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敲打洋人(1)

  就在曾纪泽筹划指挥淮军反攻苏州之时,浙江巡抚左宗棠觉得楚勇人少,请求曾国藩就近调兵增援攻宁波。曾国藩写信给曾纪泽商办此事。曾纪泽此时也无兵可抽,于是调华尔率洋枪队火速入浙,会同左宗棠的楚勇收复宁波。

  华尔是美国人,诺维奇大学肄业生,曾受军事训练,后在海上及中南美洲从事冒险活动。当时西洋军人的国家观念不是很重,他曾投法国军队任中尉,参与了克里米亚战争。咸丰九年,华尔来华,在清军水师炮船“孔夫子”号当大副,后在上海候选道杨坊赞助下,招募洋人组成洋枪队,任领队,不久加入中国籍。

  当时,洋枪队有人众五千余,大多数为洋人,小部分从上海当地招募。洋枪队由英国军官教练,用洋枪洋炮洋船装备,颇具实力。洋枪队始以苏松太道吴煦为督带、记名道杨坊与华尔为管带。杨坊不久改任地方职,但仍随洋枪队作战,洋枪队遂加委美国人法思尔得和白齐文为副管带。洋枪队除马、步二军外,还有舰队和炮队,完全按照外国军队的建制组成,耗饷甚巨。

  曾纪泽对利用洋人打仗并不反对,但是一直想敲打洋人,寻找裁削洋枪队的机会,想把节省下来的饷银用来壮大淮勇。

  曾纪泽要调洋枪队去攻打宁波,没想到第二天,华尔就递进来一份欲扩大洋枪队人数、增加洋枪队饷银的呈文。

  曾纪泽把华尔的呈文收到箱子里,不着一字;华尔虽三番五次地催办,曾纪泽道:“宁波事急,你若不去,本官就遣吴煦与杨坊共同统带洋枪队去宁波;若你们畏惧不前,巡抚衙门正好就此奏请清廷裁削洋枪队。”

  华尔这才从命,其实他也想给曾纪泽一个能战的印象,希望扩军成功。吴煦与杨坊照例随舰队行动。

  太平军听说洋枪队来袭,先在慈溪预伏下重兵,然后放出一小股人马来与洋枪队交战,诱其进入伏击圈。

  华尔不知是计,率洋枪队一路追打,一直跌进慈溪的埋伏圈里,周围随后便响起震天的喊杀声来。双方激战三昼夜,洋枪队伤亡过半,眼见尸体增多;太平军也损失一万余众。

  这时,左宗棠急率楚勇来攻,一路猛打,太平军只得撤围。洋枪队开始收拾战场,掩埋尸体。华尔拎着指挥刀,一边巡视,一边杂七杂八地骂个不停,不时地还对躺在地上的太平军踢上一脚。

  副领队白齐文这时用英文说道:“华帅,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这里到处充满着血腥气,闻起来让人浑身都舒服不起来呀!”

  白齐文话音刚落,不远处,太平军一个还没有死的士兵举起枪,一颗流弹忽飞来,正中华尔的脑袋。华尔一跤扑倒,再无声息。

  白齐文吓得脸色巨变,半天醒不过神来,他身边的洋枪队士兵赶紧补枪,将那个开枪的太平军脑袋射成了马蜂窝。

  白齐文拍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天哪,这里太恐怖了!太可怕了!”

  白齐文带上华尔的尸体,率余部乘船退回上海。法思尔得统率二百余常胜军驻防慈溪。吴煦、杨坊回上海见到曾纪泽,隐去慈溪被围一节不提,只对洋枪队如何奋勇大加宣扬,他们按着白齐文的吩咐,对曾纪泽道:“华帅临终时,一再留话,让白齐文接管常胜军。”

  于是,曾纪泽上折为华尔请恤。因华尔留有遗言,他死后,常胜军交给副领队他的美国同乡白齐文接管,所以决定暂时让白齐文做领队,以为权宜。

  华尔战死,英国方面提出派员接管常胜军。曾纪泽对美国人的印象比对英国人的印象要好,不答应,仍令吴煦会同杨坊督带洋枪队,暂委白齐文为洋枪队临时管带,法思尔得为副管带,参将李恒嵩仍为监军。

