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齐文冷不高兴地走出大帐,杨坊忙对李恒嵩道:“李参将,你怎么还在发愣?快去把白大帅劝回来呀!抚台征调常胜军赴苏州助剿,白大帅这时不干了,这不是让我们难堪吗?”
李恒嵩无可奈何地起身尾追出去,过了一刻钟,才见白齐文在李恒嵩的陪同下重新走进来。白齐文一进来就坐到原来的位置,盯着杨坊道:“杨大人,我们到前线是去拼命。没有饷银和钱买弹药,是万万不能的,你们看着办吧!”
杨坊说道:“只要白大帅肯接着干,火药、弹子和轮船,都包在本官身上!”
白齐文道:“既然如此,今晚我们就连夜动身。杨大人回去抓紧办自己该办的事情吧!”
杨坊见白齐文没有留饭的意思,只得边起身边道:“本官回去就办。”
四万两白银太少,白齐文站起身,冷冷说道:“杨大人,不送了!”
杨坊赶紧溜走了,快马加鞭离开常胜军大营,先赶到松江城去会吴煦。吴煦正在布政使司衙门同署松江知府方传书谈论公事。杨坊道:“方伯,白齐文这个洋犊子他反了天了!他不过是个管带,竟然连我这个督带都不放在眼里!不是我抹下脸来狠狠训斥了他几句,他不定要作多大的妖呢!白齐文虽答应去金陵助剿,可他要先拿五十万银子,还有租船一项,也要一笔银子。我们去哪找这么多钱?”
吴煦沉思了一下道:“没有钱,洋人不好得罪,我们两个受活罪!”
两个人很快离开松江城,乘轿赶往上海的通商衙门。薛焕当日偏偏公事多起来。吴煦、杨坊二人没了主意,只好躲着不见白齐文。
白齐文当晚带兵准备出发,可是等到半夜,还没见人送银子来,感觉受骗,他大怒,就在这晚点了一千人马扑进松江城内;参将李恒嵩当时正在自己的房中喝茶,忽听门外人声嘈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步出门外打听,方知白齐文带人赶往松江城方向。
李恒嵩也顾不得多想,急忙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坐骑来,叫上随身的两名侍卫,急急尾追过去。
白齐文进城,先让人将松江城的四门关闭,将守城官兵俱赶下城头,换上他的人马,然后便带人闯进布院衙门。当值的差官忽然见一帮洋人舞刀弄棒地闯进来,以为是打劫,早吓得魂飞魄散,躲进一堆乱草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白齐文在衙门的里外走了一遭,没有见到人,道:“你不在衙门,肯定就在家里!”随手推翻两张桌子,率人奔出衙门,扑向吴府。白齐文砸开吴府的大木门,带人里外搜查,仍没有见到吴煦的影儿。白齐文就把吴府的管家拉到面前,问道:“鄙人是常胜军的领队白齐文,你快告诉我,吴大人躲在哪儿?”
管家是认识白齐文的,他一边暗中打发人去向知府方传书报信,一边说道:“老爷午后便同杨按院去了上海。”
白齐文眼珠转了转,问道:“吴大人去了上海,我在上海怎么没有见到?你们清国人个个都会撒谎。你要讲实话,吴大人他究竟躲在哪儿了?我不是要难为他,只是要同他办公事!”
管家惊道:“大帅不是在说玩笑话吧?您老找老爷要银子,该到衙门里去要,怎么半夜三更闯进家里来要?公家的银子能放在家里吗?”
白齐文一拳把老管家打翻在地,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大清有句古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给我搜!把银子统统给我搜出来!”
吴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老管家被白齐文打得背过气去,许久才醒过来。老管家拼死爬起来,睁眼一看,下人都被轰到一个角落里发抖,吴府的九房太太连同丫环,都被锁进一个大空房子里干号,洋兵在各个房间里乱翻。
这时,常胜军参将李恒嵩大踏步走进来,找到白齐文,急道:“大帅,您老怎么私闭了城门?大帅既通了大清的国籍,就该知道大清的法度,这是杀头的大罪!”
白齐文瞪起眼睛,道:“鄙人现在寻找吴大人为本军要银子,你跑来胡说什么?”
