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馒头的风波

  他这些天一直被副连长捉着手教习狙击,自知论起眼睛慢慢瞄准,三点一线的射击方式,他的准头或许比副连长更高,但若论起这种快速装枪,快速捕捉目标,而且弹弹咬肉的打法来,他跟步兵七连的弟兄相比自然鹤立鸡群,但跟副连相比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未几,贺永兴冲冲的杠着靶子去而复返,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靥。贺永的气色上已经把结果告诉了大家,邓飞龙的成绩肯定跟他装枪和出枪的速度一样令人拍案叫绝。

  邓飞龙面上平静得宛若一潭千年不波的湖水,淡然的问道“环数是多少“

  “9枪84环,有一颗子弹还打出了10环。“贺永扯大嗓门,气咻咻的喊着。

  一听这话,弟兄们像见了一群穷光蛋突然见了一箱金银珠宝似的,呼天抢地的围拢上去,从贺永手里抢过靶子一看究竟。

  “天啦,四枪36环,四枪9.5环,还有一个10环,怪不得被称为魔鬼战狼。“张剑平从弟兄手里抢过靶子,举过头顶声若洪钟的喊着。

  “我在79年就见识过副连长用56半自动步枪在两百米远的距离上枪枪爆头的厉害,只是没想到过了五年清闲日子的副连长更上一层楼,比以前更厉害了。“一排长吴永仁也竖起大拇指,大声的称赞着。

  这个的时候,刘远之脸上罩满了自惭形秽的神色,脸皮子火辣辣的,心里在激烈的鼓捣着,不时的用诡诈而忌恨的目光偷偷的瞅着邓飞龙。这无疑就更让人无法捉摸他不在师部机关里养尊处优,偏要跑到七连来凑热闹究竟有何目的。仿佛根本不像他自称的那样只是为了重返战场,重塑过去的辉煌,因为他明显是个欺世盗名的混世魔王。

  七连可算是鸿运当头,一下子跑来两个背景深厚的高干子弟,若论起军事技能来,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论起杀敌报国,捍卫河山的雄心壮志来,两人也是八尺竿头打不着,但论起调到七连来的缘由和个生活作风,两人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明人不知道,邓飞龙从灵活机动的侦察连调到冲锋陷阵的步兵连,是那个城府极深,工于心机的岳政委施的一招借刀杀人的缓兵之计,而刘远之放着轻松舒适的办公室不坐,偏要从C师跨到七连来风吹日晒,摸爬滚打,显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像他声称的那样是出于一片赤诚的爱国之心,民族之情而来前线和战士们一起出生入死,而是在玩一招曲线调动的鬼把戏,而且跟那个岳政委私下有一笔不可告人的交易,而邓飞龙恰巧就是他们这笔肮脏交易的牺牲品。

  就拿个人生活作风来说吧!邓飞龙跟刘远之一样,很爱干净但却很少自己动手去洗那沾满汗液,泥垢和污渍的军装,更懒怕去刷那赃兮兮,臭烘烘的胶鞋。每次换洗衣物的时候,邓飞龙就把心腹爱兵拿来充当活雷锋,完事之后就以两块饼干作为酬劳。而刘远之则把司号员小李当成呼来唤去,颐使气指的勤务兵。

  邓飞龙也跟刘远之一样,成天吃饭跟吃药似的,很让那个含着冷笑看丑恶的张剑平看不顺眼,若不是有碍于身份,他真还有些管不住嘴巴,忍不住想嚷嚷两句。

  同样是人,胃的大小也同样相差无几,可为什么冯志超他们却吃得是那般香甜,堪比山珍海味,而邓飞龙和刘远之却食不甘胃呢

  刘远之几次试图让炊事班长改善一下生活,炊事班长叫苦不迭。说伙食标准没增加,物价日见飞涨。再说了,现在又处在战地最前沿,能确保一日三餐,管保不饿肚皮就烧高香了,以后打起仗来恐怕又得去那肥皂一样的压缩饼干了。

  战区里,两个家境殷实的高干子弟虽然腰包不缺钱,但是下馆子的机会却微乎其微。

  来老山战区之前邓飞龙已经买了一大包好吃的东西,而刘远之的家里则给他寄来两大包糕饼、点头、糖果、奶粉和麦乳精。不过,这家伙生性虚伪和自私,当着人面前不好意思吃,每次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吞上两块,那疑神疑鬼的模样就跟黄鼠狼偷吃了人家的鸡一样。搞得邓飞龙也不经意的学起这家伙的样来,部队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了,他就先随便吞点儿到肚子里挡挡饥,然后就抓紧时间跑去偷偷摸摸的用开水冲上一杯牛奶,啃上两块鸡蛋糕或者夹心面包什么的,哄哄那死爱挑食的肚子。

  一天中午,临战训练结束后,邓飞龙洗去一身臭汗,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溜回寝帐里,脱出满是汗碱和泥污的军装还有那烧脚的解放鞋(邓飞龙有好些年都不穿这玩艺儿了,要不是训练穿着比较轻便,他才不对这玩艺儿感冒),塞在盆子里准备等晚上有空时叫贺永去刷洗。

  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点上火慢慢吸吐着香馥的烟雾,闲上眼轻轻松松的想着可爱小儿女那娇嫩红润的脸蛋,慈爱母亲那絮絮叨叨的嘘寒问暖,严厉父亲那板着面孔近似说教式的训话。