  白齐文见曾纪泽只是让他临时管带洋枪队,知道曾纪泽还不信任他,于是连夜去拜访薛焕,花重金在薛记古玩铺购货,求薛焕帮忙。

  清廷任曾纪泽为江苏巡抚,薛焕仍以钦差大臣在上海办理洋务。老谋深算的薛焕,想拉拢洋枪队,对白齐文道:“我大清的事情,有时取决权并不在自己人手里,偏偏掌握在你们这些外国朋友手里。明儿,本官要请英国水师提督何伯、陆路提督士迪佛立吃饭。本官让何伯与士迪佛立去巡抚衙门为你求情,再免去法思尔得副管带一职,这个管带的实缺,不就稳捏在你手里了?到时候,你只要听我的就行。”

  “只要我接管洋枪队,一定听大人你的。”白齐文笑着说。

  白齐文走后,薛焕马上便把英国水师提督何伯与陆路提督士迪佛立请进通商衙门,许以重利,请他们到曾纪泽面前去为白齐文说情。

  何伯、迪佛立满口允诺,但并不到巡抚衙门,而是直赴常胜军大营来见白齐文。白齐文知道他俩的来意,便拿出一万两银子分送给他们。何伯、迪佛笑眯眯地收下,这才来到巡抚衙门求见曾纪泽。

  洋人大多性直,讲话不大会绕弯子,何伯开门见山地说:“曾大人,我们赶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您,关于常胜军的领队人选。我们以为,常胜军的领队人选,既不一定非要英国军人,也不一定要其他的什么人,白齐文将军就非常合适。白已经加入了贵国国籍,贵国又赏了他三品顶戴,我们放着这样一位勇略超群之人不用,又用谁呢?我已奉我国女王之命即将离任回国休假,我匆忙赶来向您推荐白齐文,是完全为了贵国的利益!”

  士迪佛立也道:“白齐文自小受过很好的军事教育,我也同意推荐他领导洋枪队。而且,法思尔得这个美国人不是很可靠。据鄙人了解,法思尔得的父亲是个鞋匠,非常吝啬。我们英国方面,正在考虑撤换他这个副领队。”

  曾纪泽见他们来得太快,反而不着急,道:“本官只和华尔接触过,与白齐文、法思尔得尚未谋面。待本官院见过他们之后,再作决定如何?”

  话毕,曾纪泽便吩咐人摆酒,二人饭毕离去;但不久,何伯与士迪佛立又转回来,身边还跟着一名大胡子高个子的中年洋人。

  何伯用手指着大胡子洋人说道:“李大人,您说还没有见过白将军。看,鄙人现在把白将军给您带过来了。您这回该满意了吧?”

  曾纪泽见那白齐文,生得牛高马大,满面的胡须衬托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给人一种桀骜不驯的印象,笑问何伯:“何军门,法思尔得怎么没有来呀?本部院的靴子坏了,想找个人给修一修。”

  白齐文抢着答:“禀抚台李大人,法思尔得按鄙人的指派,率部分常胜军,正在慈溪一带防守。”

  何伯道:“李大人,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您的任命还没有下达,白将军已经担负起领队的责任了。常胜军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没有白将军这样的人来做领队,怎么可以呢?何况,这也是华尔遗命!”

  曾纪泽权衡再三道:“好吧,本官就答应二位军门的请求。白将军就权做常胜军的领队,待朝廷正式下旨后,再正式实授。”

  当时,常胜军只剩三千人,白齐文想在短时间内重振洋枪队的威风,这就需要招募新勇,向督带杨坊提出自己的设想,杨坊不敢做主,他们一同来到藩司衙门见江苏藩司吴煦。

  白齐文用生硬的中国话道:“吴大人,不瞒你说,常胜军宁波一战,元气几乎丧尽,不补充起来,如何再战?你要尽快给我拨五十万两银子!”

  吴煦吃了一惊,忙问道:“不过是募勇,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白齐文道:“这个月的饷银已经欠了七日,你把这个月的饷银发下来,那么下个月呢?下个月就得提前七天把饷银给我们。你算一下,这两个月的饷银就是八万两,再加上补充人马,要补充枪支、弹药,这又是多少银子?我们是在为你们国家打仗,我们的饷银你是不能拖欠的!”

  吴煦赔着笑脸道:“白帅先不要急,您的终归是您的。不过,现在是曾纪泽署江苏巡抚。他这个人,不同于薛大人,藩库以前怎样,现在怎样,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本官支持您募勇,购械发饷。可本官丑话先说在前头,曾大人那里是否同意,本官可没有把握!”

