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侯很是惊讶,他不傻,知道姬武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给周王室保全一些颜面罢了,只不过这个王长子的脑子的确很灵光,非但把郑国给坑了,连带着国中的一大隐患也被他拔除,由不得他不忌惮。
正因如此,他放晋公离国来洛邑为周王吊唁,实有让晋公先打探一下姬武口风的意思,若非周室相比于其他诸侯较为特殊,他可能更喜欢直来直去,先讨要荥阳,再要求姬武裁撤新军,但现如今看来,这王长子似乎只愿意好好做生意……
据说他要裁撤兵员五千,还顺势与那晋公分析了一下周室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颓势,五千相对于王室仅有的三万余兵卒来说已经不少了,虽然还有郑国降卒万余,那些人也仅仅能守卫南境两座危机四伏的大邑那还有什么时间来练兵?
至于那传神的骑兵,连赵籍都是嗤之以鼻,他又何必担心?
反观他魏国,文臣有上卿翟璜李俚,武有兵家名将乐羊吴起,即便没了这两员武将,他还有自家那个能征善战的儿子。
举国百姓三百万,占地四千里,国力几乎是洛邑之地的十倍,而这王长子似乎也满足于当前状况,热衷于美食,这担忧,似乎有些多余。
念及如此,魏侯心里的警惕被放在一边:“殿下总有奇思妙想,之前的糖已经是赚了不少,既有新的交易,臣自是却之不恭,殿下所说的交易,就是这些茶点么?”
姬武点头,站起来亲自给魏侯倒了一碗水:“本君已经与韩取长君子商议过,若是魏侯有意,还请替本君劝说赵侯,若能劝服,此物就先从三晋之地开始经营?”
魏侯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考量姬武这么做是否有其他用意,姬武也不催他,魏侯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前碗中的水有些泛凉,他才笑着颔首:“此事无有不妥,赵籍那厮最是喜欢奇珍美食,待归国之后,臣便修书一封,将他拿下!”
赵籍是个吃货?姬武心头一动,暗自将此事记在心里:“那就有劳魏侯了,商盟方式犹如新糖交易,不知魏侯意下如何?”
“无妨,全凭殿下操持!”魏侯倒是很爽快,姬武心中暗自腹诽,这就是刚发迹的土豪啊,钱什么的浑然不在乎,单从魏侯对周室有善意这一点来看,王室就已经赚了,现在魏侯都不商量就送来一笔钱,全然是意外之喜。
当晚,姬武请韩取和魏侯在宫中用了素膳,平平淡淡,因是丧期,所以也没有往常那般有礼乐相伴,魏侯遣人送上千金和数百匹布帛,当夜就离开了周室地界,说什么要把这点心带回去给国中臣子试试,姬武能从中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警告,但相比魏侯讨要荥阳,这可是轻松多了。
韩取得到姬武关于魏侯的准信之后就回国了,近来因为韩侯与周室的密切关系,魏国对韩国的态度有些莫名,他没有他的君父韩虔那般精擅“术”之道,不敢轻易去挑动魏斯这头猛虎。‘
因此,就连他与姬武一起主持的三晋商盟,也是由姬武出头,姬武对此无感,韩取对姬武的好感却又多了一层。
韩取离开,随后又有秦公之子赢仁,由上卿牛畜陪同的赵国长君子赵章,相比前次变得很谦卑的燕侯,带着满腹怨气的齐康公,越王翳之子无余,尚在壮年的鲁国君主鲁公姬显,卫国国君卫慎公,其中姬显与赢仁为周王守灵三日,其余人都是拜祭之后便离开。
姬武每天都是翘首以盼,命人前往南境打探出使楚国一行的消息,直到第六天,他才等来了从楚国归来的姬玺,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楚王遣来的使臣屈栗,姬玺显然不敢相信这回事,在东殿又哭又嚎,连连晕厥几次,姬武不得已只好用强,将他安置在自己寝殿之中。
送走了诸侯使者,已经是第七天,清晨的时候,姬龄主持了周王的大殓,也就是给遗体穿上敛服,用衾被裹住,让后安放到棺椁之中,姬武看到周王被放入木棺,心里竟然有些惶惶不安。
他没有姬玺那般难过在情理之中,别人理不理解他不知道,就如小敛之时,他可以放声大哭,现如今已是大殓,悲痛也当去了一部分,而按照姬龄的意思,晚间再有一次既夕礼,明日周王就要出殡,之后就是三个月的服丧期。
幸好,在这七天之内周室地界都是平平静静,除了来往诸侯,再没发现其他异动,第二天,在姬龄的主持下,周王灵柩经过起殡,饰棺,就被移出王宫,移往周室历代祖先的陵寝之地。
愁云凄惨,旷野中回响着乌鸦啼鸣声,随明器的车驾十余乘,满载着各式随葬品,姬武还从军中选出新制兵器三十余件,以打造陶甬时放在陶制随葬人甬手中。
