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小段返场完毕了,几人往回走,第二次返场开始,第二次返场方岐逗哏,何向东给他量活儿,爷俩又说了一个小段儿。
这场是他们师徒的相声秀,逗哏捧哏腻缝,随意组配,效果皆是佳,可算是让同行们好好瞧了一把什么是相声艺人的自身素养了。
今晚没有要返场很多次了,何向东最怕的是自己师父的身体吃不消,现在看师父的神情知道老头儿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可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指定得倒在台。
所以第三次返场,没有要说什么段子了,把后台的几个老朋友叫出来跟大家见个面聊几句行了。
楚城也是这个时候出来的,大家一起开了几个玩笑,也是了。楚城见着方岐的身体状况,也不敢抱怨什么,能一起说一个小笑话也知足了。
别的演员倒是也没怎么出来的,是杨三被方岐叫了出来,这是方岐最后一次登台,恐怕也应该是杨三的最后一次了。
杨三颤颤巍巍了舞台,尽管很努力,可他还是无法直起身子,稍稍有些佝偻着。
方岐将他引到了桌子里面,杨三扶着桌子冲着观众鞠了一躬,说是鞠躬,其实跟点头没有什么大区别。
饶是如此,观众还是被感动坏了,掌声连连。
见到杨三要说话,何向东赶紧把话筒给他往下压了压。
杨三对着话筒,颤颤巍巍说道:“相声艺人杨三,向观众……观众致敬。”
“好……”观众对这个年迈的老人给予了极大的宽容,这个颤颤巍巍的老艺人在台只要还能说得出话来,他们心满意足了。
杨三摆摆手,慢吞吞:“别那么大声,我年纪也大了,胆子也小。”
“哈哈哈……”观众非常给面子。
何向东在旁边来了一句:“您年轻那会儿偷摸跑进人家家里,偷会人家姑娘的时候,也没见您胆子小啊?”
“哈哈哈……”观众大笑。
杨三没好气道:“一边玩去,那是爱情。”
何向东赶紧点头:“是是是,被人家家长追着打的爱情。”
现在方岐是站在逗哏位置的,他道:“行了行了,别闹别闹,你杨叔是正经人。”
杨三道:“是,你师父不正经。”
方岐不满了:“我这儿还帮着你呢。”
“噫……”观众嘘声起。
方岐摇摇头,给观众介绍杨三:“诸位,这是杨三,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了。这是个爱相声的人,解放前他说相声,后来蹬了几十年三轮,也算是改了行了,可他没有一天把相声放下的,每日必练基本功。”
“好……”观众大声叫好。
方岐接着道:“在二十年前吧,我和杨三还有小东子在TJ的连城曲艺俱乐部一起说相声,那时候我们爷仨,还有一帮唱戏的,小东子那时候才九岁,可他非常受观众喜欢,我们两个老头子可受欢迎多了,那时候我们都得靠这个孩子养着呢。”
这话一出,全场都笑了,大家都是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当事人却都知道,这是真的。
何向东低下了头,怀念且又复杂地笑了。连城曲艺俱乐部永远都是他心的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太多回忆,太多过去了。
说到了连城曲艺俱乐部,站在场门的林正军目光萧瑟,他又回想起了那段激情澎湃的峥嵘岁月,只是可惜啊。时移世易,岁月不饶人,他亦不曾饶过岁月。
楼的钱国生也是长叹一声,他一次见着师父是在连城曲艺俱乐部,是二十年前,足足二十年了。
方岐长叹一声,动情道:“连城是个正经说相声的好地儿,向社也是个说相声的好地儿;连城的观众是最懂相声的观众,向社的观众也是最懂相声的观众。能为你们演出,是我方岐此生莫大的荣幸。”
一躬而下。
“好……”全场轰然叫好。
起身后,方岐看着全场观众,又叹了一声:“只恨苍天不饶人,我怕是没命再给诸位说相声了。”
“别走。”也不是台下谁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随即瞬间全场掌声都响起来了。
这位老艺人在临死之前还想着为观众演出,这份真挚这份虔诚,他们还能说什么呢,怎能让人不深受感动啊。
在场许多记者媒体也羞愧地低下了头,之前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该如此揣度这位老艺人,不该啊。
钱国生更是难受不已,恐怕今日之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师父要没了,没了……
何向东也是强忍着悲痛,眼眶却是红了起来。
方岐仰着头,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相信此刻他心也是极为复杂的。
过了良久之后,方岐低了下头,看着全场观众,他幽幽叹道:“马三立先生几年前也办了一场告别演出,他在台问观众说‘我值吗?”,这三个字,但这三个字却是对一个相声艺人的一生艺术生涯最好的评价,这个评价是你们给的。”
“我方岐说了一辈子相声了,没红过,临了临了办了这场告别演出,还是场商演。先前好些人都说我是不是临死捞钱,我徒弟是不是用师父的死来赚钱?其实不是的,相声本来是一个花钱听得玩艺儿。至于捞不捞钱,这场相声值不值这些钱,这得你们说了算。”
“所以……”方岐仿佛是用了毕生的力气,问道:“我值吗?”
“值。”全场观众嘶吼着声音回答。
方岐一边笑一边流泪。
何向东早已泪流满脸了,不忍面对观众,他低着头不敢作声。
方岐笑着擦着自己的眼泪:“值了值了,这是我方岐这辈子得到过的最高评价,但愿还有来生,我还给你们说相声。”
全场观众也是湿着眼眶鼓着掌,这是他们和方岐的约定,一个横跨来世今生的约定,也一个虔诚的相声艺人跟他最爱的观众的约定。
默然了许久,观众的情绪才终于恢复了正常,方岐自己的情绪也稍稍恢复了些正常。
他抬头看着,却总觉得哪儿也看不够,看看前排,看看后排,再看看远处几个区,边看边流着清泪。
最终他的眼睛停留了三楼,他伸手擦擦眼角泪水,长出一口气,颤声道:“国生啊,我知道你来了。”
此话一出,三楼钱国生瞬间用力抓住了身前的窗沿,眼前早已模糊了一片,脖子青筋都起来了。
陶秘书更是傻在当场。
何向东始终低着头,不说话。
方岐自嘲笑笑,陷入了回忆:“国生啊,咱们爷俩多像啊,他们都说咱们爷俩像呢,还有好多人问你是不是我的私生子。嗬,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是很高兴的,我这辈子没有孩子,也是真正把你当成我的亲儿子的。”
“师父……”钱国生感觉自己喉咙像是卡着了一根巨骨,万语千言都说不出来,他只觉自己胸腔很难受,难受地要爆炸。
说着说着,方岐也流下了眼泪:“其实不该怪你,也怪我脾气太倔,我要是能稍微软一点,咱们爷俩也不至于如此。几十年都过去了,大半辈儿都过去了,我的儿啊,我的国生啊,师父不怪你了,不怪了。”
“师父。”钱国生痛呼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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