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留过,到了晚上三更,陈子壮正式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命令一下达,早就准备好的义军水师战船便运载着四千官兵朝紧靠着珠江的广州新南城南面的靖海门、五仙门以及油栏门一带驶去。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一带登陆,之后便从南面向广州新南城发起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形势发展得似乎比较顺利。不久,这支由陈子壮的部下区怀炅率领的水师便抵达了新南城南面的江面上。就在这时,城内的清军反应了过来。一时间,城头上示警的锣鼓声、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停泊在附近江面上的清军水师也开起锚向义军水师驶来,准备发起反击。原本静谧的江面顿时被双方战船上的火把照得通红。
“兄长快看,清虏发现了我方水师,已经开始发起反击了!”城外东南方向的某处小高地上,陈子升指着城南的江面对陈子壮说道。
陈子壮点点头:“我方水师规模浩大,不管如何都无法完全隐匿行踪。若是清虏至今还未做出反应,反倒不合常理。”
“大人,”这时,一员亲将来报,“小东门和大东门城头上的清虏守军正大批向南调动。”
监军道麦而复得知这一情况,不禁面露喜色道:“大人,清虏已经被吸引到南面去了。是不是让埋伏在大小东门外的人马立即发起进攻?”
陈子壮看了看大东门和小东门方向,又联想到之前陈子升所提出的那些异常之处,略作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先不急着攻打,水师交战还未见分晓,城中的于金虎、杨可观等人也无动静,还是再等等,以防中了清虏的诡计。”
众人一听,也觉得在理,便继续默默地等待,将注意力投向了城南的珠江江面。
此时江面上,随着一声炮响,清军的水师率先向义军水师发起了进攻。清军的水师战船虽然比义军的船只要少得多,但在体型上却要大上不少,并且大都配备了大炮。借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作为参照物,战船上的清军炮手装填好弹药,向着义军水师打出了第一炮。虽然这第一炮落空,但随后其余的火炮也纷纷开火,震天的巨响刹那间传播开来。
随着轰隆几声闷响和四下横飞的木屑,处在最前方的一艘义军水师战船当场被打穿甲板,在江面上盘旋着沉下水去。紧接着,其余两艘义军水师船只也相继中招,开始下沉。好在义军水师官兵都是应募而来的疍户子弟,长年在大江大河或是海面上讨生活,水性绝对是一流的。因此在船只被打沉之后,船上的义军水师官兵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稍微划拉几下便爬上了后面的船。
可清军水师有炮,义军水师却几乎没有,仅有的少数几门老掉牙的土炮也完全无法与清军水师的大将军炮抗衡,所以在炮响之后很快便处在了被动挨打的状态。
义军水师主将区怀炅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如果在江面上迟迟打不开局面,势必会影响到夺取广州的整个计划。
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之后,区怀炅朝身边唤道:“刘天勇,吕望?”
“在!”两名黑瘦精干的水师军官答道。
“鞑虏的战船不多,无非是仗着火炮逞凶而已!你二人带上三百水性好的士卒,游过去夺了最前面的那几条鞑虏战船,我随后便率主力上前来支援你们!”
“遵命!”
未几,随着一连片此起彼伏的哗啦水声,数百条矫健的身影从船上窜入了水中,随后便消失不见,只剩下水面上还未散去的一层层涟漪。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战船上,清军水师游击看着义军水师船只不断地被击中,兴奋地涨红了脸,指着前方大吼道:“快开炮,不要停!把那群可恶的南蛮子全部送到水底下去!”
伴随着清军水师游击兴奋的大喊,炮声也接二连三响起,每当前方有一艘义军船只被击中,都会换来清兵们的阵阵欢呼。
两方水师在江面上交战的同时,新南城南端城墙上的火把也越来越多。很显然,城中的清军已经针对义军可能进攻的方向加强了防守力量。
突然,处在整个水师队列右前位置的一艘清军战船上的清兵吃惊地发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水中“腾”地窜到了船上。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哗啦水声响起,无数条湿漉漉的黑影从江中突然冒出,以无比惊人的速度窜到了船上。而附近的几艘清军战船,自然也是同样的遭遇。
“敌袭!”“敌袭!”船上的清兵惊慌失措地大叫道。
而上了船之后的义军官兵未作丝毫犹豫,从肩上摘下短刀、短斧便朝清兵发起了进攻。一时间,船上断肢、碎肉横飞,猝不及防的清兵纷纷被砍到在甲板上。尽管夜晚光线不好,但也没有影响到杀得兴起的义军官兵,他们都是光着膀子上船,只要隐约看到一个穿衣服的便是一刀。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刚才还兴奋异常的清军水师游击脸上已经尽是惊慌之色。
……
“好!”看到己方的水师终于将清军水师赶开、并靠上了北岸之后,陈子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只要我军将士同仇敌忾、奋勇向前,鞑虏亦不过如此!”
