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五岁的燕破岳最喜欢谁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小裴阿姨!”
就算是拿老爸和小裴阿姨比,老爸都得靠边站。首先,小裴阿姨很漂亮,比年画上那些电影明星还漂亮,别以为小屁孩儿就不知道什么叫作美丽,看到漂亮的蝴蝶就想去抓,看到屎壳郎就想躲,这可是人的天性。最重要的是小裴阿姨对燕破岳真的很好,她是上海人,据说她的姥爷还是一个港商,这让她每次过年回来,都能给燕破岳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
像巧克力啦、朱古力豆啦,一放进水里就能自动变成一杯汽水的汽水糖啦,发现燕破岳喜欢吃果脯,她每次回来的时候,包里会直接塞上大半包果脯,就算是以燕破岳的馋嘴,也整整能吃上三四个月。
每次燕破岳带着这些食物和一些千奇百怪的玩具到幼儿园,都能引得众星拱月般的拥簇,大大满足了一个孩子的虚荣心。
“破岳,来猜猜看,小裴阿姨手里藏的是什么?”
裴嫣嫣一脸灿烂的笑容,将两只手背在后面,轻而易举就勾起了燕破岳的好奇与兴趣,燕破岳瞪大了眼睛,想了又想,猛地发出一声惊喜交集的呐喊:“电动火车?!”
“真是聪明的孩子。”
裴嫣嫣将手中的电动火车高高举起,让燕破岳就算是蹦起来都够不着,又弯下了腰,看到这一幕,燕破岳立刻扑上来,抱着裴嫣嫣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一声,重重地香了一口,那辆他梦寐以求的电动火车,就自动落到了他的怀里。
火车里已经装好电池,按下启动键,电动火力上就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在悦耳的音乐声中,开始在水泥路面上跑动,引得燕破岳跟在后面,发出阵阵欢呼。看着他开心的模样,裴嫣嫣的眼睛也眯成了月芽儿般的形状。
“破岳,如果让小裴阿姨当你的妈妈,你愿意不愿意?”
跑得正欢的燕破岳,听到裴嫣嫣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好啊!”
话音未落,燕破岳就被抱进了一个怀抱,燕破岳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是他最终却安静下来。小裴阿姨的身上,没有父亲那股淡淡的汗味,也没有军工厂那些工人的油腻,她身上干净得只剩下洗衣粉特有的清香,温暖中透着女性特有的柔软,舒服得让出生时就没有了亲娘,也不知道什么叫母爱的燕破岳,突然眷恋起这种感觉。
裴嫣嫣用力揉着燕破岳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道:“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听听?”
燕破岳抬起了头,一个孩子,脸上胖乎乎的,还带着点婴儿肥,最起码还需要二十年时间,才能像他父亲那样,拥有硬朗的线条,但是现在白嫩嫩的,就像是刚出锅的牛奶馒头,让人看了就想在他脸上啃那么一口,而他的眼睛,就像是两块浸泡在葡萄酒里的黑宝石,晶润中透着不含一丝杂质的黝黑,静静反映着周围的一切。
看着五岁孩子扬起小脸看自己的模样,裴嫣嫣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融化了,在她满心期盼中,燕破岳犹豫着,低低喊了一声:“妈!”
“嗯!”
裴嫣嫣用力点头,她再次用力抱紧了燕破岳,在燕破岳的耳边低语道:“破岳,我向你保证,如果我真的做了你的娘,哪怕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最喜欢的还是破岳,谁也不能和你抢!”
