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金刀可以确认,确认她这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这声音出自于大兄弟之口,给她的感觉是柔和、温润,能够令她忘却一切烦恼,当然也包括眼下的焦急。
这一刻,在她的眼里,这青年的风采已经超过了天地会万众景仰的总舵主陈近南。
“为人不识陈近南,便是英雄也枉然。”
这句话流传在这个时代的江湖里,可见陈近南是如何的丰神伟岸,令人敬佩。
贾金刀是见过陈近南的,虽然以她的身份只能是远远地凝望。
但是这大兄弟却是近在身边的,比陈总舵主更年轻,更英俊,更令她心折。
纵使她不知道为何心折,更不知道这大兄弟的武功究竟如何,她也只能依言坐到了大兄弟的对面,端起那杯酒来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说道;“多谢大兄弟你夸奖。”
忽然间门外喧哗大作,有无数人叫嚷,“那反贼现在何处?”
贾金刀骤然从陶醉中惊醒,再次变了脸色,惨然道:“大兄弟,外面来了这许多敌人,姐姐怕是保不住你了,今天姐姐就跟你同赴黄泉罢。”
钱青健又笑了,说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你只管出去杀个痛快,想杀几个就杀几个,我且在这里为你满上一杯水酒,你若是杀累了,就回来喝上一杯,若是杀烦了,咱们就换个地方去喝酒谈天。你去罢。”
听了这话,贾金刀豪气顿生,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笑道:“好!咱姐弟俩今天就演一出温酒斩华雄!”
贾金刀平时与天地会的其他成员执行地下工作,时常混迹于茶楼酒肆,听惯了评书唱词,其中就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这段,恰好她丈夫姓关,又留得一部长髯,所以她对关羽的故事记忆最为深刻,对关羽的为人也崇拜有加。此刻身陷绝境,慷慨就义之前,自然而然就联想起关羽来,只把这大兄弟当作了刘备,自己化身为关云长,斩得了斩不了华雄先放一边,拍马杀出则是必须的豪迈。
看着贾金刀出门,钱青健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韦小宝和小桂子,说道:“你们俩孩子该吃吃该喝喝,在这酒店之中,我保你们安然无恙。”
韦小宝和小桂子原本已经躲在了室内角落,闻言大着胆子回到了他们各自的桌上,却一时不敢动筷,只盯着钱青健看个不停。
此刻这小酒店里面,正经酒客均已离去,店老板早从后门逃了,小二去追那几名客人要账是假,逃离是非之地是真,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钱青健、被海大富点了穴道尚且委顿在地的茅十八、韦小宝和小桂子四个活人。
钱青健不再理睬俩孩子,回过头来看向茅十八,心说这人麻烦的紧,若是让他起身,啰嗦起来很是不爽,不如给他找点事干。便道:“茅十八,你想不想恢复行动?”
茅十八原本被点穴道之后就口不能言,此时却不知怎的就能说话了,急道:“当然想了,那大姐杀鞑子杀的好过瘾,俺也想跟着杀一杀。”
钱青健笑道:“外面刮风下雨你不知道,你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也不知道么?你若出去就是个送死的料,我这里跟你打个商量,你若是同意,我就让你起来,你看如何?”
茅十八两只豹眼在钱青健的脸上转了几转,疑惑道:“你会解穴?”
老钱喝了一口酒,淡然道:“不怎么会,就瞎解,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
茅十八爽快道:“死马当做活马医,我愿意试试,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好。”老钱一指室内满地的死尸,“这些死尸气味难闻,减人食欲,你起来到那老太监的身上找找,看看有没有淡黄色粉末。若是有,就撒一点在这些死尸的伤口上,然后去后厨弄些水来把地面冲干净。”
茅十八原以为这前朝书生模样的青年想让他护送突围,却没料到让他做的竟是仆役打杂的活计,心中老大的不爽,刚要推脱时,却听青年又道:“你若是不愿,就继续躺在那里好了,有死尸作伴,你也不寂寞。”
“好好好,我愿意!”说了这句话,茅十八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恢复了知觉,一骨碌爬起身来,呆呆看着兀自坐在角落桌边的青年发愣,心说这人也没有到我身边点戳按摩,怎么就解了这穴道了呢?难道说那老太监点穴时力度较轻,此时竟是穴道自解?
钱青健道:“还愣着干嘛?干活啊!莫不是想要赖账?”
茅十八心说不管怎样,就算这书生是蒙对了我穴道自解的时间,此事也是无法理论,只能算他蒙的准,便道:“我茅十八吐口唾沫砸个坑,从来不赖账。”
边说边走到海大富的旁边,从他怀里掏出来一些瓶子盒子,却不知哪一只瓶子盒子里装的是淡黄色粉末。
“小桂子”,钱青健适时发话,“你去帮茅十八找一下化尸粉,我想你应该见过海大富用这玩意。”
钱青健知道,海大富在深宫之中潜伏多年,名义上是替顺治帝追查一桩疑案,实际上却是为了谋取,而清廷后宫之中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的事情每一天都在上演,绝不会是从韦小宝进宫之后才开始的。
不论是追查董鄂妃的真正死因,还是谋取,各路人马总少不了明刀暗箭,杀人是常有的事情,而海大富使用化尸粉来消除尸体也应该是常有的事情,他不必回避,也不易回避他身边伺候他的这个小太监。
果然,小桂子用行动证实了钱青健的推断,他走到茅十八身边,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化尸粉”的瓶子,这瓶子海大富是随身携带的,只有回归宫中且数日内没有计划外出时,才会将这些药品放回药箱。
“哦,那就让小桂子来使用化尸粉吧。”钱青健临时改了主意,“茅十八你去后厨拎水。”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小桂子果真见过海大富以化尸粉化尸,依葫芦画瓢,从茅十八摆在桌上的物事里面挑拣出来一个小匙,然后打开化尸粉的瓶盖,用小匙舀了一匙,洒落在海大富的手臂伤口处。
随即海大富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
这场景小桂子是司空见惯,不觉得有什么可怖,钱青健记忆中也有这画面的描述,当然也不以为奇。而茅十八和韦小宝却看得挢舌不下,惊惧不已。
只不过他们的惊惧随即被外面街道上更多的惊惶呼声所驱散,只听声音就能知道,外面的人们遇见了更加可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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