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友龙召开军议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江西,另一场军议也正在进行。
南昌府丰城县境内,自吉安北上的湖广镇各营在这一代扎下明营。夜空下一片灯火灿烂,星星点点的灯笼布满旷野,如同银河倒映在大地。
中军帐内,各营营官悉数到场。正中的大幅地图上,敌我双方的态势一目了然。
本月初拿下吉安之后,稍做休整,庞岳便开始挥军北上直趋南昌。而自从得知吉安失守以后,谭泰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湖广镇的动向,此时数万大军齐动自然没能瞒过他多久。
湖广镇大军的前锋刚进入临江府,便不断发现清军的游骑,双方的前哨部队一路交战,互有胜负。刚一进入南昌府境内,又有斥候回报,前方发现清军主力,从旗号上看,领兵的正是谭泰的副手、镶白旗满洲固山额真何洛会。
两军相互发现对方的存在之后,立刻派出前哨部队对附近的一系列关键地势展开了争夺,最终互有得失、形成对峙局面。此时若站在高处从湖广镇的营地朝北看去,可以看见不到二十里外同样是明营连绵、灯火辉煌。
经过之前的不断试探,庞岳以及手下的主要将领们基本上都已经能看出,此番何洛会领军前来多半还是以试探湖广镇的虚实为主,从目前呈现出的兵力部署来看,并没有多少拼死拦截的意思,但也不会轻易让湖广镇占了便宜去。
然而不管何洛会的真实意图是如何,湖广镇要想尽早北上解南昌之围,接下来两军之间的一次正面交锋都是不可避免。
在今晚的军议上,庞岳先是带头总结了这些天与清军的一系列小规模战斗的得失,随后宣布了明天的作战目的和大致安排,并按照总参谋司拟定的作战方案,将具体的作战任务一一分配了下去。各营营官都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有几个营根据本营的实际情况提出了一些微调的建议,庞岳认真听完之后都采纳了下来,并在作战方案上进行了相应的完善。
整场军议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简单而高效。这也是庞岳一直以来主张的风格,能尽快地谈完正事就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但今晚的军议结束后,庞岳却并没有急着宣布散会,而是难得地跟部下们闲聊了起来。
“周明,我记得你在出征前曾说过,这次一定要拿下谭泰跟何洛会的狗头,让南侵的数万鞑子都把命留下。有这回事吧?”庞岳看向了石有亮。
“大帅的记性真好,我是说过这话不假,当时喝了点酒,所以才把牛皮吹得大了些。”听到庞岳提前些事,石有亮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大帅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茬了,多少给我这大老粗留点面子。”
周围爆发出一片笑声。
“你这大块头,心思倒还不少。不过你可别多想,你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可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庞岳也笑了起来,说完石有亮,又看向在场的其他人,“现在大家都来说说看,老石的这个想法如何?”
“他能这么说实在是太难得、太谦虚了,要是按照他的一贯风格来,一次不在嘴上歼敌十万八万的,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卢启武戏谑地笑道,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揭伤疤的机会。
在这位老冤家面前,石有亮自然是不肯吃亏的,果断瞪起眼睛骂了过去。双方都不甘示弱,好在张云礼、崔守成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才避免了中军帐变成茶栏酒肆。
“看起来,大家都觉得老石的想法过于大胆,胃口未免太大。”庞岳说道,“这么认为也没什么错,毕竟咱们都是从一场场战事中亲身经历过来的,深知战场之多变、用兵之艰难,深知歼敌取胜的艰辛。那些挥挥手就战退千员将、跺跺脚就杀退百万兵的神话也只有在戏文里、在说书先生的嘴里才会出现。”
在场的众人又一次发出会心的大笑。当然,石有亮除外。
庞岳微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圈,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我此刻要告诉各位的是,老石当初所说的也正是我心中所想。”
军帐中顿时鸦雀无声,几乎连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除了庞岳和张云礼之外,在场的将领们几乎都愣住了。有几人的笑容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就那么僵在脸上,张着嘴,表情着实有些古怪。
大帅不按常理出牌啊!此时此刻,众人心里几乎都徘徊着这样一个声音。
众人吃惊的表情,庞岳都看在眼里,却也没有感到意外,继续说:“我知道各位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之前总参谋司公布的战略目的是歼灭赣南清军,解南昌之围,并击退南侵之敌,随后的一系列战术安排也是围绕着这个来进行。如今赣南清军已灰飞湮灭,南昌也已遥遥在望,我却又提出要全歼南侵之敌,各位有些猝不及防也可以理解。但是请各位相信,我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得来的,也并非只是一个空头想法。早在出征之前,我就与张副将一道定下了这个目标,并已针对此制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
这个总目标的确是庞岳在出征前就已定下的,之所以没有马上公布,是因为他让部下们一开始就带着个沉重的思想包袱去作战。而如今,吉安已经拿下,大军兵锋直指南昌,这个目标对于湖广镇来说也就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军帐内众将的表情由惊讶转为肃穆。他们刚听这个想法时的确是有些意外,但长期以来的追随让他们早已建立了对主帅庞岳的信任。不管是多么大胆的想法、多么宏大的目标,只要是庞岳决定去做的,他们也就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
“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并不是我乐于舍易求难,而是眼下的大明太需要喘口气了。”庞岳的声调不高、语速也不快,但一字一句在众人听来同样是掷地有声,“如果只是以击退南侵之敌为目的,的确更容易办到,目前鞑子的根基不在南方,只要受阻的时间一长,便自然会退去,就像去年初的长衡之战一样。但各位要知道,满洲鞑子绝对是华夏历史上所遭遇的最凶恶敌人,比突厥、契丹、蒙古等等都要凶恶。他们绝不仅仅满足于南下打草谷,侵吞九州、让天下所有的汉人都梳起给他们当奴才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不达到这个目的绝不会停歇。如果我们只是将他们击退,他们明年又会马不停蹄地卷土重来。如今大明只剩下了数省残破之地,又能经得起几番这么接踵而至的折腾?”
在场的众将听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庞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而眼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此番南侵的鞑子包括了近两万八旗和三万余绿营,北直隶、山西和江浙的精锐营头被抽调近一半。只要我们能让这些人全部把命留下,就不愁不能让鞑子消停两年,给大明、给我湖广镇争取一段休养生息、积蓄国力和军力的时间。”
平缓的语气中风起云涌、豪情万丈。
军帐内,众将尽皆起身,甲叶的碰撞声响成一片。
“大帅,啥也别说了。你怎么谋划,弟兄们就怎么跟着你干。都到这份上了,要干当然就得干一把大的!”石有亮道。
“鞑子的兵力虽然略多于我军,却是从各地抽调而来,而我军则是此次熟悉、上下齐心。依我看,大帅的这一构想也算不上大胆。这一仗大有可为!”卢启武道。
“自追随大帅以来,某从未怀疑过大帅的决定!”崔守成道。
……
看着眼前一张张神情激昂的面孔,一双双坚定的眼神,此刻的庞岳同样心潮澎湃。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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