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深夜到了恭王府,恭亲王奕訢也大吃一惊,预感到发生什么事了。
“眼下,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了,我们要夺权。”倒是慈禧面色平静,对恭亲王说了一些她掌握的信息。
“你是疯了,现在洋人就要打进京城了,皇上最信任的就是肃顺!我们怎么和他斗?而且肃顺掌握着神机营和宫内侍卫,我们不要惹恼了他。凡事让他三分。”
“我们现在无路可退,我们不杀肃顺,肃顺未必不会杀我们。你想一想,皇上身体已经不行了,哪一天他去了,我们孤儿寡母,要是不先下手为强,怎么跟肃顺斗?洋人来了,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你要极力争取,最好是由你主导,和洋人议和。你不是和那个巴夏礼是好朋友嚒,和英国人谈一谈。将皇上留在京城。听说肃顺现在极力鼓动皇上去热河,那里可是他的地盘,一旦他胁皇上摄政,你我就更没机会了。”
“从母后的葬礼之后,皇上就和我离心离德,还会信任我么?”恭亲王邹了一下眉头,还有些犹豫,他觉得咸丰皇帝不会再听从他的话了。
恭亲王不太擅长玩权力的游戏,他不仅在争夺帝位时输了,而且连二号人物的权力都没守住!在1860年秋天,恭亲王已经不是大清国的二号人物,他赋闲四五年了,甚至连权臣都算不上,他完全被咸丰皇帝和肃顺等排除在了领导层之外。
虽然恭亲王那几年不得志,慈禧却暗地里和他走得更近了,劝他锻炼身体。因为慈禧知道,咸丰皇帝的身体不行,迟早会英年早逝,他们就会有机会。
恭亲王和咸丰皇帝感情疏远,这跟恭亲王极力为他的生母博尔济吉特氏争取皇太后的名分有关。
道光初年,博尔济吉特氏以贵人的身份选秀入宫,之后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连续为道光帝生育三子一女,由静贵人一路升为静妃。而在道光十二年,静妃诞育皇六子奕訢,再次晋为静贵妃,超越了资历更老的和妃和恬嫔。
道光二十年,道光帝的第三位嫡妻——孝全成皇后钮钴禄氏突然去世。道光帝非常哀恸,整整一年后,道光帝才下诏加封静贵妃为静皇贵妃,总摄后宫。
在清朝皇宫,皇贵妃位比副后,地位极尽尊贵,皇后健在时一般不立皇贵妃,此时的博尔济吉特氏执掌六宫大权,成为名副其实的六宫之首。然而道光皇帝比较钟情,念悼孝全皇后,坚持不再立中宫,所以静皇贵妃在道光朝不仅始终居于妾室,且道光修建自己妃嫔的妃园寝时更钦定次位,将静皇贵妃安排其内。即使道光帝晚年对静皇贵妃所生之皇六子奕訢十分重视亦是如此。
孝全皇后留下十岁的独子——皇四子奕詝,即后来的咸丰帝,交付静皇贵妃抚养。皇贵妃的小儿子奕訢与奕詝年龄相仿,同在上书房,十分友爱,犹如同胞兄弟。但后来两人渐渐长大,为了未来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开始了一系列的明争暗斗,静皇贵妃也因为对“正妻”名分的渴求在道光朝始终得不到满足而耿耿于怀。
六皇子奕訢文武双全,但道光帝深为痛惜孝全皇后钮钴禄氏,偏爱四阿哥奕詝,奕詝“藏拙”,在父皇道光帝面前表现“孝子”、“仁君”,道光帝认为奕詝比奕訢更有“德”,再加上孝全皇后往日的恩情,下定决心立奕詝为储君。但道光帝毕竟也爱奕訢之才,就在遗诏中写明,立奕詝为皇太子而即帝位,封奕訢为亲王。
当然由于雍正朝以来,清朝实行秘密建储制度,这份遗诏在道光帝生前未曾公布,是在死后公布的,但遗诏中破天荒地封亲王,让他参政,反映了道光帝的复杂心理。
“圆明三园”之一的万春园,原名绮春园。道光年间,尊养继母恭慈皇太后于此。咸丰帝即位后,破格奉养仅为先帝侧室又非生母的皇贵太妃居绮春园,这是咸丰帝以道光帝侍奉孝和太后的方式来侍奉康慈皇贵太妃,而探病问安,无异于亲子,这些都是逾制报答皇贵太妃的抚育之恩的加倍孝顺之举。
然而,博尔济吉特氏认为,自己以皇贵妃的身份治理后宫将近十年之久,担当和付出了一位皇后所有的责任和操劳,却得不到正室的名分。由于她统治后宫时期的虽有皇贵妃身份,但始终没有皇后的名位权威,令众嫔妃臣服便更加艰难。而且,皇四子奕詝并非己出,抚养时若稍有不慎即会遭人猜疑引火烧身,因此比抚养亲生子奕訢更加耗费精力。所以,静皇贵妃的辛劳和才干,远远大于道光在位时的任何一位皇后,终因此积劳成疾,于不久于世之时提出了册封太后的要求。
