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志祥等人还有些疑惑,尚可喜又笑着问道:“那么,依续顺公看来,伪明贼军为何至今尚未抵达荆州城下?”
沈志祥不知尚可喜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沈某当然知道。据前方暗探的回报,伪明贼军每至一地,必会大肆拷掠缙绅、抢夺民财,连番周折下来岂能不耽误一些时日?再兼之前日其先锋又遭受重创,必然需要时间休整。如此一来,其至今尚未抵达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尚可喜不置可否,继续道:“那本王再请问续顺公,此番庞贼率军北犯,其首要之目的为何?”
“自然是策应襄阳叛贼王光泰部,并借机破坏我朝民生,夺些人口物资,为其多赢得些许喘息之机罢了!”
“若要策应,他该如何策应?此外,夺人口物资与策应襄阳,何为急?何为缓?”
“庞贼若要策应襄阳叛军,上策莫过于陈兵荆州城下,促使我军回援。至于其夺取人口物资与策应襄阳,自然是前者为缓,后者为急。毕竟襄阳在我军轮番攻击之下,早已是危如累卵,庞贼策应一事势在必行。而目前我朝在其余各地守备不足,其夺取人口物资一事却大可徐徐图之。”
“确如续顺公所言!另外,此番北犯之伪明贼军,仅西路之兵便不下三万。而据续顺公汇报的战果,贼军前日损失千余人,试问这千余损失对其而言,是否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等损失虽然不算小,可对其数万大军而言,伤筋动骨却是谈不上。”
尚可喜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续顺公不妨就结合以上几点设想一番,倘若是你领兵,当形势迫在眉睫之际,需要急着赶赴某地,会不会因为些许财物辎重便延缓行程?会不会因为些许细微损失便停驻不前?”
沈志祥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智顺王的意思是?”
“庞贼这是在故意等着本王率军进入荆州!”
尚可喜话音一落,沈志祥、张勇均吃了一惊,心中开始细细思索起来,就连那一向粗豪少文的喀喀木也是皱起了眉头,显然也在想着此事。
沈志祥和张勇都是聪明之人,有些事情可能一时想不到,但只要一经提醒便可明白个透彻。因此听尚可喜这么一说,只沉吟片刻之后,立时恍然大悟。
“智顺王高见!那庞贼远道而来,其麾下贼军受粮草补给的制约,料来不敢太过深入我朝腹地,更不敢兵分多路,因此故意延缓行程,为的便是利用智顺王等急救荆州之心,促使智顺王、喀大人以及张大人之军进城与我合兵一处,他好从容围之。这厮,真是端得好算计!”沈志祥心有余悸道。
“智顺王英明!沈某真是枉在沙场征战多年,差点连庞贼的此等伎俩也没想到。要不是智顺王洞察秋毫,险些误了大事。”张勇拍了拍额头,颇为庆幸地说。
喀喀木一直按着腰刀,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扬了扬,聊表笑意以示赞同。他是满洲军功世家出身,自然不屑于如张、沈二人一样去夸赞尚可喜英明。
尚可喜笑道:“看来上天还是庇佑我军。那庞贼想来一出请君入瓮,只可惜功力尚浅,瞒不了我等。是所谓弄巧成拙!哈哈,他若是不耍这一伎俩,早些抵达荆州,尽全力挥军攻城,那我军恐怕还真要遇上些麻烦。可现如今,我等却是要叫他失望了!”
几人一齐会心大笑。
......
两日后,三万明军水陆并进,抵达荆州城东郊。这一日,是为隆武三年十一月二十三。
庞岳与高一功率军一路北来,路上也曾遇到过清军荆州水师从江面上发起的袭扰。但战事并不激烈,荆州水师试探性地进攻一阵,占不到太大便宜,又见湖广镇烈火营在岸上鸣炮威慑,便放弃了袭扰,半撤退半监视地返回了荆州。
荆州乃千年名城,古称江陵,早在公元前七世纪,楚文王便建都于此,之后历二十王,定都长达四百余年。汉末三国时期,这一带更是群雄逐鹿之要地。回首当年,不知多少刀光戟影曾在此沉浮,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曾在此挥洒热血。那一幕幕金戈铁马,那一声声酣战呐喊,也似乎就此融入周边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虽历经千年,后世之人置身此地,亦难免心潮澎湃。
在前来的路上,随着离荆州越来越近,庞岳看着沿途的河流山川,心中也曾隐约荡起一股豪情,脑海中更是思绪万千,回忆着千百年来华夏历史上的人物风流,也时刻在想着自身所肩负的重任。
“定武侯,这荆州自古可就是名城啊!想当年,关圣人便是因为失了荆州才会败走麦城。昭烈天子登基后举兵伐吴,一来是为关圣人报仇,二来也是为重取荆州,不料夷陵之战功亏一篑。荆州一失,季汉也自此只能偏居益州一隅,纵有诸葛武侯呕心沥血,北伐中原、恢复汉室亦只能成未竟之事。由此足以可见荆州地位之重。”高一功似乎也涌起了几分咏古情怀,颇有感触地说。
庞岳微笑颌首:“郧国侯言之有理,荆州自古便为战略要冲,兵家必争之地。只不过,我等今日面临之荆州,只不过是一府、一城而已。而当年汉末三国之荆州,所辖的却是如今整个的湖广之地甚至还有河南部分府县。两者相较,已不可同日而语。若仅仅只是一府、一城,季汉也不会因此而大伤元气。”
高一功笑道:“还是定武侯学识深厚,高某此番故作咏古,不料却是班门弄斧了!”
