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关北侧是一片密集的松林,松林前面是宽阔的空地,整齐的树桩显示这里有人类活动痕迹,十几顶破旧的帐篷矗立在树桩间。
帐篷顶部飘扬着光秃秃的旗帜,风吹过,旗帜懒洋洋的飘啊飘,帐篷摇摇晃晃,吱吱呀呀,估计是怕被倒下来的帐篷砸死,周围没有一个人影,连一名守卫也看不到,很难想象,这里就是王腾的中军大帐。
大将军王翦这几天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大雪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到今天还没有停的意思。昨夜,松林树枝被积雪压垮,折断的树枝被狂风刮出很远,几顶帐篷因此报废,今晚又会有几名士兵被风雪冻死。
祸不单行,秦王临走时信誓旦旦保证的援军,现在还没有到,一个人影也没有!派去蜈蚣岭侦查的哨兵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等到的却是饿红了眼的狼群,虎豹,还有其他未知恐怖生物。
咸阳方面的粮食更是遥遥无期,军中粮草断绝已经有半个月,这半个月,秦军依靠打猎为生,饿狼吃掉他们同伴的尸体,他们再吃掉饿狼,这样的因果循环是否富有某种寓意?没有人知道,人们现在关心的是,被冻死还是饿死或者被狼咬死?如同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或者带人冲上武关,把立足未稳的楚军赶下山去,这也是一种选择。
当齐孟带领羽林卫啃着狼腿站在蜈蚣岭上看孤独的风景时,王翦正缩着脖子站在牛皮帐篷前瑟瑟发抖。
大将军没有吃烤肉赏雪景,残酷的现实逼迫他尽快做出决定。纷纷扬扬的大雪还没有停的意思。走出营门,外面银装素裹,风呼呼地刮着,雪积得很深,每一步都很艰难,王翦缩着脑袋向武关方向张望。风大雪密,山岭上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更别说看见楚军的身影。这样恶劣的天气,楚南蛮应该都蜷缩在房子里,房子,没错,那排简陋的石头房子,是秦楚两军妥协的结果。武关频频易手,房子却不曾毁灭。长期拉锯战消耗了双方大量精锐,楚军战败,武关就归秦军,秦军战败,这里又成了楚军的地盘。
在这片荒蛮土地上,在方圆数百里的原始森林中,这片山石垒砌的房子就是希望的所在。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房子虽然简陋,却可遮挡风雪,防狼防骚扰,远比什么牛皮帐篷要好,谁拥有了房子谁就拥有武关,谁就拥有了这片世界。
王翦咬咬牙,准备再次组织进攻,夺回石头房子,在里面生堆火,跳舞,吃一只烤全羊,喝一口滚烫的热茶,然后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可是他能坚持多久,武关不属于任何人,人们因他而生因他而死。转身望望身后的士兵,一个个瘦骨嶙峋好像饿死鬼托生,如果说这场战斗的动力是为了彻底终结这场战争,王翦到愿意孤注一掷全力一搏,如果只是为了这几间稍纵即逝的石头房子,那么大可不必。
战斗陷入了进退维谷的泥潭,秦国大军被牵制在北方,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和劲敌赵国决一雌雄,赵人失去了邯郸早已退无可退,索性豁出去和秦军死磕到底,双方骑兵对砍,步兵乱射,乱成了一锅粥。秦国固然强大,可是还没有强大到两线作战,同时和两大强国决战的地步。
好在楚人一向散漫成性,和王翦在武关血战一场后,楚王看秦军死伤惨重似无战意,也就放弃了和秦军死磕到底的计划。命令前线楚将消极守城,等待秦军粮草用尽快快滚蛋。
前线楚军强烈反对,楚王以军粮威胁,严令楚军不要主动攻击。不仅如此,派往武关的援军也被楚王召回,楚王的意思很简单,这次交锋只是偶然性质,类似后代的火力侦察,说到底楚国现在还不想和秦国决裂。楚王想起自己和嬴政还是亲戚呢!
就这样,秦军无兵可调,楚军也是困守孤城,背后是茫茫大巴山,没有充足的补给,即便想反叛也走不回楚国。没过多久,双方都意识到自己面临的严峻问题:被国君抛弃了。
和楚军相比,秦军被抛弃多少有些悲剧色彩,王翦也觉得自己就是悲剧的一生,无奈之下,索性虚张声势,做出大军攻城的架势,希望能压制城中的楚军,至少坚持到赵国完蛋,再腾出手来收拾楚国。大雪漫天,派去咸阳送信的信鸽没有音信传回,大概是被楚军逮住宰了吃了吧。王翦觉得一阵悲凉,今天这些和当初的理想相差太远。王翦的夙愿是荡平六国,为大王建立不朽功业,眼前,大功未成,自己就被当做弃子丢弃在荒山野岭中,理想是什么?好在大家早已经忘记了理想,一只窝窝头永远比不切实际的空想好很多,事实上,王翦啃了口窝窝头,捕猎得到的狼肉交给了病伤员享用。
今天派出去打猎的士兵还没有回来,王翦有些焦虑,这种非战斗减员让他忍无可忍,这是大秦武士一步步跟着自己走到现在,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还没有回来吗?”王翦拿一块狼皮垫在树桩上,坐下来,脸色很难看。
“禀告大将军,已经三个时辰了,”一名什长颤抖回答,他的部下,一名伍长带着三名士兵早晨出门打猎,现在还没有音讯。
“不是说不让走远吗!”
