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乾清宫(4)
对朱翊钧而言,最危险的时刻当然就是朱载垕驾崩之时。
原时空从这一时刻起,大明朝的权力中枢便处于波诡云谲的状况。一直要到十多年后张居正死了、冯保被清除,万历皇帝正式掌政。直到那时候,对原时空的朱翊钧来说,才算真正松了口气,警报才算完全解除。
在此之前,真正的最高权力始终未掌在他手中。
原时空他都十八九岁了,儿女都有了。因为喝酒闹酒疯打小太监,他老娘李太后仍然能直接告诉他:“你再胡闹,老娘让张首辅废了你!”
当然,对原时空的十岁娃儿朱翊钧来说,不管朝中宫中各位大佬如何宫斗官场斗,他始终并没遇到实质上的危险。
他在名分大义上,生来就是“天命”之选,占据了独一无二不容置疑难以撼动的先天优势。
而朱翊钧的性格、能力、智商,也让他能被各位大佬们接受、承认、“拥戴”。这也是重要原因。
原时空的朱翊钧,总体上是个还算老实听话、智商正常、性格温和、能力平平需教导可引导的好孩子。各位大佬都感觉自己控制得了他,实际上最后也确实控制了他长达十年之久。
等到万年老妖张居正死了,已经完全长大的朱翊钧才能大着胆子盘算“我说了算”完全掌政。当然,到了那时候,一切都已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原时空朱翊钧清除冯保时,只是稍作布置后,下达一道指令不让冯保入宫,就迅速完事儿了。
但对如今的朱翊钧来说,情况就不是这样了。
对现在的这个新版朱翊钧,可以说所有的大佬都没有掌控得了他的自信!所有的大佬也都不认为他是什么老实听话、智商平常、尚待教导的孩子!所有的大佬都知道他是个妖孽,至少极其疑似是个妖孽!
拜他教导老太监们如何拍马屁所赐,所有大佬都觉得他类似他祖父嘉靖皇帝,有过之无不及。
想到威福天下四十五年的世宗老皇帝,即便是高拱、张居正这种万年老妖,都要双腿夹紧,要打哆嗦。
于是,朝堂宫中大佬们最底层潜意识内心深处都存在一个选择:要不要拥戴、接受、忍受这么个极其可能强爷胜祖的小妖孽?
这个选择换上另一种说法就是:有机会的话,要不要废了这个小妖孽?
从这个角度考虑,显然,如今的朱翊钧比原时空的朱翊钧面临更大的风险。毕竟,皇家那些老实平常娃儿,更易于被朝中宫中内廷的大佬们接受、“拥戴”。而废掉十岁的妖孽,真要让张居正这类万年老妖去思考构思、运作操作起来,成功概率也并不低。
朱翊钧如今在身份地位上,当然比原时空的小胖娃更名正言顺、独一无二、不容置疑、难以撼动。
但由于他锋芒略露、妖孽本质稍显,他在各位大佬心中,很可能会变成不那么好引导教导、不那么容易被众人接受忍受、也就不会轻松地就被大佬们“拥戴”。
他接掌大位时将面临比原时空小胖娃更大风险,他接掌大位后将面对更大压力。
此外,在朱翊钧的参与干预下,原时空朱载垕的办理后事节奏、具体安排,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现在朱载垕安排的办理后事方案,已完全是无限接近病危父皇、成年太子之间的正常权力交接程序模式。
朱翊钧虽然智商不输于成年太子,还随身带着金手指,但别人不知道啊!
别人只知道他还是个十岁的小胖娃。
病危父皇、正常成年太子权力交接就没有风险吗?历史上各朝各代出各种状况不要太多好不好?!
如今朱载垕安排十岁娃儿按正常成年太子模式来走权力交接程序,拔苗助长的结果,向来是苗都死光光。
朱翊钧自己当然不担心。采用这套方案、走这无限接近成年太子接班的程序模式,本来就是他参与干预引导的结果。
但问题同样是:别人并不知道呀!
即便是万年老妖张居正,他也只是怀疑疑惑,但他也绝不可能下完全判断:这一切全都是十岁的妖孽太子在背后暗中操纵的结果!