博尔济吉特氏希望养子咸丰皇帝能够以孝为名,册封自己为太后。但是,咸丰认为自己的生母孝全皇后即为先帝嫡妻,又出身高贵,却一天也没有享受皇太后的尊荣待遇;康慈皇贵太妃既非先帝皇后,又非自己生母,且出身不如先帝另两位皇后,仅仅凭借作为新帝的养母,就想以嫔妃身份当太后,不要说清朝,自隋唐以来也几乎没有先例可循。而且自己已经提供了皇太后规格的待遇和礼节奉养皇贵太妃,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再封太后。
有一天,恭亲王请安完毕回去,太妃又入睡,还没醒,皇帝也来请安了,寿康宫中的太监想要通告太妃,皇帝摇手让他们不要惊动太妃。
康慈太妃醒来见床前的影子,以为是儿子恭亲王,就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所有能为你做的都给你了!他的性情不定,不要生了嫌疑了。”
话中,显然在抱怨咸丰帝性情古怪。咸丰皇帝知道她误会了,就叫“额娘”。
太妃觉察到原来是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颇为尴尬,就向里睡去,不发一言。自此,母子间也开始有了猜疑。
这么一来,咸丰帝对恭亲王的猜忌更加重了。
咸丰五年六月底,皇贵太妃的病情加重。一天,皇帝入寿康宫问安,遇到恭亲王从康慈皇贵太妃寝殿中出来,皇帝问皇贵太妃的病怎么样时,恭亲王说:“额娘已经快不行了!现在还屏着一口气是为了等皇兄封她太后,就死而瞑目了!”
皇帝仁孝,尽管已知皇贵太妃心中所想,却仍不免心中酸楚,随口应了声:“哦,哦!”就入寝殿了。
恭亲王借机马上到军机处传皇帝“口谕”,令礼部准备册封皇太后典礼事宜。
咸丰帝的“哦,哦!”仅仅是感叹之词,奕訢却以总领军机大臣身份的便利,让军机处马上恭办“皇太后”封号事宜,迫使咸丰帝接受既成事实。
这触犯了最高权力的大忌!对此,咸丰极为不满和愤怒,虽未取消皇太后封号,但在丧葬礼仪上加以减杀,并且在谥号上不加道光帝的“成”字,昭示天下孝静皇后与道光在位时期所册封的皇后嫡庶有别。
咸丰帝为康慈皇太后拟定的谥号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道光帝谥,也就是不加道光帝谥号——“成皇帝”中的“成”字,不称“成皇后”,神位不祔太庙,强调孝静“皇后”和其它皇后嫡庶有别,不能享受后代的香火,也不能得到宗室的承认。
皇后不系帝谥,始于明代,有很多明朝皇帝是庶出,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母不是先朝皇后,即位后照例要追尊自己的母亲为皇太后,但规定她们的谥号中不加皇帝的谥号,以区别嫡庶,所以明朝的皇后中只有原配皇后的谥号中才有皇帝的谥号。但此制度在清朝未曾实行,例如顺治帝生母孝庄文皇后也没当过皇太极的皇后,但照样加上皇太极的谥号——“文皇帝”中的“文”字。咸丰帝不以家法而沿用前朝故事,一来认为自己已经尊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太后,实在是加倍报了抚育之恩,二来觉得毕竟嫡庶有别,博尔济吉特氏既不是先朝皇后也不是自己的生母,出身也远逊于道光三后,能被尊谥为皇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帝谥是不能系的。然而恭亲王却仍然不满,对此,咸丰帝毫不让步,认为自己做法无可厚非,对恭亲王的防范也愈发明显。
由此,亲如兄弟的俩人猜疑不和,心存芥蒂,只是碍于君臣之礼,彼此心照不宣,加上咸丰帝乳母去世,失去中间调节人,双方感情日益疏远。
皇太后的身后事操办完成后的第二天,咸丰帝借奕訢在办理皇太后葬礼时礼仪疏略,罢去了他的军机大臣、宗人府令和正黄旗满洲都统职务,退回上书房读书,不过仍令内廷行走,管理中正殿等处事务。
接下来的四五年,奕訢几乎没有受重用。比如咸丰七年,补授镶红旗蒙古都统,命管理镶红旗新旧营房事务,咸丰八年奉旨管理雍和宫事务,补授阅兵大臣。咸丰九年,补授为内大臣,管宴大臣。
恭亲王这几年做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皇族事务,是故他对劝说咸丰皇帝留在北京没有信心,他对慈禧说:“亲王及御前诸公屡劝圣驾出巡,圣意颇以为然。”
慈禧说:“皇上到了热河,就会被肃顺等人控制。他现在已经病了,路上再有颠簸,随时都可能没命。而且,皇上走了,我们这些妃子也肯定要随行,到时候我们分开了,恐怕就更势单力薄,任人宰割。”