白齐文返回军营大略清点了一下收获,意犹未尽,很快又点了一千人马扑向上海城。李恒嵩得到消息时,白齐文已离营半个时辰,李恒嵩只好带上几名亲兵追出大营。
白齐文很容易便叫开上海城门,进城后,他既未去通商衙门,也没有去上海道衙门,而是直奔位于上海城东的杨坊府邸。
杨坊穿着便衣带着几名下人迎出来,见是白齐文,先是一惊,他按捺住内心的惊慌,满脸堆笑道:“原来是白大帅,失敬,有请!”随即把白齐文引进书房,又忙让人摆茶出来:“白大帅深夜来访,可知事情紧急,不知大营发生了什么事?”
白齐文冷笑一声,劈手抓过杨坊的辫子一拉,一拳打得他鼻子流血,口里恶狠狠地说道:“鄙人漂洋过海来到你们大清国,帮助你们剿灭长毛,你们竟然骗我!”
杨坊吓得闭上眼睛,浑身颤抖道:“本官这里只有四万两银票,是常胜军下月的饷银。”
白齐文没待杨坊把话讲完,便大吼道:“杨大人你好可恶!吴大人已把下月的饷银拨了出来,你为什么不交给我?你想私吞吗?”
杨坊红着脸道:“方伯把银票递给本官时,再三交代,这四万两饷银,要等常胜军向苏州开拔前再支付。”
白齐文道:“好,你先把这四万两银票交给我。余下的银子,你马上给我凑。你凑不齐,我们就不走。”
杨坊道:“你不放手,让本官怎么去凑?”
白齐文想了想,只好放开手道:“好,我放手,你杨大人休想打什么坏主意。我认得你,我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你快去拿银票!”
杨坊赶紧去找薛焕哭诉。薛焕连夜上折,明着是向朝廷通报发生在上海的事情,实则却是在参巡抚曾纪泽。
薛焕推测,上海发生这么大的事,两宫太后见到折子后,就算不将曾纪泽问罪,曾纪泽的这个巡抚,可也就当到头了。折子拜发,薛焕那张已阴沉了五个月的大方脸,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常胜军参将李恒嵩则在当日即打发快马,把发生在松江与上海两地的事情,向曾纪泽做了详细的禀报。
曾纪泽知道事情原委后,大吃一惊,他没有料到白齐文会在此时闭城闹事,急把幕僚冯桂芬、王凯泰、钱鼎铭、王大经等人召进大帐议事。他先将密报递给众幕僚看后,才道:“各位可有什么高见?不妨直言!”
钱鼎铭道:“下官久在薛焕的身边,据下官所知,薛焕与白齐文相交甚厚,这件事,眼见是薛焕在里面做了手脚,否则,白齐文不会胆大到私闭松江城索饷。”
曾纪泽也觉得奇怪,骂道:“白齐文这个狗东西,洗劫吴府打伤杨坊,他竟然也没来帮我们打苏州?带着亲兵上百人,遁了个无影无踪。他是中英两国聘用的统兵武将,需两国签发缉拿文告才好捉拿。”
冯桂芬道:“当务之急,您老应该先去会会英国陆路提督士迪佛立,将白齐文私闭城门闹饷的事和他通通气儿,看他怎么说。大帅曾经说过,白齐文能做常胜军的管带,还是这个士迪佛立保举的。”
当天,曾纪泽就带了亲兵,乘轮船赶到宁波去见英国陆路提督士迪佛立。士迪佛立当时正在宁波配合法国军官,替左宗棠训练新招募的常捷军一部。
曾纪泽开门见山,皱着眉头说道:“士军门,白齐文带着常胜军私闭松江城四门,把吴布院的府邸洗劫一空,又赶到上海,不仅抢了杨按院的府邸,还动手把杨按院打伤。士军门是白齐文的担保人,白齐文犯下滔天大罪,我来找你要人。”
士迪佛立大惊道:“这不可能!白齐文是军人,他不是土匪,怎么可能打劫?”
曾纪泽不急不躁,他拿出李恒嵩的信件递给士迪佛立:“这种事情,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本官现在就通知贵国,我方决定中止合约,单方解散常胜军。至于白齐文,本部院会函告我国的总理衙门,由总理衙门向贵国提出交涉。”
士迪佛猛地站起身道:“您不能这么做!您无权这么做!常胜军组建以来,为大清国立下了赫赫战功。您一句话就解散了常胜军,让鄙人回去怎么跟我国交代?”