仕长慌忙求情,脑袋在雪地里砸出一个雪坑。
“将军,粮食奇缺,兄弟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听说蜈蚣岭······”
“你们去了蜈蚣岭?”王翦咬牙切齿,怒气冲天,“我不是反复交代不要去蜈蚣岭吗?要不是看在现在兵力奇缺,我这就砍了你,赶紧带人去找!多带些人,”
什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跑去找人,望着手下踉踉跄跄的背影,王翦转怒为忧,幽然叹息:
“王翦无能,想不到今天竟然手下与野狼搏斗·······”
岗楼上的哨兵发现齐孟他们时,天已经大亮了。
一群沾满狼血杀红了眼的友军从蜈蚣岭上走下来,哨兵揉揉眼睛,以为自己是见了鬼。发出警戒,秦军斥候如临大敌,一时之间竟然忘记向大将军禀告。只是张弓搭箭,手指却禁不住颤抖,他们看到过很多人爬上蜈蚣岭,却从没见人从蜈蚣岭里走出来。
“站住!来者何人!”
“咸阳使者!”王翦中军大帐,齐孟好奇的张望,大将军王翦的名声在历史上很是响亮,被称作战神,齐孟很想看看传说中的战神是什么模样。然而王翦却不给齐孟面子,迟迟不到。赵良与齐孟呆在大帐内,没人上来搭话,齐孟瞥见帐篷墙面的地图,粗大的箭头标示着武关的位置,周围全是楚军的海洋。
一旁站立的赵良压低声音,脸色惊恐道:“大人,王翦怕是不肯收留我们。”
“收留?我们又不是乞丐,记住,我是大王派来的监军,你是监军的护卫,我们是来监督王翦的。”齐孟拍案而起,不知道是哪来的怒气,最近诸事不顺,他没必要天天给别人好脸色。
“待会儿见了王翦,不要害怕,如果此人真像大王说的那样,我们也好有个准备。”齐孟担心帐篷外面有人监听,所以话说的含糊。
赵良没有回话,只是沉重的点点头,前途凶险,无论监军大人如何处置,他赵良都要坚定不渝的追随大人。
昨晚与狼群的生死搏杀,让侍卫长赵良对齐孟的看法改变了许多。从前他是因为遵守秦王命令才无条件服从齐孟,曾经,他把齐孟看成是手无缚鸡之力一无是处却爱到处胡乱指点江山的书生——这种人在遍布六国比苍蝇还多——也不再简单把齐孟当做自己的长官,昨晚,这个素不相识的韩国人救下赵良和他兄弟的性命,他们并肩战斗,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感情更加珍贵的呢?
刚才在营门时,双方箭拨弩张,为了防止差枪走火(要知道很多侍卫已经一整宿没合眼)齐孟命令羽林卫先放下武器,按照武关守军的命令,举起手来缓步走过营门,举手这种国际通用的投降姿势显然也适用于秦代。
武关守军在此坚守数年,前有彪悍的楚军,后有饥饿狼群,守卫者巨大的心理压力常人难以想象,事实上,几乎所有守军都或多或少患有各种心理疾病,有的是强迫症,有的是抑郁症,当然更多的则是狂暴症。
齐孟他们赶来的时候,正是严冬时节,心理疾病在严冬更容易爆发。
一觉醒来,三百多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全副武装出现在武关阵前,打破了秦军营地数年的平静,这种打击不啻给所有人打上了鸡血。这些被大秦淡忘的人们重新体验到了久违的存在感,几乎所有人都把齐孟当成是楚军派来的二流细作,称之为二流是因为他们经验不足现在被抓住了。
任凭齐孟他们怎么解释,守军也不相信这群人是从蜈蚣岭下来的,更不相信他们来自咸阳,估计换做谁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些人沾满狼血,衣冠不整,蓬头垢面,还有不少人负伤,这哪里是印象中的使团形象,分明是死里逃生的细作。
羽林卫被带到王翦大帐时,王翦还在外面转悠,他盯着武关上面的石屋苦思冥想,在心中计划着对楚军发动的新一轮袭击,付出最小的代价占据武关,在楚国人赶来增援之前,尽可能的稳固阵地,当然,完成这一切需要在自己人全部冻死之前。
“将军,哨兵抓获一群细作,约莫三百来人,自称是从咸阳来的······”
“三百多人,让哨兵一个人抓住,他们都是死人吗?”
突然被人打断思绪,大将军正要发怒,听说这么一件事,顿时来了兴趣。沉吟片刻,冷冷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是附近的樵夫吗?”
三百多人的樵夫,大将军话一出口就觉得十分不妥,至于细作,自从王翦来到武关,从没听过楚军派出如此大规模的细作。
“说是大王派来的监军,说是咸阳来的。”
咸阳?莫不是援军来了?王翦一阵狂喜,看来秦王没有忽悠自己,援军来了。
只是,三百人的援军是怎么回事,大将军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
“一共多少人?”
“不过三百人,还有不少人收了伤,像是被狼咬过的,但末将怀疑是剑伤,为首的一个家伙自称齐孟,其余人都是秦军,”裨将不敢有误,急忙回答道。
“现在人在何处?”三百人的援军实在太少,莫非是半路被楚军截杀,残存下来的兵马?那么其他人呢,要是嬴政真的只打发给自己三四百人,那这武关城拉锯战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要知道,为了这点人马,王翦花费了多少口舌,给赵高他们了多少好处。
“一部分被困在营门口,属下命人只带了两人在大将军大帐迎候,”裨将说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他们个个脸上都是血,末将就把他们手上的兵刃都截下来了,”
“那俩人名叫什么?”
“一个叫齐孟,一个自称赵良。”
王翦查字典似的在脑海里搜集一遍,咸阳城中不记得什么齐孟赵良,没听过。
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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