“郧国侯言重了,此些微末常识,何敢当学识深厚一说?但不管今日荆州是不是当年之荆州,我等只要拿下此城、涤清胡虏腥膻,对我华夏的英烈前贤也算是一种告慰。”
高一功点头赞同:“正是如此!”
言谈之间,庞岳又想到了一事。
在前来的路上,他便已接到探马回报:尚可喜并未让全军进城防守,而是将兵马分作两部。尚可喜本部、张勇的陕甘绿营共八千余人,再加上近两千紧急招募而来的乡勇,由尚可喜统率,负责防守荆州。城南江面更有三千余荆州水师巡回游弋,以为遮蔽。而喀喀木的三千满汉之兵、郑四维的荆州绿营以及沈志祥军则为另一部,约万人出头,由喀喀木统率,在城北七八里处择了一处有利地势安营扎寨,以为荆州呼应,又等于切断了明军北上襄阳之路。
得知这一军情,庞岳不禁感叹,自己此番还真有些弄巧成拙了。请君入瓮一策并未奏效,反而拖延了自身的行军速度,让敌军有了准备。感叹归感叹,至于过多的后悔之意,庞岳却是没有。
沙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战前的考虑有几分能保证面面俱到?若是因一时失了先机便心生懊丧,绝非大丈夫所为,也毫无那个必要。敌变我亦变即可。再者,这段时间也并非就是白白浪费,至少将士们的准备也一样更为充分,也得以聚集到了更多的战利品和抄没的财务,同时还征募到了不少壮丁,一并派船运回了岳州。这一系列收获,细细算来,也不可谓之小。
说话间,前方又有几名斥候飞马来报。庞岳一瞧,领头的却是斥候队把总张勤虎。
“张老虎,有何事需得你亲自来禀报?”庞岳半是打趣地问道。
如今湖广镇的直属斥候队规模较之组建之初也有了扩展,共有四五百骑,由斥候队把总张勤虎统率,并直接听从庞岳指挥。一般的情况下,前方有事,随便分派几名斥候回报便是了。可眼下却是张勤虎亲自带人回报,故而庞岳有此一问。
张勤虎也是山西人,是为庞岳老乡,也是庞岳当年从山西老家带出的那一批本土子弟之一,算得上绝对嫡系。只是由于一直没立下较大战功,从军多年了还只是个把总。庞岳与之熟识,说话也较为随意,言语间常以“老虎”代其本名。
但眼下,一向为人风趣的张勤虎却是满脸的怒容,到得庞岳跟前翻身下马,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禀报大帅,那些个鞑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他们竟然将前几日我镇阵亡官兵之首级悉数斩下,并以竹竿悬在城头示众!我等见了都是满腔怒火,只等大帅一声令下,愿做先锋杀进城内,将那些个鞑子也抽筋剥皮,以雪我心头之恨!”
......
荆州东面与北面的一段城墙上,密密麻麻地竖立着几百根竹竿,黑压压一片引入注目。其上所挂之物更是瘆人无比。
只见每一根竹竿上,都或悬或插着一颗首级,抑或挂着一副血迹犹存的盔甲。
这些首级和盔甲,自然都是来自湖广镇飞虎营。今日尚可喜下令将之挂出,为的便是打击明军士气,涨己方之威风。
见一众明将已在大军的严密护卫来到了城外一里多远的地方,尚可喜知道庞岳定在其内,于是又下令早已准备好的亲兵们齐声朝外呼喊:“城下逆贼庞岳并及所有伪明贼军听着,如今天命在我大清,尔等非但不肯归降,反而兴兵作乱,是为大逆不道、不识时务也!此番又胆敢孤军深入犯我朝之疆土,置我朝南来之援军于不顾,何啻于以卵击石乎?前日只是稍作训诫、以儆效尤!若尔等逆贼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放下武器投降抑或自行退去,来日之下场便尽是如此!其中利害,还望尔等慎思之、好为之!”
城下明军将士观此一幕、闻听此言,无不愤慨乃至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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