曾纪泽道:“当初我们组建常胜军,为的是助剿长毛,保江苏无恙。如今,常胜军不助剿反逞凶滋事,这样的军队,还有留的必要吗?再者,白齐文至今下落不明,常胜军群龙无首,不解散不行。”
士迪佛忙道:“鄙人现在就同您去见我国驻上海的领事麦华陀先生,即刻解除白齐文的兵权,并晓谕各关口缉拿于他,另委人接统此军,如何?”
曾纪泽想了想,笑道:“很遗憾,本部院还是想把常胜军解散!有些事情您比我清楚。常胜军从组建到现在,内部的管理一直不准巡抚衙门过问,巡抚衙门无形中,成了常胜军的大粮仓、银库。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士迪佛立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两国之间是有约定的。巡抚衙门供应粮饷、弹药,我们则负责训练和对长毛作战。何况,常胜军官兵的一大半,是从我国招募来的,这无论怎么讲,也该由我国管理。
曾纪泽摇头说道:“如果常胜军仍由贵方单方面管理的话,本部院是一定要把该军解散的。我国雇用常胜军,是为了尽快剿灭长毛,而常胜军的情况,一直以来,巡抚衙门却一无所知!长此下去,只会添乱!如果巡抚衙门对常胜军仍像以前那样,没有管理权和用人权,是一定要解散这支队伍的。”
士迪佛垂下头,问道:“如果常胜军从此以后,由贵我双方共同管理,您会同意吗?”
曾纪泽想了想,笑道:“只要士军门同意说服贵国外务部改约,常胜军可以暂不解散。”
士迪佛立道:“如果鄙人没有看错的话,您将会成为大清国最优秀的高级官员。我们即可以晚上乘轮船走!”
曾纪泽与士迪佛立二人当夜乘小轮船回到上海。在船上,曾纪泽与士迪佛立一边吃点心,一边开始磋商即将要改动的条约款项,文案在侧,记录下来。
船抵上海以后,曾纪泽先到通商衙门来见薛焕,士迪佛立则紧急赶往领事馆去见领事麦华陀。士迪佛立推门走进领事办事房,不由一愣,他发现白齐文竟然坐在领事的桌旁,正在同麦华陀说着什么。
原来,白齐文回到大营后,也觉出事情做得有些不妥。杨坊毕竟是大清国赏戴二品顶戴的高级官员,如今恃强把他打伤,巡抚衙门知道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敢把他抓起来,押进京城去问罪,因为他毕竟入了大清国的国籍。白齐文越想越怕,决定逃出大营暂到别处躲避,来到英国领事馆面见麦华陀。
麦华陀开始死活不肯答应宽恕白齐文,后见白齐文从护书里拿出一张各省通兑的四万两的银票,口里这才软下来。
士迪佛立一见白齐文,立即两眼充血,竟然不顾麦华陀坐在旁边,扑上去对着白齐文的面门就是两拳。白齐文急忙招架,左眼还是被打个正着,登时鼓起老高。
士迪佛立顺腰间拔出小火枪,用枪口顶着白齐文的脑袋骂道:“你这个蠢猪,你险些连本将军的前程也一发断送掉!我要把你送上军事法庭!我要一枪把你的脑袋打烂!”
麦华陀飞身站起,用手推开士迪佛立的枪管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士迪佛立收回火枪,嘴里骂道:“你这个蠢猪,你穷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闹,闹得我在曾纪泽面前,腰杆子矮了半截!”
白齐文用手捂着受伤的左眼,口里说道:“他们大清国的官员全是混蛋!他们让我招募新勇补充兵员,我为他们招募齐了,他们又让我解散!他们这么做,不仅仅是瞧不起我这个美国人,其实是没把大英帝国放在眼里!”
士迪佛坐下来道:“你这样胡闹,搞得我们大英帝国很被动!你是头蠢猪吗?”
不久,曾纪泽同英国人达成新约:把常胜军的兵额控制在三千人,并削减了粮饷数目,由中国官管理;常胜军以后不准干预地方上的事;常胜军以后不许私购军火,为曾纪泽日后裁撤常胜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通过这次敲打洋人,曾纪泽也意识到,在外交上,不能走极端,闭关锁国和狂妄自大都是不可取的,而要据理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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