等靠上了北岸,船上的义军官兵纷纷登陆,在岸上集结,一架架长梯以及撞木等攻城器械也被从船上搬上了岸。
而城头上的清军发现了城下人头攒动的义军之后,顿时发出连绵惊呼。城上一串串来回窜动的火把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久,随着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上了岸的义军官兵扛着长梯正式发起了进攻。而与此同时,城头上清军官佐的口令声也接二连三响起,随即便有铺天盖地地箭雨朝着城下的义军扑来。
……
随着城南的喊杀声逐渐浓厚,埋伏在城东大东门之外的义军官兵清楚地看到,在东面城墙上,一条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正急速地朝南面城头而去,很显然是要去支援南门的守军。
“大人,率部驻守大东门的于头领给我们发来信号,李虏已经亲自赶往城南支援,大东门附近的鞑虏兵力单薄。我军已经可以按照原计划从那里直接进城!”一员亲将来到了陈子壮身边禀报。
陈子壮连忙看向大东门方向,果然发现了城头上一连串火把正在按照某某些特定的方向来回摇曳。
“大人,看来清虏的主力真的被吸引到南面去了!”监军道麦而复指着东面城墙上逐渐稀薄的火把对陈子壮道,“我军何不乘此良机,一举入城?”
陈子升虽然心中依旧疑虑重重,但看到麦而复和其余的一众幕僚、义师将领几乎都抱着立即进城的想法,只得暂时把劝阻之言咽下,默默地等待着陈子壮的决定。
陈子壮静静地看着大东门,又不时地看看城南的交战情况,一时没有开口。此刻,他正在心中反复的纠结、权衡。为了实现夺取广州的最终目的,陈子壮当然希望越快攻进城去越好,但弟弟陈子升之前的那番话也引起了他的警觉,前去张贴檄文的家僮迟迟未归、信使突然换人这一些列因素确实值得怀疑。并且,今天晚上的情况也的确隐含着一丝怪异,虽然战场形势的发展与自己预料的一样,清军被己方登陆的军队成功地吸引到了城南,但整个过程似乎有点太过顺利了。
不过,沉默了半晌之后,陈子壮最终还是下了决定:“给于头领回信,我等即刻前往大东门外。届时,我将亲自率军入城。”
这时,陈子升却不再沉默了,而是赶紧劝道:“眼下城中的情形尚未明了,兄长需要总揽全局,切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就让小弟率部分将士先行入城,一探究竟,若真无危险,兄长再率主力进城也不迟!”
陈子壮身边的众人虽然都希望早点攻进城去,但经过之前与清军的长期斗争,最起码的警觉还是有的。因此听陈子升这么一说,众人都觉得,先派出部分人马进城试探也的确更稳妥一些,于是纷纷出言赞同。
“二位大人不要争了!”正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闻声一看,却是义师中的大将郭权忠。这郭权忠本是广州左卫的世袭千户,为人耿直、作战勇猛。清军攻陷广州之后,他不甘心剃发降虏,便率领一些老部下前去投靠了正在组织义师抗清的陈子壮,随后又因知晓兵事而被陈子壮委以重任,负责统率规模最大的一营共四千余士卒。
只见郭权忠走到陈子壮身边郑重地抱拳道:“大人,乔生先生说得对。清虏向来诡计多端,我军不可不防。但若清虏真的上钩,我军却没有抓住如此良机,也势必可惜,因此派出一支人马先行进城试探是必要的。而乔生先生之前又鲜有机会单独掌军,让他去不太合适。还是让末将前去吧!”
陈子壮想了想,还是点下了头:“也好,郭将军多加小心。我再拨一部分战马给你,若发现情形不对,且不可恋战,赶紧退出城外。”
“遵命!”郭权忠抱拳应诺,随后又道,“大人可否借一面帅旗给末将?有了大人的帅旗在,城中的鞑虏必定难辨真伪,即便有阴谋也会提前暴露。”
陈子升立刻明白了郭权忠的想法,他这是不顾自己的安危去给陈子壮以及后面的义师主力排除风险,当即喉头一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悲凉:“郭兄……”
郭权忠爽朗地笑道:“乔生先生不必多虑,能杀得了我老郭的鞑虏还没生出来。我只不过是进城试探一下鞑虏的虚实,去去就回。”
随后,见陈子壮迟迟没有开口,郭权忠又不由得有些急躁:“大人为何还在犹豫?若无大人的帅旗,我等进城试探的效果便会大大减弱!为了全军的安危,为了此次光复广州,大人难得连一面旗子都舍不得吗?我回来之后还给大人便是!”
