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湖广总督府
“督宪大人,想必您也接到定武侯的书信了吧?今日,定武侯的使者携书信抵达末将军中,称他部水师初建、且数量不足,此番北征中恐难有精力同时对付鞑子的武昌和荆州水师,故此希望末将能率本部水师北上岳州与之会合,共同对敌。但此事关系重大,末将不敢擅自做主,因而特来征询大人的意思。”长沙水师总兵王允成对坐在上首的何腾蛟说道,神情甚是恭敬。
何腾蛟并不急着回答,用三个手指捏住茶碗盖,撇了撇茶沫,慢悠悠地啜饮着。
此时屋中的人不多,除了何腾蛟与王允成之外,就是何腾蛟的首席幕僚娄敬之、偏沅巡抚傅上瑞还有新任的湖北巡抚吴晋锡。两个月前,原湖北巡抚章旷在长沙病逝,故而此职由吴晋锡继任。
与傅上瑞以及前任章旷一样,吴晋锡对何腾蛟也是较为尊崇,此次接到通知便立刻赶了过来。坐下一听,却是这件事。
何腾蛟放下茶碗,微微颌首:“不错,本督也收到了定武侯的书信,信中同样言及此事。”
“那督宪大人的意思是?”
“王总兵勿要性急,正如你所言,此事关系重大,需得考虑周详方可施行。故此,本督才又特意请了傅抚台与吴抚台前来共同探讨,为的便是一个稳妥。”何腾蛟一脸的和善,捻了捻颌下那部飘逸的长须,目光转向一旁的傅上瑞与吴晋锡,道,“元祥,梓授,刚才我已将定武伯的书信并及前方军报给你们看过,眼下又听了王将军之言。至于出兵一事,你们是如何看待?”
面对如此一问,吴晋锡却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倒并非他缺乏主见,只是目前何腾蛟尚未开口,万一自己的意见与之相左,反倒不好。因此,也不急着言语,端起案上茶碗,以蒸腾的水汽遮掩自己无言的些许窘境。
而傅上瑞与何腾蛟长期相处,对其性情以及在某些方面的喜好较为了解,适才又悄悄地观察了其喝茶时的表情和眼神,心中已然有了初步定论。听到何腾蛟发问,倒也不推辞,只沉吟片刻便缓缓道来:“督宪大人,下官以为,此时若派长沙水师北上,却是有些急躁了。”
“哦?这是为何?还望元祥说得详细些。”何腾蛟眉头微皱,脸上泛起些许不解。
而一旁的娄敬之始终在默默地听着,不时捻着胡须、微笑不语,颇有些见怪不怪的意味。
“大人明鉴,年初湖南方经大战,烽烟虽去,但周遭局势依旧甚是紧张。江西、湖北均有清虏大军驻防,虎视眈眈、窥扶于侧。当此危急四伏之际,我朝兵马防卫自然不可松懈。而长沙水师又是我朝在湖东的唯一水师主力,戍守地方,责任不可谓之轻,若此时遣其北上,那长沙周边水域之安全又岂能保证?况且,定武侯麾下大军素来善战,此番会同忠贞营主力,更有六万之众,以其兵锋之锐,已成惊弓之鸟的湖北清虏岂可能轻易阻挡?清虏纵有武昌、荆州水师在,亦不过徒有其表、难改劣势,心惊胆战、龟缩港口才为常理,又怎敢不自量力、主动生事?长沙水师即便北上,亦不过锦上添花,究其根本,于湖北战事却是意义不大。”
“元祥之言,理在其中,”何腾蛟点了点头,“但此次北征,对我朝而言却是意义重大,本督身为朝廷重臣,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定武伯信中言语恳切,圣上之前也有谕旨,嘱咐本督需适时北上支援。”
听了这么多,兼之察言观色,吴晋锡也已是心领神会,道:“督宪大人,下官听傅抚台的意思,并非不派兵支援,而是长沙水师肩负戍守重任,实在不宜轻易出动。至于派出一部陆师北上以为定武侯助力,却并无不可。”
“知我者,梓授也!”傅上瑞深以为然,“下官正是此意。若是督宪大人应允,下官愿亲自督率一部陆师北上!”
“何劳傅抚台出马?下官身为湖北巡抚,督率兵马北上本就是份内之事,责无旁贷!”吴晋锡一脸正色道。
“好了!”何腾蛟笑着摆了摆手,“元祥、梓授公忠体国,此等大义,着实可嘉!只是你等刚才也看到了,定武侯在信中提及,他麾下并不缺陆师,只需我等派遣水师北上即可。”
“这却又是如何是好?”