相比其它老妖们,张居正也不过会在心里头加重了一点朱翊钧在其中发挥了作用的份量。
宫中朝中别的老妖们,分析造就如今这局面的原因时,他们所估算的天家父子在其中所起作用比例,大概病危皇帝智商忽然异常飙高要占八九成,小太子妖孽过人紧密配合父皇安排到天衣无缝,也能占上一二成。
而张居正估计造成如今这情形,天家父子各自的作用比例至少也是三七开,甚至没准儿是四六开。妖孽太子的作用很有可能甚至要占到四成比例。
连他也想不到真实的情况,竟是妖孽太子的作用占了八九成,至少七成以上。
于是,真实的情况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啊!
倒是有人也知道真实情况,那人与朱翊钧一样,信心十足,丝毫也不担心这拔苗助长模式会死了苗。可惜,这个“那人”马上就是死人了。
朱载垕当然知道如今这一切,都是妖孽儿子几个月来折腾的结果。他也很放心这妖孽儿子肯定能应付得了将来的局面。
父皇嘉靖皇帝有什么情况应付不了的?这妖孽儿子比父皇还牛叉,朱载垕还担心什么?
所以,朱翊钧目前面对的情形,说白了就是:我有金手指,我超级牛叉,但别人全都不知道!
不要以为这样你就有优势、能料敌先机、可战无不胜,这样也很危险!
打个比方,一个十岁的娃儿拿着枪到古代,对周围十几个泼皮流氓比划,“放开那女孩,我手里有枪!这枪能打死人哦!”
问题来了,那些流氓全都不知道啊!
于是,十岁娃儿危险了,杯具了。
对十岁监国太子朱翊钧而言,朱载垕驾崩时他最需要什么?
是料敌先机、战无不胜吗?压根就不是。这种时候,他只需要稳定、安定、和平,让孤好好地坐好宝座就好。压根不要任何敌人、战斗、冲突。
你有金手指,但别人都不知道!
于是别人们纷纷挑起了冲突、搞起战斗、搅起混水打算摸鱼。
于是,你危险了。
原时空朱载垕刚死,他的遗诏就被人做了手脚,紧接着他原定的后事大计便被全盘推翻。
大佬们冲突了、骚年们战斗了,虽然对于原时空的朱翊钧而言,其实有惊无险。他只是端坐宝座看戏,看别人打醬油。谁胜谁败,他宝座也都还算安稳。但对如今的朱翊钧来说,这种局面是决不允许再发生了。对他来说,这类政变性质的冲突虽然表面上直接当事人不是他自己,但危险性就太高了。
历史上东汉未年,汉少帝即位时的情形很类似。当时的政变、冲突,最后便发展到王朝覆灭天下大乱。
把那次政变与隆庆六年的这次政变相比,何进换成了高拱、袁绍换成了张居正、十常侍换成了冯保、何太后换成了李贵妃、汉少帝换成了朱翊钧,除了东汉末年那次政变多引入了一个超级变数董卓,这两场政变在原因、过程、参与者角色地位等等方面,类比性很高。
虽然在明代隆庆间不可能复制汉末模式,但考虑到巨大风险性,朱翊钧当然不允许原时空那场政变如今再次发生。
有时候,朱翊钧一想到戚继光正带精兵重兵驻守在京城周边;原时空张居正在朱载垕驾崩前后,几次出京城办理差事;两三个月之后,王大臣更身带刀剑在大雾中直接“冲撞”到朱翊钧御驾之前。这一桩桩他记忆中史书上有记录的事情,常常让他在昭仁殿内睡梦中自动闪回、在梦中演绎琢磨后让他惊醒过两次。
不是穿过来亲身体会,不可能透彻理解其中的惊险。
他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是万年老妖!是原时空成功主导过两次政变(一暗一明)、玩他人于股掌执柄大政长达十年的超级天才。即便有金手指,他也得小心再小心。
朱翊钧经过几个月来费尽心机地干预搅局、出手布局,原时空的张居正冯保李贵妃铁三角如今已基本不可能再次形成。原时空三人联手发动倒高拱政变的风险,现在已经基本不存在了。
原时空的这一次政变,究竟是张居正在面对高拱打压时反应过激,才精心布局料敌先机最终绝地反击笑到最后?
