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孩子多了,父母总有偏颇。≥,
友军团看上了胡义,不只是因为他是个将才,也因为胡义与其多有交集,王朋说胡义是他亲家,陈连长也夸他与众不同,所以友军团找陆团长换人。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主力团,只要胡义过去,不是侦察连连长也是主力连队,早晚平步青云,这对友军团和胡义而言是双赢的好事,可惜陆团长断然回绝,所以他们依仗受宠的主力身份要从师里打主意挖人。
师里的想法当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胡乱拆独立团的台,独立团长得再难看也同样是亲生的,身为家长偏心可以,不能太无耻,且先看看胡义到底是个什么人再说。本该派个人事部门的来摸摸底,又觉得太扎眼怕陆团长炸庙,于是宣传部门的来了。
在三国演义里,蒋干的行动虽然失败,但要承认,蒋干是个挺认真的人,工作很到位。这位‘蒋干事’虽然比‘蒋干’多了一个事字,认真劲儿可一点不少,调查要细致,绝不能以点带面,同僚,下属,群众,都得问到才客观。
头一位他找上了独立团政工干事苏青,苏青过去在师里呆过一阵,认识,见面寒暄过后,蒋干事称此行是来挖掘上一次战斗素材,苏青当初在大北庄病着,哪知道战斗细节,于是蒋干事顺势转问:“九连连长胡义……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苏青可以给出很多答案,逃兵,败类,自私,不思进取等等,但身为政工干事,她回答:“我个人认为,他是个……不完美的战士。”
辞别苏青,蒋干事考虑下一步要找个胡义的同僚谈谈,正想去一连,迎面遇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军人,谁呢?高一刀!
别看高一刀只是个小小连长,嚣张的猛将从来不缺名声,师里照样有风闻,虽然蒋干事没见过高一刀,可如黑铁塔般强壮高大的军人可没几个,带着两个战士走路直打横,刺刀竖在肩后雪亮耀眼,错不了!
当即上前招呼,自报身份道明来意,接着掏出小本拿出笔。
高一刀是碰巧回团,刚到,一听这位是师里来的宣传干事,来挖掘上次战斗素材,心说好么,嘉奖过了还不够?还要把个九连捧上天?敲锣打鼓快板书地演?
“高连长?高连长?”
被蒋干事催了,高一刀才回过神:“嗯?哦,你刚才说要问什么?”
“对于上次的战斗,你怎么看?”
“嗯……虽然我没有参加那次战斗,但我们二连留守排参加了,实话说,亏了九连当时弹药够……不过,武器弹药固然重要,但战斗胜利的决定性因素是人!”
“哦?”这位蒋干事不是军事人员转行的,于军事方面是门外汉,现在他听到高一刀的说法刚好和陆团长说的相反,不由来了兴趣:“等我记一下哈……你说你说。”
“只要有勇气,人能胜天!那次战斗的关键,是战场右翼的胶着;而右翼胶着的关键,是一个勇敢的战士造就,他叫田三七。很不巧,田三七曾经是我二连的兵,他是最好的战士,我送给九连的,现在看来……我当初这个善举挽救了全团啊!”
蒋干事听得有点呆,明明是与陆团长相反的看法,怎么觉得还是有点怪呢?
“咳咳……嗯……那么,身为二连连长,在你眼里九连连长胡义是个怎样的人?”
“你问胡杂……咳。”杂碎的‘碎’字被高一刀生生咽下去了,差点噎着,家丑不可外扬这道理他懂,故作慎重地考虑一下,踩踩脚边的石头在胸前交叠抱起两膀,然后抬起头,一脸正经:“你算问着了!在独立团,四个连长,我高一刀跟他胡义的交情是最‘深’的!呵呵……我‘太’了解他了。”
蒋干事心说您说话就说话,非把某些字咬得那么重是什么毛病,听着累:“能不能以一个连长的角度评价一下?”
“当然能,以我这个二连长的角度看,他就是个吃子弹的败家子!他是个拿弹药堆战斗的莽夫!我们独立团为什么越来越穷?值得深思啊!”
阳光好温暖,晒得蒋干事一脑门汗。
……
卫生队病房,何根生顶替了葵花来帮忙,查伤情换绷带。
一个二连伤员一把将何根生推了个跟头:“滚一边去!我的伤用不着国民党管!”
病房里一瞬间静了,这里有二连的伤员,三连伤员,九连伤员,王朋连伤员,陈连伤员。
何根生没什么表情,起身拍了拍灰,一边捡拾掉落的绷带一边道:“我只是个卫生兵。”
“呸!你就是个小杂碎!”
这句话顺出口后,友军团那些伤员没听出什么感觉,三连的伤员集体把目光转向那些九连伤员,而九连伤员的目光正在集体转向骂人那位二连伤员。马良睁开了眼,他刚刚梦见流鼻涕了,叹了口气,勉强半坐起来,摸到床边的破茶缸子,卯足全身的虚弱力气朝目标甩过去,直接飞在骂人那位后脑勺上,破茶缸子打脑袋,那是真响。
友军团伤员们个个惊愕:“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三连伤员惊慌回答:“犯了忌讳。赶紧挪地方,快躲!”
