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两天,颜颇一直都在龙骁的警告声中度过,驷车作为使者也不好多说什么,时不时听到两人相互吵闹,竟是觉得分外向往,他本就是豪爽之人,得见周卒上下之间感情深厚几乎同甘共苦,他不羡慕都不行。
这已经是他离开新郑的第三天,郑公将洛邑东南方两座大邑连同驷车一起打包划给了姬武,作为此次援手以及之前姬武恕他挑拨天子家事的补偿,这让驷车觉得很是别扭。
大周见过四百余年,还没听说过哪家诸侯会把功臣连带封邑一起送给王室的,当然这听起来并不违背什么,因为现如今驷车掌握着华城和荥阳,作为土地的主人,被划拨过去似乎也说得通。
现如今他有好几个身份,第一个是两城邑宰,第二个是郑国使臣,第三个是打算投靠周室的一名武将,第四个身份是郑公暗地里安排的,要求他向姬武提一提龙骁的婚事,最好再找到龙弋谈一谈……
“唉,真是奇事年年有,今年分外多啊!”驷车长叹一声,将手中石子扔进洢水中,转身要走,却见颜颇正在向自己走过来,不由笑道:“颜司马不应该在听龙司马的训话么?”
颜颇摇摇头:“这人太不识好歹,嗯,郑公应该让你向殿下传递这个消息吧,我觉得,这事情由我来说比较方便,驷车兄就寻机去找龙大侠谈一谈,只要搞定了龙大侠,这小子就不敢再反对了!”
驷车眼睛一亮,猛然点头:“这个好,那就有劳颜伯了!”他们三人现如今已经称兄道弟,颜伯就是颜兄的意思,既然颜颇答应了要帮这个忙,他可就轻松多了,但一想到龙骁所描述的关于龙弋的脾气,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都什么人啊?
“唉,午后就能到洛邑了,真是怀念殿下家里的膳食啊……咦,那车驾要去哪里,是王室使者?”此时才天亮一小会儿,他们昨夜在洢水南岸过了夜,现在就在洢水畔,清晰可见一队打着使者旗号的王车正从浮桥上过来。
龙骁站起来走过去,就见一个年轻人从王车上跳下来,几步来到他面前:“龙骁司马,本君奉王命前往郢都,吊楚声王丧礼,王兄命我向司马借调一两骑兵随行,不知可否?”
“王叔子有礼了,既是殿下有命,自当遵从!”龙骁也回了一礼,心中奇怪为什么姬武会委派这个十五六岁的王叔子出使楚国,看此时情景,似乎有要重用的意思。
“颜颇,挑选二十五名楚国旧民作为王叔子护卫,送王叔子入楚!”
“唯!”
姬玺甚是感激:“姬玺谢过司马,若不是司马,姬玺还真是想不起来军中还有楚人……”
龙骁笑着摆摆手:“殿下也当多带些护卫才是,楚国民风彪悍,民俗甚多,要多多小心才是!”
姬玺点点头:“那本君这就出发了!”
“殿下保重!”
一股烟尘向南方而去,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颜颇收回视线:“这王叔子往年都是非常沉郁,现今倒是意气风发,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把他从阴影中拉出来的……”
龙骁看他一眼,会想着刚才姬玺那些亲随的外貌和眼神,若有所思道:“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王室的事情还是不要过问罢,殿下倒是坦荡,其余人我可不相信……”
“也对,走了走了,殿下也该等着急了!”
王城之中,姬武在王宫内照看周王,经逢大变,周王情绪起伏,又一次病倒了,姬武已经搬进宫中,季泠也住在宫中寺女收拾好的房间中,随时准备着为周王诊脉医治。
经过缓和,姬武对周王的怨念也少了很多,相比之前每每听到周王说话就想冷笑,现今他对周王只剩下怜悯,若不是长桑君与季泠出现,周王本该去年就去世,现如今周王室的历史已经被姬武改变,周王朝的颓势却依旧没有改变。
为了让诸侯放松警惕,他只能做一些事情来遮盖事实,至于怎么做,他每天都在思量。
“殿下,周王醒来了!”龙弋出现在他身后,那幽灵一般的行止,若非姬武警惕,也不知能不能发现,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尘:“走吧,去看看!”
几日之间,周王已经老迈得不成人形,身躯像是缩水一半,干瘦枯黄,让人看了心怀不忍,季泠坐在蒲团之上,正在给周王把脉。
“父王感觉如何?”姬武走过去,跽坐在毡垫上,给周王扯了扯被子,却被周王另一手抓住,紧紧捏着,声音很低沉:“为父日子不多了,就想看着你成婚,这最后三天,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王儿能不能……”
“父王,那就提前罢!”姬武知道这回事强求不得,周王都已经这样了,他不做点事情让老人安心也不好。
周王微微点头:“如此便好,还有另外一件事,父王这一生,亏欠的人太多了,王后,姬鮨……咳咳,唔,父王死后,你不得杀人从死!”