还是他蓄谋已久早就成足在胸,主动设局引高拱入瓮后一举成擒?
后人很难准确判断。
张居正比高拱年轻十几岁,高拱年事已高,而新皇帝还年幼。应该说,从最基本格局来看,他完全犯不着这样急不可耐地干这一票胜率虽高,但风险颇大的政治赌博。
正常来说,如果大明朝的内阁运转更制度化一些,他只需要按部就班。静待高拱任满一届、年高致仕,他再顺利接班就好。
偏偏大明朝内阁一直是个非正式官方机构,压根不存在制度化一说。内阁人事更迭随意性很大,稍不留神就出怪事就有怪状况发生。
高拱自从去年开始担任首辅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期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习惯使然。内阁如今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高拱依然还是很快便转而向张居正动手了。
在原时空,从张居正角度看去,高拱担任首辅后,大力超拔张四维、强行力推高仪入阁、指使别人斗倒批臭潘晟。这套路明显是几年前徐阶修理高拱时超拔张居正、让李春芳入阁堵道、剪除高拱党羽郭朴,几乎是原样翻版一点不带变样,只不过换了当事人姓名而已。
高拱这么干,一点创新也没有,还学得形似神不似。在张大天才看来,这种司马昭之心的烂招,充分暴露了高大棒槌智商欠费的本质。他对此除了鄙视,还是鄙视,连愤怒都用不着。
几年之前,高拱第一次入阁才满三年时,根基很浅薄。他与入阁十几年担任首辅五六年的徐阶相比,两者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高拱在内阁办差时,错漏百出闹了不少笑话,受人非议之处极多。
可以说,当时他资历浅、声望差。这样的情势对比下,他面对徐阶使出如此类似手段时,尚且还要负隅顽抗,搏斗一番。
如今,张居正入阁已六年,认真计算起来,他比高拱两次入阁的总时长还要多个把月!他比高拱还资历更深!
这几年下来,高拱的班底依旧原地踏步,有减无增。而徐阶、李春芳的人几乎全都转归了他张居正!他张居正的势力一直是暴涨状态!
内阁的差事,重大事务的决策,高拱处处要依赖张居正帮他周全完善,必须与他达成妥协。
原时空高拱超拔张四维引起非议不多,但强推高仪入阁、强行倒潘晟,都让朝议纷纷。
当时两人相比较,论皇家信重,高拱略胜一点,但张居正也丝毫不差。论资历,两人不相上下。论声望、支持力量对比,更是张居正还略胜一筹。
这样的情势下,高拱还指望仅凭首辅之位就能打压张居正?就能让张居正屈服乃至束手就擒?
可以说,原时空徐阶修理高拱时,高拱虽然口中不服但心里只怕没什么好多说的。面对徐阶指使发动的朝臣们雪片似的弹劾奏本,他最终只能老实请辞。
徐阶布局所显示的智商、展示出的政治实力,都不是他可以破解、抗衡的。
但这两年高拱拳打脚踢李春芳、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出朝堂时,虽然一路凯歌神挡杀佛佛挡剁妖,但只怕这几人即使战败,却也个个心中都不服:
跟高拱这货玩官场斗,完全是在面对暴力男!简直是侮辱俺们这些文臣们的智商!一点技术含量、内涵质量也没有!
俺们是文人,不是武将!
这样的高拱想要修理张居正,照葫芦画瓢布局要赶张居正出朝堂,张大天才心里当然一百个不服!
当年徐阶灭高拱,朝臣中挽留高拱为高拱鸣不平送高棒槌的,一个巴掌上的指头不用数完。
而高拱表现出要修理张居正的姿态时,立刻群情汹汹众议哗然,连张四维、高仪都接连写信、公开发表声明在两边劝和。
原时空到了高拱被赶出朝堂时,没有一个人为他送行。虽然是皇家给出的处置过于吓人了,但也确实反应了高大棒槌不得官心。
两相对比,张居正当然有放手一搏、“东风吹,战鼓擂。谁怕你?高棒槌!”的想法。
高拱的唯一优势与依赖,就是隆庆皇帝的充分完全信任。朱载垕一死,他立刻丧失了优势。
最高权力在孤儿寡母手中,深得孤儿寡母信任的冯保,成为关健。而原时空的冯保,却是张居正玩于股掌的政治基友!