  白齐文道:“这好办得很!吴大人现在就同杨大人去抚台那里,我可以在这里等。我刚任管带,不好向曾纪泽开口!”

  吴煦和杨坊对望了一下。杨坊小声对白齐文道:“白帅,方伯适才已经讲了,您是在帮我们打仗啊!我们亏谁,也不能亏了您不是?你先回营吧。”

  白齐文起身道:“好,我就只好回军营去等。我已经在乡下插起了募勇的旗号,到时候你们可不能耍赖。”

  杨坊笑眯眯地陪白齐文走出去。吴煦松一口气,刚要喊人沏茶,一名差官大踏步进来,双手把札子呈上,禀道:“禀藩台大人,总督衙门札子到了,抚台大人着大人作速办理。”

  吴煦把札子接过来,提笔给差官批了回文。待差官走出去后,这才不慌不忙地拆开札子观看。这一看,却又把他大吓一跳,总督衙门把江苏依例划拨给围困金陵大营的饷额又提高了两成,原来是每月十万两,现在竟然加到了二十万两!

  原来,天京会战之后,曾国荃觉得吉字营死伤比较多,两万人也不够,于是又进行了扩军,从两万人扩军到五万!

  吴煦不由暗自心里叫苦:“这个曾老九,他只图自己立大功,却全然不管别人的日子怎么过!上海每月只有三十几万两的进项,除常胜军外,还有曾纪泽的淮勇,几千名的绿营官兵也都等着饷粮,黄翼升的水师饷额也由江苏藩库里出。这日子怎么过?”

  吴煦传人备轿,他要到上海去见曾纪泽,他来到巡抚衙门,尚未下轿便被告知,曾纪泽与张树声、刘铭传等人会商克复苏州的事。吴煦只好改道去通商衙门见薛焕。吴煦与薛焕喝茶时,常胜军督带杨坊接到曾纪泽从青浦大营发来的军情快报,着杨坊转饬常胜军白齐文率军火速增援。

  杨坊未待把曾纪泽的札子读完,已是浑身抖个不停,他知道,白齐文正为饷银不济一事发脾气,此时让他出征,不是明摆着要碰钉子吗?杨坊不敢去城外见白齐文。他传人备轿,决定到薛焕那里去讨个主意。

  薛焕对杨坊道:“白齐文这个美国佬,你们都不了解他,本官却了解他。他只认钱,本官通过英国人举荐他做常胜军的领队,并非是因为他会打仗,实是想给曾纪泽制造点麻烦。”

  杨坊急忙问一句:“曾纪泽要让常胜军去助剿扬州,司里应该怎么做呢?”

  薛焕想了想道:“杨按院,依老夫看哪,你还是先同吴布院回松江,把常胜军这月的饷银拿到手里,然后再去见白齐文。常胜军不同于绿营,没有银子,你说话他是不听的!白齐文若问你要那五十万两,你就一股脑给推到曾纪泽那里去,让他找曾纪泽去闹。”

  杨坊低觉得这办法不错,两天后,他腰里掖着四万两银票,摆轿来到常胜军大营。杨坊落轿,常胜军照例鸣放礼炮迎接。

  礼毕,白齐文开门见山,对杨坊道:“鄙人已经招齐了两千人。您今天来得正好,快把饷银交给我吧。”

  杨坊边往大帐走边道:“白大帅真是个性急的人,本官赶了大半天的路,连口茶都没有喝。”

  说完,杨坊打开护书,从里面摸出曾纪泽发来的函调札子,连同银票一起往白齐文面前一放,道:“白大帅,这是抚台打军前发给您的札子,你先看一下,十日内拔营。”

  白齐文是认得华文的。他把银票接过,细细看了看,大叫道:“杨大人,这是四万两,根本不是五十万两!您答应给的是五十万两,而不是四万两!你为什么贪污我的银子?”

  杨坊笑道:“白大帅莫急,听本官把话讲完。这四万两银子,只是藩库拨给常胜军这个月的饷银。藩库吴方伯正在筹备常胜军下月的饷银。至于余下的四十万两,可以去问方伯,也可以去问抚台!”

  白齐文气得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杨坊说道:“你们大清国,真是无可救药,都还是不讲信义的人!华尔在时,你们从不拖欠常胜军饷银;鄙人刚做领队,你们不仅饷银一拖再拖,还不准把缺额补齐,你们是瞧我不起吗?”常胜军的这个领队,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不能再做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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