迎送,自己却如同往常挺立太子身旁。只怕在太子看来,这便是忘了祖宗法度,违了天家规矩。会不会已让太子心中对自己生了厌弃之意?
他跪地抬头见太子依旧紧盯着自己,立即叩首说道:“奴才谨记太子爷告诫,必定事事依祖宗法度,时时秉遵天家规矩。”
再抬头,便见太子对自己点头,示意自己起身。态度依旧如往常亲切,心中石头放了下来。
朱翊钧又向他详细问起养心殿宫院情形。又问起司礼监在宫内宫外各处值房情况,各秉笔太监入宫时间、办差经历。
冯保心下震骇,不敢马虎,一一小心作答。
末了,朱翊钧又再问他,是想回司礼监将来做掌印太监,还是一直在南书房侍候自己。表示无论冯保选哪样,他自己待会儿都可以向父皇禀报,保证冯保必能得偿心愿。
冯保心头大震,当即跪地回奏:“奴才愿终身侍候太子爷,不离左右。”
见太子依旧等自己明白回话,只得连连叩头说:“皇爷已有明旨,南书房紧要,奴才当遵圣旨入值南书房。”
朱翊钧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这次他在坤宁宫暖阁内自己的书房里赐字给冯保,又来这么一场主仆问答,朱翊钧都没有避开身边的张鲸张诚张维、徐夫人陈夫人李妈妈这些身边妇婆、太监。
这些人在书房内屏息站立在各自位置,看着往日趾高气扬志得意满的冯大伴如今战战惊惊地跪地回话,听到太子与冯保两人之间令人惊悚的谈话内容。人人心中震骇,面上动容。
朱翊钧这样做,也是第一次正式公开摆明车马要在后宫内臣团队、宫妇群体给自己立威。
从这一刻起,后宫所有人都将意识到,小太子前面那个小字,必须从他们自己心里抹掉。所有人都要尽快转变思路调整步伐跟上节奏,从今天起,太子就是已做好准备要接掌大明朝最高权力要撑起紫禁城天空的名副其实的监国太子。
谁跟不上趟,谁意识不到这一点,谁就会落在人后,谁就会被人将他她从太子近身侍候的核心成员中剔除出来,甚至很快就会有人将他她踢出太子侍从团队踩在脚下。
如果这其中有谁还敢阻挡、牵绊、制造障碍不让朱翊钧这么立威,朱翊钧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朱载垕的信任、背书,将其彻底打压直至灭杀。
朱载垕已经明旨要办理后事准备交托最高权力,他的时日已是屈指可数。这个时候朱翊钧不会再收藏自己的爪牙继续装小孩。他必须在外朝内廷都明确表示自己对最高权力有清醒的认识,做好了准备能够初步接受父皇的托付。谁胆敢在这个问题上糊弄他,都得掂量掂量考虑后果。
对最高权力的交接有没有清醒认识,知不知道掌控,这是一回事;能不能运用,知不知道怎么用,又是一回事。
朱翊钧虽然芯子里是成年人,但也并不认为自己马上就能熟练运用。他在后世接触过不少官场中人,老右父亲就是大学校长副部级,但也仅仅是限于教育系统这个圈子。
他今天先在自己的东宫班底外朝朝臣那里已经出了手,现在又在内廷自己的内宫侍从团队核心成员面前再次出手。
两次出手,表面效果还不错。但实际后果如何,还有待后验。
这三四个月,在后宫所有人看来,他一直都在变。如果有人认真仔细琢磨,拿现在的他和四个月之前的他对比,能轻松下定论:这完全是两个人。
但他这三四个月虽然不断变化,但幅度始终有限,直到今天,才算是突变性质。
原因很简单,今天有朱载垕全力为他背书。从今天起,他是监国太子,是在辅臣辅导内臣帮衬下能处理部分朝政的监国太子。今天的他,已有最高权力的光环笼罩全身。而非往日的储君,站在最高权力的光罩之外,挨得最近,偶而会有点儿耀眼的反光。昨天他还是小月亮,今天他已是小太阳。
但他毕竟只有十岁,今天他的这些变化,已是常人能够理解接受的极限。甚至很多方面今天他做得已有些过了,只怕已有不少人在心中要骇异。至少内宫他身边这些每天都接触他的人这里,大多数人都多少都有点儿接受不能,人人脸上变色。
作为监国太子,表现得过于妖异超过太多人理解接受范围,或者是动了太多人的奶酪且幅度太大超过了他们的忍受能力,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引发严重后果,何况是两者一齐违犯?
朱翊钧今天至少是在内宫自己身边这群核心成员面前一次性地把两者都违犯了。幅度太大,让身边这些人有点儿不能接受。
问题很严重吗?
朱翊钧不这么以为。
归根到底,身边这群人包括冯保,现在都是附属于他的,与他是利益命运共同体。这些人只能与他保持一致才能保障他们各自的利益权力、获取更大的利益权力。
朱翊钧不能自作主张如同原时空的小屁孩太子一般,那还罢了,这些人还有代作主张的操作空间,胆子大些的还敢耍把戏糊弄太子。但一旦朱翊钧能够自作主张,这些人谁也不会违反他的主张,谁不努力跟上就意味着有别人会挤掉他,谁就迟早得出局。
何况从今天起,有朱载垕无条件为他所有自作主张行为背书。
虽然冯保担任了东厂厂公五六年,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里已排在第二位,其它人如张鲸张诚在内廷二十四衙门都做到了少监乃至掌印太监的高位,徐夫人等在后宫妇婆团里已居最高层,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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