张居正躲在幕后为冯保出谋划策,利用冯保的信任依赖,蓄意扩大制造高拱、冯保固有冲突矛盾。
在朝堂,他又精心布局,竭力打造高拱专横跋扈、威胁皇权的形象。冯保蛊惑夸张之下,原时空没有政治经验的皇家孤儿寡母全都惊慌失措,终于选择了最果决断然的处理方式。
当然,张居正开出的价码、他躲在幕后打造的自身形象也很让冯保、皇家孤儿寡母满意、信任。这也是冯张李三角联盟能形成的基础。
原时空这一次政变并不激烈,可以说完全是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孤儿寡母召集群臣给出一纸圣旨,便迅速解决了问题。
随后,张居正只用了几个月便完成了善后。又用几年时间稳定了形势巩固了新政,充实了国库、边关又打了几场小胜仗,形势一片大好。
原时空,整个这场政变从朱载垕驾崩当天,冯保取代孟冲出任司礼监掌印发起,到十几天后高拱被不许停留驱赶出京城结束,满打满算不过二十来天时间。
但张居正主导的这次政变,无论是他被迫之下应激而为的也好,或是他蓄谋已久志在必得的也罢。原时空,其思路形成、布局具体展开实施时间,大体上则要从闰二月会极门朱载垕突发重病颁旨办后事算起。
自那时起,再经由高拱发动倒潘引发朝争、强推高仪入阁、朱载垕四月初召见辅臣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后,这场政变的完整思路、布局才一步步逐渐成形的。
张居正搞政变玩遗诏可不是第一次了,他是老早就有经验了。
修理辽王这种大明皇亲宗藩、顶级权贵,他也都干过,做的滴水不漏、凶猛果决;料理高拱这种高官二代、智商欠费,他更不会畏手畏脚、犹豫彷徨。
原时空闰二月里会极门外,朱载垕当众口头宣布了办后事大计的圣旨。
从那一刻起,张大天才政变老手当然就会一天天地在脑中琢磨如何拟遗诏。这本来就是内阁辅臣的职责。也是几年前他就跟随徐阶学过一回、玩过一票的轻车熟路。他很可能从那时起就规划了如何围着这遗诏,去搞成功另一场政变。
当然,张居正再妖孽,也不可能在最开始时就拟好了几个关健性的遗诏、小皇帝圣旨太后懿旨贵妃令旨。他不可能一开始就琢磨出了怎么篡改遗诏的具体办法。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临机再按既有的、准备多时的思路稳打猛拳、精打妙招。
和他早有经验、虑事细密周详相比,高大棒槌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准备。无心被有心算,步步被动。最后高老棒一败涂地、一溃千里,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原时空这一切重大事项都让朱翊钧打乱了节奏、改变了面目。
现在的情势下,监国太子朱翊钧身份地位与实际权力权威,都非原时空小屁孩可比。
在过了明面制度的名分上,两者已相差几个数量级。如今的朱翊钧不但行过冠礼,还正式出阁进学三四个月,受父皇教导知晓了解朝政,更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处理起了朝务。
在具体实际权力权威上,两者更是天差地别。
如今的朱翊钧无论是在身边内廷侍从,还是在东宫侍班学士,甚至在东宫侍卫团营武力里面,他全都树立有了一定权威形象,而非止是大家保卫、教导、照顾的小屁孩。
监国太子南书房工作展开,他在实际权力架构里的位置就过了明面,也实际运用了一把,有了丁点儿的经验。
有与没有,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等级。