姬武愣了一愣,周王还以为他在犹豫,手上不由得加重了气力:“不得……咳咳,不得从死,一人但凡梦中,都能见到王后在想我哭诉,姜氏族长的骷髅……”
姬武点点头,拦住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动作:“孩儿遵命,父王放心!”周王所言正中姬武下怀,从死即是殉葬,如今看来,这事情将会轻松很多。
即便如同孔丘那般苛求于克己复礼,但是他对于殉葬一事也是深恶痛绝,姬武的世界观与他们不同,更是排斥!
既然周王自己提出来,那么推行这件事就有了由头,他将要在周室地界,全面禁绝殉葬!
周王点头,慢慢躺了下去,季泠端来药汤,老内侍接过去,一口口吹凉了喂给他,姬武拉着季泠出了寝殿,轻声问道:“泠儿,父王还有多少时间?”
季泠摇摇头,情绪很低沉:“很难估计,周王病体在去岁就已经很虚弱,阿公的药丸,本来能保持三月安泰,但周王性子急躁,屡屡受气于朝臣,心火旺盛之下愈发虚弱,丧事,就在月内了……”
姬武将她揽过来,拍拍她的后心:“生死有命,泠儿无须多想,你我婚事就定在明日罢,你且留在宫中,不多时颜浠也会进宫来,你们且先在宫中住下,为兄还有些事情要处置。”
“嗯,兄长且去罢,周王这里有我,能保无恙!”
姬武刚出宫,迎面就见羡急匆匆跑过来,不由疑惑:“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殿下,龙骁司马回来了,还带来了郑公使者及两大邑舆图!”
姬武喜色上脸,牵过一边竖人手中的战马飞跃其上:“走罢,先去迎接郑国使者,让人画出新的周室版图!”
由不得姬武不兴奋,他还以为郑国要与他扯皮许久,没想到郑公会那么爽快,直到他见了驷车看到舆图的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郑公会那么慷慨,这简直就是个坑啊!
土地很广是真的,非常富庶也是真的,但周室能不能守得住那就是个问题了,荥阳毗邻魏国,华城毗邻韩国,华城还好,荥阳根本就是魏国眼皮子地下的肉!
洛邑,华城,荥阳三个拼在一起,像是个三角形一样,北方是洛邑,南边的东西两方是华城和荥阳,看起来很稳,但若魏国向王室强要,王室是给还是不给?这可是有先例的,不给就会被打!
魏国可不是郑国一般好对付的,吴起在魏国,魏侯还有个儿子带兵很猛,配合大将乐羊,把中山国都给灭了,现在赵侯应该还在后悔这回事,魏国要真派吴起来打,那荥阳能不能守得住就是个问题了……
所以说,周室没这地不好,有了这地也不见得就有多好,姬武苦笑一声:“郑公还真是将膳食放在我这饥肠辘辘之人面前,偏偏那膳食又是慢性毒药,本君是吃呢,还是不吃呢?”
驷车比姬武还尴尬,他不是不知道这回事,但他作为臣子,入周境之前他是郑公的臣子,现在却是王室的臣子,偏偏现如今周室的麻烦是他带来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先收下再说罢,大不了到时候送给魏侯,驷车兄,本君将那成则的府邸给你,待宗族迁过来,也就算是周室之人了,现在就先住在我府上,待宫中派出竖寺为你整理府邸,再搬过去!”
驷车起身恭敬行礼:“全凭殿下安排!”
“好了,此间事务已经了却,龙骁与廉颇随我来,羡,可不许怠慢了驷车司马!”
三人一起到了往常论事的屋子里,关上门,姬武揉着太阳穴:“这还真是头疼,你们辛苦几天,这郑公却这么坑人,得想想办法坑他一次才行,你们想想看,要怎么办才好?”
龙骁沉吟不语,廉颇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荥阳不要已经不行了,郑公已经将它划归为驷车的封地,至于坑郑公这回事,怕还是要落在龙司马身上了……”
颜颇调笑地看着龙骁,姬武眼睛又不瞎,自然知道其中有猫腻:“说说看吧?”
龙骁狠狠瞪了颜颇一眼,使劲儿摇头:“这事臣做不来,真做不来,殿下别听颜颇瞎说,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等等,”姬武止住他的话头,脸上挂起坏笑:“你不说,我可就让颜颇说了?”
龙骁呆了,好半晌,他才无奈点头:“也罢,那就说说罢,但是颜颇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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