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是每一个健全的人类都能做到的,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这大约是人类来到这个世界后学会的第一个求生技能,也是最基本的技能。
有时候,你能活多久,取决于你能跑多久,取决于你能跑多远。奔跑,就是生命消逝的过程,耗尽气力的同时,也会耗尽生命。
如果雨,能在这时候下起来,该有多好。可惜一切都没变,乌云低弥,空气潮湿憋闷,地面上泥泞不堪,清晰地留下两行仓惶足迹。
不知道顺着小路向前跑出了多远,后来扯着周晚萍直接横转方向,离开小路跑进了山间荒野,不停地跑。
踉跄也不能降低速度,踉跄着跑,摔倒了再立即爬起来,然后再一次摔倒,分辨不出哪里是鞋哪里是腿,只是泥乎乎一片,最后全身都基本成为泥色,全然顾不到。
听到过一阵急促枪响,来源于徐科长他们停止的方向,看来他们完了。
气喘吁吁的周晚萍又一次跌倒在泥里,此刻周大医生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全身都裹满了泥,发丝黏乱地湿贴在额头,脸上,因为她不停用泥浆湿透的衣袖擦汗,原本艳丽的面容狼藉一片。
“我……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衣袖挽在臂肘上,本该暴露着的结实手臂全然泥色,泥污大手一把揪住了周晚萍的后衣领,不管不顾地直接把她从泥里扯起来,然后连提带推,不顾她在踉跄,不顾她说什么,继续跑。
一定有敌人在追来,必须跑,要么跑到落雨,要么跑到天黑。尽管她越跑越慢,也得跑,尽管身后的敌人越追越近,也得跑。不跑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跑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放弃
脚下不再是路,一会儿是草,一会儿是泥,一会儿是沙,一会儿是水;掠过树枝,划过灌木,擦过突石。低卷帽檐下的阔眉深深紧皱,细狭深邃的眼底反而平静得没有波澜。
她已经没力气了,她的腿已经软了,她几乎开始完全依赖提拉着她后脖领的手臂保持着直立。脚下猛然一滑,伴着一声低声惊叫,摔向坡边。
他手臂上的筋肉已经绷得不能再紧,已经因长时间过分用力而麻木,当身前的她突然歪倒,再也提拉不住,却仍然死死攥着不松手。
哗啦啦——碎石断枝陪着两个狼狈不堪的泥人滑落下了山坡。
“我……真的不行了……我……没力气了……我要休息一会儿……呼……”摔在坡底的周晚萍疲惫之极地喘息着不起来。
胡义自己的气力消耗也很大,如果背着她或者扛着她的话坚持不了多远,效率也更低,必须得继续跑。低喘着将倒地不起的她扫视一遍,抬眼,不远处一片沿着谷底生长的狭长树林。
“起来。”
“我……命令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胡义二话不说,双手各揪住她的一边肩膀,硬将她提起来,但是她根本不配合,等胡义的手劲稍微一松,直接又坐下了。
“只要休息一会儿。”
“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看到那片树林了么?至少你要坚持到那。”胡义尝试着给她一个看得见的希望,然后毫不犹豫把她又给拎起来了。
踉跄着重新开始艰难行进,看得见的目标给了她一丝支持,树林越来越近。
啪——
枪响,终于听到枪响了,来自身后的山坡上,感谢那是一支汉阳造,用在谁的手里都一样没谱距离不够近,子弹从胡义的身边飞过,目瞪口呆地砸进了树林。
这一枪,让胡义的神经猛然绷成了线,同时也让周晚萍在惊恐中释放出最后的力气。
继续奔跑,没命地奔跑,不敢再跑在开阔处,只能冲进树林,然后顺着树林奔跑,狼狈,仓惶,不回头。
周晚萍的体力彻底透支,匆匆,绿色的树叶在摇晃,匆匆,湿泞的地面也开始摇晃,耳朵里开始有哨音,持续地响,听起来很恶心,恶心得听不清周遭。尽管被他扯着,被他拽着,被他扶着,被他搀着,也不能再坚持。
脚下猛然踏空,重重倒下,落进泥坑里,眩晕得发不出呼喊,再也起不来。
胡义停下了,没有去看跌倒在泥坑里的周晚萍,而是看着前方,晦暗的乌云下,泥泞的草地,开阔一片,潮湿清晰。这里,是树林尽头,大约二百米外,才会有新的遮蔽。
“你跑吧……还来得及……”
胡义侧低下头,发现她虚弱无力地靠在泥坑里,也在看着泥泞的对面。
呼——
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紧锁到现在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摘下了斜背在身后的步枪,迈进了身边的泥坑。反身,右腿半跪,左腿半蹲,哗啦一声利落地拉动了枪栓,枪托抵肩,举枪,眼里再无波澜,静止。