五岁大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这时候裴嫣嫣在自己耳边的承诺分量有多重,燕破岳只是伸出双手回抱住裴嫣嫣,大口大口呼吸着裴嫣嫣身上的味道,任由裴嫣嫣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擦掉了他额角的汗水。
裴嫣嫣和燕破岳都不知道,在几十米外的柳树下,燕实祥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一年后……
裴嫣嫣怀孕了,看着他或者她在自己的怀里,一天天地长大,直到开始了有了生命的波动,甚至开始在她的身体里踢动双腿。那种血脉相连一息共存的感觉,让裴嫣嫣第一次明白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身为母亲的悸动。
裴嫣嫣半躺在床上,一边缝着小孩子的衣服,一边轻声哼着儿歌,燕破岳就坐在一边做作业,整个房间里透着一股只有家庭才会有的温馨。
燕破岳突然停下了笔努力抽动着鼻子,空气中传来烤饼干的香味,燕破岳猛地跳起来,乐颠颠地跑进家,从厨房拿了十几只鸡蛋,挖了一碗白糖,又拎了一塑料袋白面就往外跑,就连裴嫣嫣在身后呼叫都没有听到,看到这一幕裴嫣嫣不由摇头失笑。
光凭那股熟悉的香气,燕破岳也知道,推着平车四处走街串巷,专门摊蛋卷的人来了。
长方形的铁皮炉子,可以同时将三个铁夹子放上去烘烤,把用鸡蛋白糖和好的面汤浇到铁夹子中间,合实后放到炉子上每隔一分钟就翻动一次,不一会儿冒着甜香热气的面饼就会被烤出来,在面饼变硬之前,把它们一卷,就变成了大人小孩都喜欢吃的蛋卷。
摊蛋卷的人,自然排成了一条长队,燕破岳盯着炉子,不停吞着口水,快轮到他时,燕破岳在摊蛋卷的中年大叔指挥下,使劲用筷子搅着鸡蛋和面粉,直到把它们彻底打均,就在这个过程中,燕破岳的目光被一个小萝卜头手中的瓶子吸引了:“里面是啥?”
小萝卜头一脸的乐不可吱:“花生酱啊,加在蛋卷里,香喷喷的,可好吃啦。”
“花生酱?!”
燕破岳抢过瓶子,用勺子狠狠挖了两大勺,几乎一下就挖走了半瓶,急得小萝卜头在一边连连跳脚:“少挖点,再挖就没了!”
把瓶子丢还给小萝卜头,把沾着花生酱的手指放进嘴里,燕破岳的眼睛亮了:“香!”
放了将近半瓶花生酱,再用力猛搅了一通,直到花生酱彻底搅进面糊当中,燕破岳将面盆放到了摊蛋卷的老板手边。老板手脚麻利地掂起勺子,将一勺面糊摊到铁夹上,再用力夹紧,铁夹里的面糊在炉火的烘烤之下,随之发出滋滋的声响,引得燕破岳在一边不停地吞咽口水。
“妈,蛋卷!”
燕破岳抱着竹篮,跑到了裴嫣嫣面前,那些加了花生酱的蛋卷,有的刚刚出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诱人的香气,裴嫣嫣微笑着从竹篮中取出一个蛋卷,在燕破岳微笑的注视下,送进了嘴里。
“妈,好吃吗?”
“嗯,很香!”
裴嫣嫣一边用手帕擦着燕破岳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啃着儿子送到面前的蛋卷,刚出炉的蛋卷,还有点软有点绵,咬在嘴里糖香的味道随之在舌尖上打转,快乐的笑容刚刚在裴嫣嫣的脸上扬起,突然间她就觉得呼吸急促,几乎再也无法喘过气来。
眼看着裴嫣嫣脸色在瞬间变得一片苍白,全身颤抖,在喉咙中发出犹如破风箱般的吸气声,燕破岳真的被吓到了,裴嫣嫣突然一把抓住燕破岳,嘶声叫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在短短几十秒钟时间,裴嫣嫣的喉咙就变得一片肿胀,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甚至就连她的脸庞都开始走形,面对这绝对意外的一幕,燕破岳呆呆地回答道:“蛋卷啊!”
望着燕破岳现在还抱在怀里的蛋卷,裴嫣嫣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她在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再说出完整的话:“你……蛋卷里……花生?”
燕破岳傻傻地点头,他只是在蛋卷里加了两勺花生酱,他只是想让蛋卷更好吃罢了,怎么裴嫣嫣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咳咳咳……”
裴嫣嫣想要咳嗽,可是她的喉咙已经肿成一团,她被憋得脸色涨红,差一点点休克,但是她清楚地明白,她是一个孕妇,如果在这个时候休克,她会死,她怀了八个月的孩子也会死,身为一个母亲最伟大的力量,从她身体里涌出,她用力扼着自己的喉咙,才勉强咳了出来。
“给我笔……给我找一支圆珠笔……还有……小刀……”
燕破岳丢掉手中的竹篮,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支蓝色塑料杆的圆珠笔,他将这支笔交到裴嫣嫣手中,裴嫣嫣用颤抖的双手,把圆珠笔拆开,把里面的笔芯全部丢掉。
“妈,你怎么了?”
