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消息的庞岳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城中,在衙署前院会客厅见到了那位不速之客。
来人身量与卢启武相仿佛,只是要壮实许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块面饼子,丝毫没有察觉到庞岳的到来。
庞岳不动声色地端详片刻,将之认出:“陈兄?”
犹如饿死鬼托生的武冈镇参将陈友龙愣了一下,忙不迭地放下面饼子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说些什么,无奈喉咙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两头一冲突差点没给噎死。幸好旁边有人及时递过一只茶壶,陈友龙赶紧抓过连灌几大口,终于把呼吸理顺。
“定……定武侯爷”陈友龙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
庞岳赶紧将他扶起:“陈兄,究竟发生何事了?”
“没别的事,我来投奔侯爷了,侯爷可一定得救我!”
“陈兄何出此言?”
“他娘的刘铁棍,欺人太甚!”
等到把气喘匀,陈友龙向庞岳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年四月,陈友龙与庞岳一同率军南下两广。当两广光复之后,庞岳暂时留在广州协助杨霆麟清剿残余清军,恢复秩序。陈友龙则先行返回了湖南,回到了武冈。由于出征在外多有缴获,再加之庞岳不时地慷慨支援,陈友龙部的铠甲兵器等装备比之当初可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不料,等他一回到武冈,刘承胤便犯起了红眼病,让他把缴获的装备全部交出。陈友龙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得交出了大部分,毕竟刘承胤是他的顶头上官,还是他的同乡,于工于私都不能撕破脸皮。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又过了一些时日,刘承胤不知从哪里听说,陈友龙在离开广州的时候带回了从佟养甲府中抄出的数万两白银,于是再次找到陈友龙让他把银子交公。这回陈友龙可傻眼了,当初他进入广州之时,全城早已被湖广镇拿下,各处要地都被看管了起来,他上哪里抄这几万两银子去?
可他越是赌咒发誓,刘承胤越是起疑心。最后虽然不了了之,但没过多久,刘承胤便开始了一连串动作。陆续将陈友龙的好几名部下以各种各样的缘由查办,或撤职或关押,并逐渐开始安插自己的亲信。
陈友龙当然意识得到,这便是刘承胤剥夺自己兵权的前奏。又回想起这么多年在刘承胤手下拼死拼活却屡遭排挤、打压的憋屈日子,新仇更兼旧恨,他不禁怒火中烧,再也不愿束手就擒。那天趁着刘承胤不备,连夜召集部属离开武冈直奔辰州而来。
刘承胤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派出兵马火速追赶,抓回了陈友龙部的一些步卒。但陈友龙本人还是成功逃脱了,之后丝毫不敢松懈,率军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抵达了辰州郊外,被巡逻的飞虎营骑兵接应上。
“这次刘铁棍追得太紧,我手下的步卒被他抓回了不少。好在骑兵的损失不大,还有九百多。等刘铁棍的人走了之后,我又派人回去沿路寻找被打散的步卒,又收拢了五百多人。人数虽少,但大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卒,战力虽比不上侯爷军中的精锐,但还是可堪一战的。他们和我一样,受刘铁棍那鸟人的气早就受够了,知道再跟着他铁定不会有好下场。此番前来辰州,我和弟兄们也不敢有什么奢望,只盼着侯爷能收留我等,给口饭吃就行!”陈友龙的语气很是诚恳甚至已经接近恳求,但还是隐隐约约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砝码。
听陈友龙说完,庞岳已经由方才的暗自震惊恢复了平静。他没有想到走投无路的陈友龙居然会前来投奔自己,但面对此事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除了一千多老兵不算,陈友龙本人也是一员猛将,当初在武冈曾杀得苗民叛军闻风丧胆,有“五阎王”之称,在原来的历史上还曾经先诈降于清军,之后举兵反正,连克黎靖、武冈、宝庆等大小二十余城,以战功受封安远伯。庞岳曾与陈友龙在万寿桥和广东清远协同作战,也亲眼见识过他的勇悍和指挥能力。如今面对这样一员猛将送上门来,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刘承胤会如何反应,庞岳倒是没有放在心上。此公一向对他又嫉又恨,他对此公也是完全看不上眼。即使没有这件事,双方关系也没有多少改善的余地。刘承胤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便是。
想归想,庞岳也并未急着表态,好言安慰了陈友龙一番,而后问道:“不知陈兄的家眷都安全脱身了吗?”