周晚萍静静看着身边这个瞬间变得专注的男人,看得有点失神。他半跪在泥里,他全身都是泥,他那不是人的帽檐上有泥,枪身上也有泥,他忽然冷冰冰的像泥塑。一直觉得他不太一样,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现在好像看懂了,他是泥土,是大地,哪怕泥泞着的时候,也让人觉得踏实,厚重无底。
“跑。要跑过去,快跑。”话音很低,语气很淡,好像根本不是出自这个静瞄树林的泥塑之口。
“我……跑不动了……再也跑不动了……我……就是个累赘……”
“那就爬,爬过去,现在。”
“呜”她哭了。成熟端庄全不在,任恐惧与悲伤化作无力的泪水。
“不想死就快走”他的语气转冷。
“呜……可是我……”
“如果你过去以后我还没死,那么我们就都不会死。如果你这个累赘还赖在这里鬼哭,那就都会死。还不走”
她哭着爬出了泥坑,哭着爬进了泥泞草地,身后传来他最后一句厉喝:“给我闭嘴”
不知道敌人追来了多少,不知道能拖延多久,不知道周大医生能逃离多远,当了警卫员也逃脱不了阻击的命,那就来吧。
树林很静,不算茂密,也看不出太远。
似乎传来了细微声音,眼睛瞬间眯起来,枪口微转指向几十米外的绿色间隙,停下吧杂种们猛扣扳机,快速拉推枪栓,猛扣扳机,快速拉推枪栓……
啪——啪——啪——啪——啪——毫不拖泥带水的五发速射。
第五枚弹壳刚刚跳起在空中,已经缩身收枪,扯出一排新桥夹,咔擦一声利落地压进弹仓,哗啦——枪栓再次复位,重新在泥坑里半跪起身,据枪静止。
安静了一小会儿,细碎声再次响起,枪口刚刚概指向声音方向,声音消失,另一边又出现了声音。
狗x的这是在交替接近,老子照样敢蒙着伺候你。枪口不动,静待另一边的声音消失,这边声音再起,循声速扣扳机……
子弹穿过树叶,钻过缝隙,划断枝杈,胡乱地冲透了细木,微微变线,不知飞向了何处,只有几片落叶诡异地飘荡下来,静静落进泥泞。又五次清脆响亮的射击声,回荡在暗秘的树林里。
第三排子弹已经装填完毕,再次等待主人的命令,一双细狭的眼贴在表尺后静静注视树林,等待着余光里的变化
几十米外突然出现一个模糊人影,猫着腰快速冲向侧边一株大树。
本能将枪口猛晃过去,啪——枪响同时,目标一个趔趄跌倒。
枪身不动,右手迅速撤离扳机去拽枪栓,却见目标重新窜了起来,就近躲在一颗树后。这个杂种没有被打中,而是脚滑摔倒,此刻被迫躲贴在一棵不太粗壮的树后,露着枪身,露着衣角。
树于直径三十公分左右,倒霉鬼你该找个更粗点的,胡义心里这样嘀咕着,瞄着树于再开一枪。
啪——
木屑崩落,没透。快速上弹,瞄准那个白花花的弹着点再补一枪,啪——
子弹嚣张呼啸,狰狞入木,力透这棵树于,余势未衰,竖翻着跟头变向冲进了绿色茂密。这次确实穿了,仍然没打着。
目标意识到错误后,迅速改为趴在树根后了,老手。
正在拉动枪栓,刚刚跳出一枚弹壳,准备再一次射击,猛听到树林里另一边枪响,啪——
噗——子弹透过坑边擦着胡义的身体入泥。猛缩回身,第二枪便到了,接着是第三枪,第四枪,第五枪从泥坑上飞过。
躺在泥坑里猛拽枪栓,哗啦哗啦两声快响,弹仓里剩余那两颗子弹被卸出,翻滚着落入泥水,直接重新填进一排新的,然后轻轻将枪栓复位,此时,头上的枪声也停了。
迅速从泥坑的另一边探出头来,据枪冷看。先前的目标借着同伙掩护,已经换了位置,身影刚刚消失在一颗真正粗壮的大树后。
好吧,你行。反应迅速,处理得当,你很得意吧,狗x的那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查数,你给我数清楚了。调转枪口,朝刚才掩护射击的方向迅速开出两枪,第二颗弹壳摔进泥水的时候,枪口已经重新瞄准那棵大树等待着。
来吧,你应该记得,你肯定记得。你的距离已经可以考虑手榴弹了,我在装填,你可以再冲十米,你也可以尝试现在就送我一颗手榴弹,来啊狗x的,别让我瞧不起你
当胡义在心里念完了这段咒语,愿望便实现了。大树后的人影冲了出来,试图再进一步,低身窜向更近的可隐蔽位置。但是……冲出来的那一瞬间,那个身影踉跄了,不是被绊到,也不是脚滑,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泥坑边缘的枪口正在指向这里,并没有如他所料缩回去装填。想重新回到树后,身体重心却不再受控制,于是踉跄了。
啪——枪响。
哗啦——弹壳跳起。
啪——倒地后的目标第二次中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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