陈子壮叹了口气,朝身边的亲将道:“拿一面备用的帅旗交给郭将军。”
多谢大人!”郭权忠再次露出了笑容,随后又来到了其余各营义师的主将面前,说道,“到时候,各位兄弟便率军跟在我老郭之后,不过不要跟得太紧,等我营全部进了城,并且城中又没有任何异常,你们再进去!”
“知道了!”“郭兄放心!”其余各营主将纷纷应诺道。
听着郭权忠大大咧咧的声音,陈子壮却是一时默然,看向远处的双眼中也隐约泛起了几点晶光。
……
与此同时,广州城大东门内
大东门由两道城门组成。此刻,在第二道城门的门洞里以及之后的空旷地上,正默默地矗立着一支足有千余人的骑兵,人人披挂整齐,严阵以待。无人举火把,也无人发生一点声音,只有战马在不时地喷着响鼻。
李成栋站在第二道城墙的城头上,将身形隐蔽在黑暗之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的养子李元胤也站在一旁。
“都准备好了吗?”继续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李成栋朝李元胤问道。
李元胤点点头:“回父帅,都准备好了!”
“这就好!”李成栋冷冷一笑,“他妈妈的,陈子壮那个瓜怂以为自己谋划得天衣无缝,等会儿咱老子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此次若是重创了那帮南蛮子,全军将士定会重新鼓足勇气,坚守到朝廷援兵的到来。如此一来,咱爷俩可就算立下了大功一件。”
李元胤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父帅英明!”
李成栋又看了看城下待命的一千多步、骑兵,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些可大都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其中还包括了佟养甲的五百标营甲骑,个个久经战阵且装备精良,对付城外那些的那些仓促组建的乌合之众完全可以做到手到擒来。若是陈子壮真来送死,那倒是再好不过!就怕他不来!
“大帅,”过了一会儿,一名传令兵跑上了第二道城头,来到李成栋跟前小声的禀报道,“贼军果然往大东门来了,看那旗号,竟是由贼首陈子壮亲自率领。”
李成栋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如果此次这能一举擒杀陈子壮,余者岂不一哄而散?
“知道了,让城头上的人好生隐蔽!若是谁提前露了行踪,咱老子要他的命!”李成栋压住内心中的激动,对传令兵道。
“遵命!”传令兵应诺之后转身离去。
……
不久,义师大将郭权忠所率的四千余先头部队便来到了大东门外,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其余的一万多义师官兵,与先头部队大概保持着百步左右的距离。
来到城下,郭权忠让人发出信号。很快,城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一人从城头上伸出脑袋喊道:“来的可是陈大人?”
郭权忠听出了城上之人的声音,那是于金虎身边的一个护卫头目,那独特的鸭公嗓让人只要听上一遍便能牢牢地记住。但郭权忠也多长了个心眼,立刻对城上答道:“陈大人就在我身边,他让我问一下,于头领和张头领何在?”
“那就好!”那人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大东门的少数鞑子已经被我们制服,但其它城门的鞑子可能发现了异常,正往大东门城头赶来。于头领和张头领已经各率一队弟兄前去应付了,你们快点进城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郭权忠仰头看向大东门城头的两端,果然看到南北两个方向的城头上都各有两团火光撞到了一起,随即,刀兵碰撞声、惨叫声接踵而至。
“进城!”郭权忠沉默片刻,下达了命令。
得到命令之后,义师先头部队开始从大东门鱼贯而入。
郭权忠和一众护卫恰好处在队伍中部的帅旗下。趁着前面的人还未完全进城的时候,郭权忠继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南北两端城墙上的情况,发现两团火光正在逐渐地向大东门城头压缩,刀兵碰撞声和惨叫声也更加浓烈,似乎是前去阻击的花山盗扛不住了。
“城下的弟兄们快点,于头领他们顶不住了!”刚才喊话的那个“鸭公嗓”的声音更加急切了,朝城下喊了一通之后,似乎又在招呼身边的同伴:“弟兄们,去和鞑子拼了!”
郭权忠听着城头上的动静,心中也逐渐地急切起来,等前面的人全部跑进城之后,便立刻唤过身边的护卫,催动胯下坐骑紧跟着跑进了大东门。
此时,虽然南北两端城墙上的喊杀声逐渐激烈,但大东门的两道城头以及之间的瓮城却相对比较平静,随处可见花山盗打扮的人在给进城的义师官兵指示方向。
当郭权忠身边的那面绣着“陈”字的帅旗由护卫擎着进了瓮城内之时,最先进城的义师官兵已经奔到了第二道城门前。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第二道城门也在逐渐开启。
此外,另有一些义师官兵开始沿着马道跑上第一道城头,准备按照郭权忠的指示控制住大门,以防意外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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