因此,如今的朱翊钧在决定未来最高权力掌控上的份量,已得到空前强化。谁也不敢在未取得太子认同情况下,搞什么涉及最高权位归宿掌控的政治举动。张大天才绝不会脱离太子这个变量,去构思什么天才布局。
和原时空相比,如今高拱张居正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已大为淡化。
潘晟不但没有去职归乡,还入阁担任了隆庆朝的第十位内阁辅臣。高仪入阁提前,更是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波动。
原时空剑拔弩张的倒潘、弹高,现在都是倏起忽灭,规模与烈度,小到如同寻常朝争。
特别关健的是,由于朱翊钧的参与干预,朱载垕没有早早地就公开口头宣旨要办他自己的后事。
这些不同于原时空的根本性变化,都让张居正无从早定大计。绝不可能象原时空那样,张居正在三个月前就整天琢磨什么遗诏。
由于朱翊钧的强势野蛮生长,他与冯保的关系如今早已有了质变。陈矩的意外受宠提拔,也让太子出阁讲学后的宫中侍从团队一天天地有了大变化。
冯保虽然比原时空同时期更受宠、立功更多、更突出更亮眼,但实际地位却远不如原时空那样关健。
同样的,李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随着朱翊钧出阁讲学、自由进出乾清宫,她也就一步步丧失了对朱翊钧的完全掌控。
由于慈宁宫、坤宁宫意外地被太子一再强行拉抬加持,李贵妃在后宫的地位实际上不知不觉中也变相地被分薄了份量。
这样的新格局之下,张居正当然无从布局什么铁三角政治联盟。
加之朱翊钧很早就打着父皇圣训旗号,有意引导冯保,明确表达对高拱张居正的区别褒贬态度。冯保吃饱了撑的,才依旧还会冒险去做张大天才的政治好基友。他没有公开与张居正撕逼以表明立场,已经算是张居正幸运的。
时局发展到今天,朱载垕已公开表示了自己要布局安排后事大计。但他郑重其事地摆出的第一步棋子,却附带着一个辅臣们全都束手无策只能磕头领旨的全新大棋局。
由于南书房的意外横空出世,无论是高拱模仿当年徐阶的布局来依样画葫芦要清除张居正,或是张居正要蓄谋已久倒高拱,现在已经全都变得无关紧要。
南书房如今已成为朝局的中心环节。对所有的老妖精而言,他们以往的深谋远虑政治布局,如今全都得从头开始,全都得另行规划。
而南书房才一开工,妖孽小太子主导的一场大戏便紧锣密鼓上演。丝毫不容人喘口气,不让人仔细思考片刻。
一大群主角纷纷响亮登场,让人不能不暂且放下别的心思,认真观赏新戏码。
南书房一天天走上轨道,架子越搭越像那么回事。而批斗潘晟的戏码,则天天演个没完。
对于潘晟挨斗,高拱与张居正观感不同。他没有太强烈的同在内阁也被打脸感受。这些天来,张居正两次提醒他,内阁辅臣当荣辱一体。但高拱都不以为然。
朱载垕在乾清门耳房内颁旨令太子监国,又直接让辅臣们回去后运作潘晟尽快入阁。显然,潘晟本来就是天家父子直接提拔的人选,是简在帝心之臣。
受到内外臣子吹捧、练习书法兴致高涨的小太子,先前还与潘晟有不少书画笔墨往来。
太子与潘晟的关系即便不说是很亲密,至少没有什么矛盾冲突、触忤之处。
所以,高拱的想法与多数朝臣一样,太子突然主持发动群殴潘晟的戏剧,实在来得很蹊跷。
天家父子设立南书房也好,直接让潘晟入阁也好,高拱都不认为是太子在后面鼓捣出的主意。
他虽然疑惑朱载垕怎么会忽然能有本事,自信满满地拿出这么一个严丝合缝考虑周全的章程。但他与张居正不同,事情已经确定后,他便更多地是自觉地站在朱载垕角度来考虑问题。高拱站在朱载垕角度看去,他觉得这套方案还是很不错的。他没有违旨抗旨、阳奉阴违的打算。
立场不同,感受就不一样。
高拱现在觉得朱载垕安排潘晟入阁,或许本来就是早就有意要树一个靶子,好让他的宝贝太子儿子练练手打脸立威。