“可我这腿没拆板呢……怎么挪?”
对话还未结束,另一个破茶缸子已经从某个绷带吊胳膊的二连伤员手里飞起来了,看方向是飞向马良那张床,可惜他是俩胳膊都带伤,力道不足,关键是那茶缸里还有半缸子水,根本没能飞到预期目标,连缸子带水全扣在马良隔壁那张病床上了。
咣啷啷哗啦啦……“你姥姥啊!”
可怜那头正在幸福春眠中的熊,现在眼冒金星一脖领子水,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风暴瞬间形成了,茶缸子,饭盒,勺子,枕头,鞋,能飞的全飞了起来,二连伤员与九连伤员玩命互投一切,扔光了手边所有能扔的之后,连夹板和拐杖也上了场,然后腿脚不便的开始爬下床,爬向对方要撕扯,胳膊有伤的已经相互踹上了。轻伤不下火线算个屁,重伤也照样当英雄,谁怂谁是狗养的!
三连伤员和友军团伤员倒了霉,一个个抱着脑袋拼命逃离地狱般的战团,或者拖着伤腿死命往床底下钻。
田三七动也不动地躺在风暴里,一声深深叹息,闭上眼不听不看。
何根生呆呆站在风暴里,听着咬牙切齿的喝骂,看着眼花缭乱的飞舞和撕扯踹打,从军以来第一次忘记了他自己是个卫生兵。也许某些九连伤员们是因为与二连的仇恨,也许某些九连伤员们是为了维护九连的尊严,何根生仍然感觉他被承认了,这是他从军以来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归属感。
那些撕扯抓挠在一起的伤员们都是鲜活的面孔,虽然他们相互愤怒着,狰狞着,但他们是生机勃勃的,有爱,有恨,向往尊严,不像曾经那些麻木的面孔,不是那些僵尸般的影子。在何根生眼里,这混乱的风暴……像是希望的寓言。
“全体集合!”
这一声大喊让激烈战斗中的场面刹那定格,全病房里的伤员都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动作呆呆偏过头,病房门口站立着飘飘白大褂,周大医生这一嗓子似乎把时间都给喊停了,她对效果很满意,确实比喊‘住手’好使得多。
她的表情并不愤怒,一如往常的悠然自得:“都干什么呢?嗯?想在病房里挖战壕啊?瞅瞅你们一个个的作死德行!活腻歪了吗?缺心眼的样儿……”
面对白衣女神,满病房里连个屁都不敢放,有的伤员呆呆放开撕住对方的手,导致咕咚咕咚的跌倒声,而摔落在地的伤员也不敢叫唤。
这寂静氛围不错,她也不打算多说,正打算叫小红和葵花进来打扫战场,却听得身旁传来阵阵写字的沙沙声,扭头一看,一位不认识的正在门旁捧着个小破本子记录着:“哎?你是哪冒出来的?”
那人不好意思笑笑:“我姓蒋。您是周医生吧,我在师里见过您一面……”
……
蒋干事想采访战斗英雄田三七,可田三七称伤重,不方便说话。
蒋干事又采访战斗英雄马良,可马良称他不是重机枪组的,只是在碉堡里做观察员,英雄不是他。
结果一头**的熊拉住了他,自称战斗英雄,这让蒋干事喜出望外,小本子又掏出来了:“哦?你是九连的?太好了。”
“关于那场战斗,我是最有资格说的!啊……我是九连三排长,也是九连最好的机枪手!”
一个伤员插嘴:“好意思么你!”
熊怒回道:“滚蛋!老子又没说全团。”重新面对蒋干事恢复郑重表情道:“全团我是第二!刚我说到哪了……哦对,那场战斗,最关键的是右翼,懂不懂?而我呢,嘿嘿,正是右翼指挥员,没想到吧……哈哈哈。当时那可太危急了,我临危不乱,巧定计……后来我一想,牺牲我一个,幸福全天下,我要不上全玩儿完!”
又一个伤员听不下去了:“你右翼怎么就成了关键呢?没有重机枪组在碉堡里填人有右翼可言吗?”
被打断的熊又怒了,正欲反驳,蒋干事赶紧转换话题:“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连长?”
“我们连长?说什么?”
“比如他的优点缺点。”
“我们胡老大那优点多了去了,三天三夜我也和你说不完!缺点么……”熊十分认真地抓了抓他的湿脑袋:“就一个,闲着没事总踢人,简单有效,踢我最多,他穿的可是军靴,真疼!不是我吹,你这身板估计撑不住他一脚。”
……
同僚,下属,都接触过了,离开卫生队的蒋干事打算看看群众们的看法,结果还没穿过操场,一个邋里邋遢脏得看不出穿什么衣裳的人扯住了他。
“长官,我听说您是八府巡按?是吧?”那人问。
蒋干事纳闷:“你是……”
对方竟然噗通一声给跪了,猛地悲怆道:“长官,我要伸冤!”
……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