  猛然间,一阵尖锐而紧急的集合哨响彻耳鼓。就像一只无形而冰寒透骨的大手一把将邓飞龙从虚幻的世界扯回到现实来,他急忙翻爬起身扎好腰带,快如一抹离弦疾矢似的蹿出寝帐。

  除去站岗和巡逻警戒的战士外,全连所有弟兄都列队站在炊事班的帐篷门前,一个个的面色极为冷沉。

  连长冯志超一张长方脸膛黑得像在翻滚着一层厚厚沉沉的乌云,眼神寒冷得仿佛能将周遭的空气冻结成冰块,连邓飞龙乍一看上去,竟然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只听冯志超暴烈的叱道:“不像话,这太不像话了,简直是把老百姓的血汗拿来羊毛毽踢,我们还配称得上是人民子弟兵吗“

  原来冯志超也是性情中人,脾气火爆起来竟然一点儿也比大炮张剑平逊色。颇有些让邓飞龙感到意外,来七连至少也有半个月了,在邓飞龙心目中冯志超憨直温厚的形象已经定了型,这样雷霆暴怒,气冲霄汉,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姗姗来迟的刘远之跟邓飞龙一样,也不知道连里究竟出了什么不像话的事儿,居然惹得好好先生一样的冯志超火冒三丈,可见这事儿必定非同小可。

  懵懵懂懂的,刘远之和邓飞龙相互面觑一下,便悄悄的站在队列后面洗耳恭听。

  “馒头,有人把白花花的一个馒头扔进了猪食缸。“冯志超右手高高的扬着一个只啃了一小口的馍头,左手拍了拍心窝,气不忿儿地道:“同志们,弟兄们,请大家手摸心口想一想,这扔掉的是什么这扔掉的是老百姓一把锄头一把汗,辛辛苦苦才换来的劳动果实呀!“

  顿了一下,喘了两口粗气,他电闪雷鸣的继续发作,厉声道:“弟兄们啦!我们当中除极个别从城镇来的外,我相信大多数都跟我本人一样,都是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劳动人啦!“

  冯志超的这番话义正辞严,邓飞龙听在耳里脸皮火辣辣的,一颗心跳颤得跟擂鼓似的,他虽然没有从农村长大,也无法去想象贫困农村那恶劣的生存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儿,但他是个有心人,完全能那些来自穷山恶水的农村兵的言行举止上领悟得到他们对粮食有着如同生命一样的深厚感情。邓飞龙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在别的方面盖过这些来自农村的战友兄弟,但他却毫无勇气在节衣缩食方面更胜人家那怕是一筹。

  邓飞龙心里还在七上八落,只听冯志超缓了缓气,怒愤填膺地道:“弟兄们,想想我们离开农村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把劳动人民的感情甩到一边去了,大家好好反省一下,我们作为劳动人民的子弟兵,倒底还有没有劳动人民的感情还有没有“

  冯志超的一席情理交融的话语听得战士们感怀至深,人人脸上凄然变色,个个眼里泪光闪闪。尤其是贺永这浑小子,他竟然悄悄的垂下脑袋,偷偷的用手去擦拭着眼角溢出的泪水。

  邓飞龙心潮涌动之间,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瞥视了身旁的刘远之,他倒想看看这小子的反应。嗯,这小子脸红耳赤,脸色诚惶诚恐的站立在那儿,一副神不守舍,无精打采的样子。

  “姓刘的,我邓某人再怎么奢侈也不至于去糟蹋老百姓的粮食,莫不又是你这花花公子扔的吧“邓飞龙心里在质问着这远之。

  要知道,邓飞龙可是好几次看见过刘远之偷偷的把吃得只剩一小半的馍头扔到猪食缺里去了,只是今天不巧被惜粮如金的冯志超给撞见了。

  老实说,自打第一眼见到刘远之,邓飞龙就对他没有好印象,心里一直在对这个来基层连队玩曲线调动鬼把戏的纨绔子弟耿耿于怀。事实上这家伙还正如他所料,对指导员的本职工作总是漫不经心的,对弟兄们临战前的思想状况总是一种漠不关心,爱理不理的态度。尤其是昨天在靶场上的表现,混世魔王的本来面目已经尽显无遗,真让邓飞龙连话都懒得跟他搭上一句。更叫邓飞龙琢磨不透的是这小子时常用一种忌恨和诡诈的目光瞅着自己,似乎跟他前世有怨,今生有仇一样。

  邓飞龙正在愣神之际,只听冯志超气冲冲的吼道:“今天我就不去追究这馍头倒底是谁扔的,我就当作是我冯志超扔的,我自己把他吞下去。“

  心头猛然一窒,邓飞龙知道冯志超跟自个儿一样,是言出必践的人。定神一看,靠,冯志超毫不犹豫,一把就将满是食物残渣的馍头填进嘴里,硬生生的吞到了肚子里面去。

  看着冯志超主动承担责任,以身作则,不惜把沾满残渣的馍头吞到肚子里去,邓飞龙和一干七连的弟兄都惊呆了。刘远之更是神情木然,目光呆滞。

  冯志超眼红脖子粗,把大手一挥,几乎是怒吼着:“下不为例,解散。“说完一扭头就气冲冲的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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