虽然这种皇家惯用的御臣御下训练手法,从朱载垕这位高拱印象中一向老实、笨得可以的孩子手里玩出来,让他觉得很新奇惊讶,但也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连南书房这种古怪东西,朱载垕都能自信地甩出来,当场把内阁三妖炸得晕头转向里外皆焦。
快死了的朱载垕,死之前智商大蹦极,玩一把并不罕见(但已超出朱载垕能力)的帝王术,也说得过去呀。
高拱是比较了解朱载垕的,他知道朱载垕对潘晟这类货色并无好感。
高仪当年支持过朱载垕打脸陈皇后,代替朱载垕挨了朝臣唾骂被徐阶修理。在朱载垕心中,高仪算是立过功、替他自己背过黑锅的忠心臣子。如果不是因为有这桩故事,他朱载垕对高仪同样没什么好感。
在朱载垕看来,高仪、潘晟他们这两人,与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是一类货色。他们都是文学词臣,能力有限。
朱载垕并不喜欢这种智商虽高,却不大能办事,最后常以捉弄他、以卖弄文才为乐事的臣子。
高拱想起前几年他与朱载垕君臣联手驱赶李春芳、赵贞吉、殷士儋的过往事情。倒觉得朱载垕安排潘晟入阁供儿子打脸,这事儿,与当年打那几位内阁辅臣脸有很多类似。
朱载垕与他两人君臣联手,几年来这么一路打脸下来,君臣两人对这套路都很熟练了。如今换了监国太子代表皇帝继续玩这套路,高拱既熟悉又新鲜。
打某位内阁辅臣脸就是打内阁这机构脸?单打就是群打?
高拱不完全赞同这看法,甚至心理上他还很反对这种类推引申。
他高拱这几年来,就是一直这么打内阁辅臣脸过来的。前几个月,他还一直在琢磨继续打下去,争取把张居正也打趴下呢!
高拱虽然不知道原时空张居正不但没有与他结盟的打算,还设局彻底坑了他一把,甚至差点弄出刺王杀驾大案栽扣到他头上欲置他于死地。
但他对张居正现在急于与自己达成共识、休戚与共,鼓动要为潘晟出头,去与太子的南书房斗法,也深表怀疑。
有这个必要么?
南书房有些什么人?
大杂烩,谁家都有代表。
现如今批斗潘晟最凶的,还正是高某的门生干将。
宋之韩未受他指示允许,便如同着了魔,身不由己地陷入狂攻状态。高拱对此心理上表示有些不爽。但张叔大摆出熟悉的甘为小弟身姿,怂恿他领衔反击,高拱还是不以为然。
对于天家父子快速提拔潘晟入阁,昨天才皇恩浩荡;今天立刻便又展开围攻吊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这套路,这模式太新颖震撼,变化转变速度太惊人,力度也很惊人。
如果天家父子是父皇健康太子已成年,寻常时候玩这个把戏,朝臣还可推测天家父子俩在人才提拔任用方面有矛盾冲突。现在这种父垂危、太子年幼的情势下,这曲戏完全只能定位为天家父子在拿潘晟立靶子,尽快让太子立威风。
张居正越急,高拱反而越迟疑。
情势不明朗时,张大天才向来是甘居幕后主持局势。高拱不上前线,迟疑不决。张居正试了一把笔误之后,也不再轻易举动。
于是,南书房单边吊打潘晟的大戏,便一直上演。朱翊钧以快打慢,在众大佬没有来得及琢磨透情况、作出反应之前,便快速地让南书房立起了权威,迅猛地形成了威压内阁的格局。
圣旨早已决定望日朝会监国太子御会极门视朝后,礼部却连相关礼仪都好几天拿不出定案。甚至用八百里加急往南京礼部找老酒鬼求解答的烂事,最后都给整出来了。
这样一来,南书房内对潘晟吕调阳的批判调门已高到离谱。
这几天南书房里各方耳目递出的消息,已在私下里传得满天飞。在许多人听后想来,天家似乎大有立刻问罪议罪架势,而且似乎不是弹劾请辞,极可能罚俸降职撤职的问题了,没准儿会下诏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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