“有劳侯爷挂念,末将的双亲都已辞世,妻儿本来都在武冈城,此次末将也将他们带了出来,现就在军中。”
“哦,那就好!”庞岳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如若不然的话,刘大帅是个性急的人,倘若因为一时气愤做出了些不明理之事那便不好了!对了,陈兄也没受伤吧?士卒们情况如何?有多少受伤需要医治的?我即刻让人安排下去。”
“侯爷真是仁义心肠!刘铁棍那阴损歹毒的鸟人真是给侯爷提鞋都不配!”听庞岳先问起了这些,陈友龙颇为感动道,“侯爷无需操心,就凭刘铁棍手底下那些酒囊饭袋,还奈何我不得。若不是急着赶路,又不想伤了往日的袍泽之情,我非得杀他个几进几出!士卒们也没多少受伤的。毕竟这么远的路,伤势稍重的都跑不掉。”
说到这,陈友龙不禁又有些黯然神伤:“说来说去,还是我没用,不能将士卒们都带出来。那些被刘铁棍抓回去的士卒,下场可想而知!不过,只要跟着我出来的士卒,都不会后悔。离开武冈之时,我并没有讲明具体去往,只是告诉了几个亲信。到了半路,我一提要来投奔侯爷,士卒们莫不赞同。他们都曾与湖广镇并肩作战,知道侯爷的为人,只有侯爷这样的英雄豪杰,才值得我辈效力!”
此时的陈友龙多少有点着急,既然已经和刘承胤彻底决裂,若是庞岳不肯接纳他,那他就真的没多少去路了。去投奔何腾蛟?以何大人的脾气,不把自己拿下送回武冈就谢天谢地了,还不如当初在刘承胤手下。堵胤锡虽然名声不错,但恐怕也不会顶着压力收留自己这个“叛将”。至于马进忠、王进才、黄朝宣等人,则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陈兄言重了!既然陈兄信任于我,那我自然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吧,也不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陈兄和麾下的士卒们先在辰州住一段日子,如果真觉得合乎你们的心意,那便加入湖广镇也无妨。我还有湖广镇全体将士都将欢迎陈兄等到来,有你们相助,湖广镇必将如虎添翼!万一哪天陈兄不愿意再待下去了,也可以随时离开,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同样会欢送之!”
“侯爷这是看不起陈某吗?”陈友龙有些急了,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陈某离开武冈,非为朝秦暮楚,而是那刘铁棍自作孽将我等逼上了这条路!侯爷英才,更兼仁厚,与那刘铁棍的歹毒刻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等倾慕已久,方才前来投奔。今后只要入了湖广镇,便定当竭心尽力效忠侯爷,岂能还会朝三暮四、做下那些反复无常的龌龊之事!”
“陈兄勿急,我并无那个意思!”庞岳笑道,“只是我湖广镇的各项章程、军规较之其余军镇都要更为严格,陈兄对此应该也已知晓,不知你部士卒能否适应?”
“自陈某以下千余将士,若有半点违反,侯爷该罚便罚、该斩便斩!”
“陈兄驰骋疆场的英姿,我也曾有幸目睹,有勇有谋,堪称良将!只是我湖广镇目前的重要职位都无空缺.。若一旦安排不周,恐怕会委屈了陈兄。”
“宁为侯爷麾下一小卒,远胜他处一将官!”
“哈哈,陈兄这却是折煞我了!这样,我镇飞虎营还缺一个副营官,陈兄如不嫌弃便暂居此职。你部近千骑兵也编入飞虎营,仍由你直辖。那五百步卒则暂时前往教导营,协助训练新兵,等日后再行分配。对此,陈兄可有异议?”
“敢不从命!”
庞岳大笑:“好!如此,则我镇又多一员良将并及千余虎贲!陈兄,我代表湖广镇全体将士欢迎你等加入!”
这便算是正式接纳了。
陈友龙闻言肃然,躬身行礼:“末将谢过大帅!”
......
陈友龙部的加入算是又给湖广镇增添了一分助力,同时也使得武冈的刘承胤气急败坏。仅仅三天后,刘承胤的使者便携带书信抵达了辰州,措辞激烈地要求庞岳送还“叛将”陈友龙以及那千余人马。
这也由不得他不急,陈友龙部虽然只有三千人,却是他麾下少有的几支精锐之一,尤其是那近千骑兵更是占了武冈镇骑兵总数的大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对此,庞岳并不做直接答复,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使者一番便将之礼送而回。
紧张的局势下,此事也如同一朵小小的浪花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襄阳方向的军报如同雪片般纷沓而来:本月初,智顺王尚可喜率军从荆州出发,清湖广总督孙定辽率军从武昌出发,共同进攻襄阳;襄阳城外,王光泰设下埋伏,小胜一阵,生擒孙定辽副将李显功。但尚可喜随后挥军掩杀而至,王光泰部力有不支,多次反击均未奏效,且战且退、回城据守。尚可喜、孙定辽遂兵围襄阳;襄阳以北,清河南总兵张应祥、开归总兵高第挥军南来,清吏部侍郎喀喀木亦率满汉军三千名自京师南下,兵锋直指襄阳;王光泰多面受敌,连番派出信使南来常德、长沙、辰州等地求援......
获悉军情,庞岳接连召开军议,加紧完善出兵计划、确定北上路线。湖广镇各营将士摩拳擦掌,操练更勤。
十月二十四日,自广州北上的伏波营抵达辰州。一时间,城外沅水江面船帆密布,百舸争流。伏波营营官何国远、副营官陈上图、千总刘天勇、吕望等并及三千水卒悉数到来。
得知这一消息,庞岳大喜,绷紧多日的神经也放松大半,暂且放下手中军务,亲自带领军中主要将官前往江边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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