“肃顺确实可恶,必须想办法处置了。”恭亲王点点头,说:“明天我找人启奏皇上,阻止皇上去热河。”
第二天,在圆明园朝议的时候,恭亲王等人劝咸丰皇帝留下,说蛮夷之兵,只是想通商和进京递国书而已。
慈禧也力劝咸丰皇帝留下,说:“皇上坐镇,可震慑夷兵,保百姓之安全。圣驾若行,则宗庙无主,京城无可庇佑。昔周室东迁,天子蒙尘,并同宗王子逃亡,永为后世之羞。今若弃京而去,辱莫甚矣。”
肃顺见咸丰皇帝还是犹豫不决,站出来大声说:“逆夷逞凶,带领夷兵,偪近通州,称欲带兵入见。僧王与之开仗,现扼八里桥。他称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逆夷专以火器见长,若我军能奋身扑进,兵刃相接,贼之枪炮,近无所施,必能大捷。然蒙古京营兵丁不能奋身击贼,是故难胜。”
慈禧这时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对咸丰皇帝说:“夷兵不过万,现在军营湘楚各勇,均甚得力。皇上可下旨著曾国藩、袁甲三各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克日赴京。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埽逆氛……”
肃顺瞪了慈禧的一眼,大声打断了慈禧的话,厉声道:“天子巡守,则天下不乱。明土木堡之变,诸位忘乎?那些劝说皇上留下的臣子,是何居心?”
说完,肃顺意味深长看了恭亲王一眼,然后虎视眈眈看着两旁站立的大臣。
明朝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沦为瓦剌军队的阶下囚,二线部队出身的于谦同文武官、内外臣拥立英宗的弟弟郕王朱祁钰称帝,重新建立新朝廷。肃顺这时提到这个典故,明显暗指恭亲王等劝咸丰皇帝留京的人心怀不轨,想要另立新廷。
咸丰皇帝面色苍白,坐在龙椅上咳嗽了两声,恭亲王等大臣大气也不敢出,无人敢出来吭声了。
慈禧见咸丰皇帝去意已决,便也不说话了,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咸丰皇帝想了想,说:“诸位爱卿的意见,朕都知道了。那就这么决定了,朕先带一帮大臣去热河,京城之事,就托付给恭亲王,夷兵不教训也是不行的,就以战促和吧。另外,曾国藩、袁甲山等人忠心可见,可让他们精选各部将士,准备北上勤王!”
就这样,在1860年的秋天,咸丰帝在宫中小庙祭祀完满族的战神后,便仓皇地逃出京城,带着慈禧和慈安皇后,还有肃顺等一帮亲近大臣动身逃往热河,他特地下诏,委婉地称此次出行为“秋巡”。
皇帝出逃之初,一片混乱,境遇狼狈不堪。他仅仅出京向北行进了大约18英里,就停在了一座小庙里。在这里,皇帝下令满族旗军急速赶往热河护驾。次日傍晚,皇帝于逃亡中接到了恭亲王呈奏。皇帝回谕,命恭亲王竭尽所能,见机行事。
咸丰皇帝一行安全抵达密云县北部的皇家猎场附近的行宫后,咸丰病情加重,无法接见军机大臣,遂委任慈禧代行,慈禧正式下达了圣谕:“本日据胜保奏,夷氛逼近阙下,请飞召外援以资夹击一摺。逆夷犯顺,夺我大沽炮台,占踞天津,抚议未成现已带兵至通州以西,距京咫尺。僧格林沁等兵屡次失利,都城戒严,情形万分危急。现在军营川楚各勇,均甚得力。著曾国藩、袁甲三各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克日赴京。惟有殷盼大兵云集,迅埽逆氛,同膺懋赏。是为至要。”
当时圣旨都是人马送,从北京到安徽比较慢。曾国藩接到北上勤王圣旨之时,安庆大战已经开打了,曾国藩不想分兵,他感到十分为难,便请曾纪泽、李鸿章等人来到大营商议。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肃顺的特使王闿运也再次来到湘军大营,极力劝说曾国藩派一支精兵北上。在劝说咸丰皇帝去热河的明争暗斗中,肃顺也敏锐意识到了慈禧和恭亲王想夺权。
权力的游戏,有亘古不变的规则:在权力的争夺中,谁手上兵强马壮,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这一点,三岁小孩都懂,肃顺当然也知道,他想借助北上勤王的湘军,除掉慈禧和恭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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