因周王下令止从死,这葬礼显得悲戚厚重而少了几分血腥,宫中竖寺无不感怀周王恩德,举着送亡灵的白幡,一路啼哭到了山中。
周民葬礼素来南北向停放灵柩,隶卒修好的陵寝中已经洒了干灰,陶甬及其他随葬品已经被放入其中,抬棺人将周王灵柩慢慢沉入土坑之中,刹那间,漫山遍野跪倒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周民,哭声响遍山野。
姬武伏跪在陵寝外间,看着王室奴隶将大块石板封陵墓入口上方,用米浆办了土,将入口黏住,然后在上面堆土,最后种树,在陵寝边上再次祭奠之后,周王的灵位被放回太庙,姬武则是留在陵墓旁守陵。
陵墓旁边建起了草庐,姬武在这里守了七天,七天之后由姬玺带领着王室子弟接替他为周王守陵人,而姬武则是回到王城,举行了简单的继位大礼,穿着斩衰孝服宣布继承大典,正式接位成为周王。
即位大典的繁琐不下于昏礼,姬武依旧是忙得晕头转向,昏礼没有知会诸侯,周王葬礼天下诸侯尽皆来吊丧,姬武也与他们说明了即位大典的事情,不必再舟车劳顿参加大典,因丧礼刚过,大典也很低调,仅仅是王城中的诸位臣工参与。
姬武下令三虞之内在宫内禁绝礼乐,同时禁荤三月,大小祥节食以彰显孝道,整个王宫内的纱帐旌旗全部换成素白色麻布。
季泠颜浠也搬入宫中,入驻后宫,姬武也不想为她们分出名分界线使亲密关系多添缝隙,就让她们住在一起,宫内的事情,出了颜醒,倒也没人碎碎念……
除了每天食素,早晚前往太庙拜祭威烈王,姬武的生活也算是恢复到了正轨,颜醒爱死不死跑来加了一条规矩:三个月丧期之内禁欲,算是揭了姬武的伤疤,被姬武“发配”到荥阳核查农商事务,查清楚了才准回来。
颜醒倒是甘之如饴,当天就乘着车驾去了荥阳,姬武则开始研究接下来的政务要从哪里开始。
现如今是三月初,秋收还有三个月到四个月左右,第一要务就是将人手选出来,姬龄与车焗已经将足以测评王室臣工能力水准的卷子写了出来,由宫中竖寺誊抄出数百份,储在宫中,只等颜醒回来,就是第一件开始官吏选拔。
其余诸事都得放在这后面,同时要进行的是与三晋之地的商盟,与韩取约定的酒肆,为此,姬武还招来了四个为他奔走的商人,请他们住到自己在宫外的府中。
上次姬武向颜醒查看账簿的时候,周王室仓廪之内存金四百万,足够两年之用的粮秣,已经整合的四万军卒人人覆甲戴剑,军械齐全,相比伊城大战韩国之前,周室已经稍有振奋,但相对于姬武的目标,这仅仅是个开始。
按照计吏的计算,现如今大军的犒赏还没有发下去,等犒赏、抚恤全部发下去,厚葬士卒全部葬下之后,王室又会恢复到之前的穷困窘境,姬武不得不想办法将王后姜氏给他留下的一些财货取出来充入府库之中,作应急之用。
府中竖人已经被他遣散,只剩下三两个人打扫府邸,其余人全部被姬武授了土地,在王畿之地谋生,比起做府中竖寺要辛苦,却多了一份自由,倒也都是欢悦,姬武来到这里的时候,四个功成名就的大商正在品茶。
屈予本是楚国大族屈氏的旁支,负责的也是他最熟悉的楚国、越国地界,蔗糖就由他负责产运,效率算得上很高,苏奕负责粮食生意,姬武酿酒的生意就是他负责提供原料,嬴涉做的事情很杂,主要是皮毛和木材,而谨负责战马交易。
将姬武需要的东西运回洛邑,他们又带着洛邑的新货上路,将之销往四方,从中得利,再将王室需要的货物采买回来,姬武能有如今的成果,这四个人功不可没,而此时,他们正在谈论卿士大夫对商人的种种鄙视,言语中殊为愤慨。
屈予的话音夹杂着浓浓不满,抱怨的却是与自己同宗的楚国司马屈栗:“我那族兄,早已将我们这些尚在三服之内行商之人排除在宗谱之外,上次请他办事,硬是奉上了五百金方能成行,那是殿下给的本钱呐,本钱!”
嬴涉的表情铁青,太阳穴左近青筋扎虬:“可不是么,就连那秦国戎狄一般的本性,动辄苛捐杂税,竟然也好意思嘲笑我行商是盘剥民利,若非有意气相投的朋友照应,上次我可就回不来了!”
谨的脾气虽然大,口齿却是不灵光,倒是苏奕在不住摇头:“搞半天,这卿士制度乃是王朝所建,现如今却只有这王朝的继承者看得起我们,多想想,还真是讽刺!”
“商人,货通南北,调和天下,”姬武背着手走进院子里,朗声道:“所谓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乃是与人方便的善事,诸位尽管放心,那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卿士,也会有靠商人吃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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