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尽然,”庞岳想了想说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事事皆有可能,我方才所说也不过为其中的一种罢了。制定预案倒不必安全按照我方才的设想,之前的还是应当保留。另外再多针对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形,再制定几套预案出来,以求有备无患。”
说了这么多,等停下来,庞岳才感觉到喉咙有点干涩,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边茶碗刚放下,那边张云礼又道:“末将早就知道,大帅行事皆有缘由。现斗胆请问,大帅最近故意放慢行军速度,为的可就是请君入瓮?”
庞岳摇摇头:“我却并非故意放慢行军速度。”
“哦?还请大帅明言。”
“子彬方才谈到我军北征意义时,其实还漏掉了一项。这一项我之前虽未曾言明,但你肯定知道,因为我军先前制定的计划便已将之囊括,或许只是因为你认为此项实在太过细枝末节,所以才未提出。”
“大帅请讲。”
“清虏之各项军资、地方官府之仓储库银、湖北之壮丁等等,我军收而取之、以充己用,岂能不算又一项重要意义?我军暂停的这少许日子,也并非无所事事,为的便是此项。”
张云礼笑道:“原来如此,诚如大帅所言,此举固然有其意义所在,可末将窃以为,重要二字却是未必。我镇是为大明王师,保境安民、光复河山、为君分忧方为首要之责,过多计较这些小利,却是显得境界低了。”
“激励将士奋勇作战,不仅需有道义,利益也是不可或缺。”
“这个末将自然也知道。现如今,我镇军中各项奖惩制度已日趋完善,无论官兵,只要立有战功,均会获到赏银、土地等,也并非有义无利。再者,即便需要对将士激之以利,也完全可在战前、战后进行。战场之上,尽心杀敌才为正道。更何况,大帅也曾经说过,钱粮等军中所需,关键还需自力更生所得,如此方为有源之水。仅靠战场缴获,又能有多少?”
“或许暂时不会太多,或许对我军也仅是聊胜于无,但次数一多,时日一长,便可为我军将士树立一种新观念,养成一种新习惯。”
“何种观念?”
“出征作战并非赔本之事。”
“那又是何种新习惯?”
“闻战则喜!”
见张云礼依旧有些不解,庞岳道:“子彬可以想想当年的强秦之兵,想想这数千年来祸害我华夏的匈奴、突厥、柔然、契丹等异族,还有当前的清虏。说到底,我这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与之相较却还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张云礼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些许会心之笑:“官仓府库已有了处置之法,那对城中的那些曾依附鞑虏的士绅大户,大帅又将会如何处置?”
“尽数处置自然不必,全部放过也不可能。此次,监利县令不是主持招募了数百乡勇吗?城中大户肯定多有捐资解囊。过些时候我会派人去查个清楚,是哪些大户捐资最多。从中找个几个捐得最多的,其家产全部充公。”
说话间,二堂中临时指挥部已经布置完毕。
张云礼站起身:“若大帅无别的吩咐的话,末将这便先去主持总参谋司的会议,等新的作战方案制定完毕,我再送来给大人过目。”
庞岳点点头:“好!我正好也要去城中其余各处看看,子彬便多费费心吧。”
“大帅放心,末将职责所在!”
……
大军在监利县修整了整整两日。
期间,由湖广镇总督导司主持,对城中以及县城左近的豪绅大户进行了甄别,其中与满清地方官府走得最近,在招募乡勇时出资最多的几人被找了出来。之后便自有湖广镇和忠贞营官兵前去抄家。
相对满清官府一贯的做法而言,这种抄家却算得上颇为人性化。只抄家,一般不伤害性命。并且房产不抄,田产也不抄,只查抄现银现钱、珍器古玩以及名下存粮等可动产,但对这些可动产则务必抄个干净,一个铜子一粒粮食也不能留下。
明军的抄家队伍所到之处,尽是一片悲戚的嚎哭。这也难怪,虽然房产、田产还在,可如今快到年底了,家中的银钱粮食乃至珍器古玩等却尽皆被抄走,一丝一毫也留不下,全家老小该拿什么过活?到时候怕是只有卖房卖田了。
有人哭喊,有人哀求,但负责抄家的明军官兵当然不会去同情,遇到滚地耍赖撒泼的,全部抓起来押到一边看管起来。