惶急的眼泪终于从燕破岳的眼睛里奔涌出来,他伸手想要去拉裴嫣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妈妈好陌生,陌生得让他无法再去接近。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要把你生出来,让你用自己的双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绝不允许你还没有出生,就胎死腹中!”
看着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在心里发出疯狂的誓言,裴嫣嫣打开小刀,避开自己脖子上的气管和大动脉,在自己的脖子上,刺出一个宽一厘米多的伤口,鲜血猛地从伤口喷溅出来,在瞬间就染红了裴嫣嫣身上的白色家居服。
把圆珠笔笔杆沿着颈部伤口插进脖子,就是用这种绝对疯狂的方法,裴嫣嫣终于在喉咙彻底肿成一团,把自己活活憋死之前,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重新打通了一条生存通道!
新鲜的空气通过圆珠笔杆涌入肺叶,在一呼一吸中,笔杆中发出一连串的哨音,裴嫣嫣伸手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床单上写下了一行字:“快去喊你爸!”
燕破岳飞奔向军工厂中心,那座三层高的红色楼房,那座红色楼房始建于六十年代,一面五星红旗始终在楼顶迎风飘扬,军代表室就在那座楼的第三层。燕破岳一边哭一边喊,他跑到那座红色楼房的下面时,由于跑得太过急促,脚下一绊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前所未有的惊惶恐惧,大大消耗了燕破岳的体力,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就让他几乎使出了所有力量,这个时候,他甚至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只能对着三楼的窗户嘶声哭叫:“爸,妈出事了,你快出来啊!”
裴嫣嫣被送进手术室,燕实祥和燕破岳两父子被护士直接推到了门外,红色的手术灯随之亮起。
直到这个时候燕实祥才终于吁出了一口长气,脸色也沉了下来。
燕破岳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身上还沾满了灰土,看起来狼狈不堪,燕实祥下意识地挥起大手,但是最终他的巴掌却并没有落到儿子身上。
“不许哭!”
听到父亲的命令,燕破岳用衣袖狠狠擦着脸,但是怎么擦,脸上的泪水都擦不干净,他望着燕实祥,声音又细又小:“爸,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给妈吃了一口蛋卷……妈妈就不对劲了……”
手术室刚刚紧闭没有多久的大门突然又被推开了,周副院长快步走出来,他走出十几步远,燕实祥立刻跟了上去。
“裴嫣嫣对花生有重度过敏,别说是怀孕八个月,就算是平时不小心吃掉都可能没命,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燕破岳在一边已经彻底呆住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小妈只是吃了一口蛋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两父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周副院长放缓了声音:“孩子没救了,要不是你们紧急措施得宜,孕妇又足够坚强,心脏衰竭速度奇迹般地减慢,在送进医院前就已经是一尸两命。小裴这次就算是过了鬼门关,身子也会损得厉害,只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只要嫣嫣能够挺下来,老周你就是我燕实祥的恩人,我会念你一辈子好!”
周副院长快步返回了手术室,燕实祥呆呆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他看起来似乎突然沧桑了十岁,最终他身体不胜负荷地坐到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看到燕破岳还站在那里抽抽咽咽,想哭都不敢哭出声,燕实祥轻叹了一声,拍拍身边的位置:“别怕,过来坐吧,这场手术估计还得好长时间。”
父子两人坐到了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睁大了眼睛盯着大门。在手术过程中,护士们时不时从里面走出来,其中有一个护士用白色工作服,抱着什么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燕实祥,脚步略略一顿,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用逃一般的速度走掉了。
看着护士怀里抱的东西,燕实祥的脸上扬起一丝苦涩,不用去看他也知道,那就是他和裴嫣嫣原本再过两个月,就会出生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他真的不敢想象,当裴嫣嫣知道孩子没有了,而且她以后再也无法怀上孩子时,会变成什么样子。
电话铃声从院长室响起,现在整个医院都因为裴嫣嫣的事乱成一团,没有人去接电话,响了很久很久,电话铃声才终于安静下来,可是没过多久,电话铃声就再次烦人地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随之在医院的走廊里一遍遍反复回荡。
足足响了三遍,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没过多久,一个小护士匆匆跑过来:“燕代表,您的电话!”
看着燕实祥的脸色,小护士又补了一句:“是您老部队首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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