室内暂且安静了下来,至此,反应最慢的王允成也已心知肚明,不再言语,双手按膝,静静地候着何腾蛟最后的决定。
“王将军?”何腾蛟沉思一阵,看向了王允成。
“末将在!”
“眼下的形势你也应该知晓,你部水师肩负戍卫长沙左近之重任,又无北上之必须,故此,暂不出动。但你也不可松懈,回去之后抓紧备战。若湖北战事有变,到了紧急关头,你部亦有北上支援之责。”
“末将知晓,谨遵督宪大人之命。”
“好!此外,礼贤,你替我修书一封,向定武侯细细说明。水师当前确不好调动,若需要陆师支援,则本督随时可以调拨兵马。”
“是,大人。”
......
十一月初七清晨,岳州
初升的红日普照大地,四周万事万物均好似披上一层华彩,耀眼夺目、生气盎然。城西的洞庭湖面波光粼粼,远处若隐若现的小舟,在威风中轻轻摇曳的芦苇,无不充满着诗情画意。若站在岸边,感受那迎面而来的清凉水气,则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城池以北,还有波涛之声隐约传来,虽隔得不近,叫人听来依然可品味出其中磅礴的气势。那里,自然便是长江。
北接长江、西邻洞庭,岳州风景之秀美壮丽,自古如斯。
而反观城头,却是另一番景象。血污遍布、硝烟方散,虽然已经过一番清理,但亦不难看出先前战事之惨烈。
昨日刚刚入夜,岳阳城东门、北门几乎同时告破。马蛟麟、徐勇收缩兵力,放弃城头入城,企图继续巷战。可无奈清军士气本就不振,如今城池一破,更是坠到了谷底。除马蛟麟、徐勇等部分死硬分子,余者无不魂飞胆裂,再无半点抵抗的念头,或就地跪降,或如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逃窜。
明军入城搜剿大半夜,战事终于尘埃落定。岳州清军战死两千余,其余人等尽皆放下武器。马蛟麟、徐勇率亲兵战至最后,均负伤被擒。
伏波营亦在岳州城北城陵矶再次大败清军岳州水师,击杀其参将一员、游击两员并及以下官兵数百。最后,岳州水师残部在都司易连奎的率领下宣告投降。
岳州一下,庞岳的心情又畅快了不少,等到天亮,将各项善后事宜一一安排下去之后,忙中偷闲,登上了西城头的岳阳楼。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登上这千年名楼,远观茫茫洞庭,庞岳不禁心荡神驰,当初背得烂熟于心的竟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范文正公此篇佳作,文采斐然更兼寓意深刻,其中蕴含的济世情怀与博大胸襟更是历来为后世之人所传颂。今日,大帅从鞑虏之手光复岳州、涤荡腥膻,再咏此文,却是更添一番豪情。”一旁,张云礼同样是颇有感触道。
“豪情不敢当,若是范文正公在天有灵,眼见神州沉沦胡虏之手,又不知该如何看待我等这些后世之人。”庞岳自嘲的摇了摇头,又道,“现如今岳州已下,下一步我军便该进入湖北了。你说说,这长沙水师究竟会不会赶来与我等会合?”
“这怕是说不好,大帅若不急着北上,可在此地等几日再看。”
庞岳遥望洞庭湖水天相交之际,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罢了,我对长沙水师北上本就不抱多大希望,湖北战局又随时可能变化,不能再等下去了。最多再歇息一日,安排好留守岳州的人马,明晨继续北上。至于长沙水师来不来,便随他们自己的喜好吧。”
“若长沙水师不来会合,那我军便只有伏波营一支水军可用,等进入湖北,还是按预定方案、令其与忠贞营一同东进吗?”
庞岳扶着栏杆点了点头:“只能如此,我军之所以要防备清虏水师,无非是防止其利用水上机动优势包抄我军后路或是截我军的粮道。至于我们湖广镇,我倒并不太担心,相信将士们足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形。但忠贞营就说不好,过去几年他们与清虏作战一直败多胜少,心中难免有阴影存在。如今虽然已走出低迷、恢复了士气,可一旦再遇上我说的这几种突发情形,后果会怎样,谁也不得而知。因此还是尽量先保障他们为好,伏波营便随他们一同行动。”
“大帅的安排不无道理,可如此一来,我镇西进荆州,岂不是就无水师掩护?不如再从伏波营分一部分战船士卒出来随我镇主力西进?”
“这倒不必,伏波营兵力本就并非太过充裕,若是再行分兵,倒有可能东西两面都顾不了。此外,我镇主力西进,却也不是无水军可用。”
“大帅的意思是?”张云礼略作思索,大致猜到了庞岳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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