此外还有人耍心眼。某位被列入抄家名单的豪绅事前嗅到了一些风声,把家中大部分金银藏在了后院假山下的密室中,之后装出可怜样在抄家官兵面前哭穷。不料却被府中下人出卖,藏匿的金银全被搜出。
此事报到庞岳处,庞岳丝毫没有犹豫,将这名豪绅以及协助其藏银的管家推到城中闹市处,言明缘由,当众斩首。罪名:投靠鞑虏在先,不思悔改、抗拒欺瞒王师在后,实在罪不可恕。
这两颗人头一落地,名单上其余豪绅大户都噤若寒蝉,再也没有了耍心眼的胆。如此,抄家的进程顺利了不少。
抄得的粮食财物,一半充作军用,另一半则拿出来分发给城中生活最为艰难的一批贫民。惩治了一批人,自然就得收取另一批人的心。
分到粮食银钱的贫民虽然有极少数担心豪绅们日后的报复而不敢接受,但大多数还是欣然接下,并对明军感恩戴德。对他们来说,豪绅们报不报复那是日后的事情,而如果没有这笔银钱粮食,眼前的日子都撑不过去。
至于未在名单上的士绅们,庞岳则将其召集起来,稍微训斥之后又加以安抚,称大军不会去侵犯他们的家产,让他们不要过于害怕。声明大明王师的政策便是“首恶必办,胁从者减罪,反戈一击有功”云云。
士绅们惊恐未定,唯唯诺诺,连连称谢。
至于军中石有亮等将领所提出的,让城中百姓全都剪去辫子,庞岳没有答应。倘若是在广西、贵州等地,剪便剪了。可这一次北征的目的不是光复湖北,事实上目前也无能力光复。让百姓剪了们辫子又有何意义?到时候,湖广镇和忠贞营一南撤,清军又会杀回来。剪了辫子的百姓只能让清兵和满清地方官们多一些荼毒残害的理由罢了。
剃发梳辫,对汉人而言的确是耻辱,但大多数百姓又何尝心甘情愿?他们也是无辜受害者,不能指望人人都有像阎应元等英雄一般奋起反抗的血性与能力。百姓本就是需要军队保护的,若万事都得依靠百姓去自卫反抗,那要军队何益?现如今,既然军队暂时还不能将百姓从鞑虏手中解救出来,那最好还是不要间接地将他们推向死路。正如隆武帝当初所言“有发者为顺民,无发者为难民”。
众将听罢,深有感触,不再提及此事。
此外,在监利县的这两日,庞岳还下令在城门口、城中闹市等处竖起招兵旗,本着自愿的原则招募壮丁以充实湖广镇的后备兵员。开出的待遇也相当优厚:从军后在湖南分得田地,单身者还可由湖广都指挥使司负责帮助娶亲成家。
湖广镇在监利县的时日不长,但秋毫无犯的军纪、官兵们饱满的精神状态以及惩治劣绅、救济贫民的善举还是获得了城中多数百姓的好感。只是由于眼下局势未定,有家有口的男子处于各方面的考虑,大都无从军的意愿。但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青年男子则要少了很多顾忌,听到待遇不错,不少人都为之心动,观望一阵,陆陆续续前去招兵旗下。
经过初步挑选,合格的倒也有二百多人。庞岳下令给每人先发了五两银子,之后便安排船只将新兵和缴获的银钱粮食等运回岳州。因为监利县城就在长江边上,周边又多有渔村,因此船只倒也不难征集,而从监利回岳州这一路,也全无清军驻防,基本可算得上安全。
休整了两日,庞岳与高一功继续率军西进,临走前在监利县留下五百忠贞营士卒驻防,作为己方在长江沿岸的据点之一,以守护水路安全。
过了监利县沿着长江向西,走不到两日便又到了石首县。该县亦无清军驻防,被负责水上开道的扬威营依葫芦画瓢、兵不血刃拿下。此时大军距离荆州已经只有两百里左右。
庞岳与高一功率军入城,重复当日在监利县城之举。
未几,探马回报,石首县以北百余里的宝安县已有三千余清军抵达,该部清军来自荆州,皆为经制之军,只有陆师并无水军,目前正在抓紧将宝安县的储粮库银以及其余各类物资转移回荆州。宝安县在荆州以南七八十里处,其中的仓储之巨,远胜监利、石首二县之和,也由不得清军不引起重视。
获知这一消息,军中众将接连请战,群情激昂,尤以湖广镇各将为甚。
士气可鼓不可挫,又兼之为了促使尚可喜早日入瓮,庞岳与高一功商议过后,决定忠贞营暂且不动,湖广镇飞虎营、刚锋营以及扬威营一部作为前锋,并以石有亮、卢启武分别为正、副之将,率军先行北上,截下清军将运回荆州的钱粮军资、歼敌有生力量,并威胁荆州、加快尚可喜军南下步伐。
石有亮与卢启武接令,当即点齐兵马,水陆兼程、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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