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去瞅了瞅挨在左侧的毛头贺永,立见这小子寂然不动的趴在草丛里,一张秀气的脸孔变得跟僵尸鬼一样的煞白,两只眼睛圆睁如铜铃,呆滞的目光毫无神采,定定的望着安南阵地上那浓烟滚滚升腾,火光熊熊冲天的惨烈场面一瞬不瞬。
看来这小子虽说上过战场,也真枪实弹的跟白眼狼干过,更有过溅血残命的阅历,但跟眼前这种万炮齐鸣,撼天动地,炮火纵横,山崩地裂,摧枯拉朽,狂风扫叶的大阵仗一比,简直不值一提,被惊得目瞪口呆也在情理之中。
忍不住哂然一笑,邓飞龙又粗率的扫视了一下隐身在周遭的其余弟兄。见他们无一不被我军炮火那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威凌霸道气势而深感震惊,一个个望着被炸成火焰山一样的安南阵地,欣喜若狂的抓挠着面前的野草,捶打着地面上的土石,尽情的表达着心里的兴奋和欣羡。看来,我强大的炮兵不仅能打得敌人威风打地,更能够鼓舞士气,激发大家上阵杀敌的强烈欲望,也增强大家此战必胜的信心。
大家的士气比预料中更加高亢,更加昂烈,炮兵兄弟功不可没,邓飞龙惬意的点了点头,暗暗的为中华民族有了这么一支强大的炮兵部队而沾沾自喜。
只不过,陈广锐一脸栗色,眼神有些凄惶和悚惧,额头上冷汗津津,身子在不停的抖缩着,握枪的手也在瑟瑟颤抖着。像他这样刚刚戴上三片红就奔赴沙场的新兵,有点儿畏缩和胆怯也无可厚非。
邓飞龙习惯的抿了抿嘴唇,胳膊碰了碰左侧贺永,又拐了一下偎倚在右边的陈广锐,大声叮咛道:“呆会儿打起冲锋来,你俩跟在我的后面,不许蛮干听见没有。“
“是,副连长。“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向左膀右臂交待了两句后,邓飞龙迅即把目光移向二排长张剑平,只见他神色冷凛,面带杀气,尖亮的眼睛暴射出风刀霜剑的煞光,两片厚沉的嘴唇紧紧的闭合着,袖管挽起肩膀裸露在外的壮健肌肉高高隆起。嗯,他很是焦灼和急躁,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上阵跟敌人刺刀见红了。
此际,刘远之病病歪歪的从深草丛中坐起身来,幽暗的天光下,他一张原本俊俏秀美的脸蛋上浮露出病态一样的煞白,凄厉得跟冤鬼差不了多少,一身冷汗浸湿了军装,僵直而灰暗的目光毫无生气。
他瞥视了一下旁边的冯志超,见到的是一个虎生生的,威凛凛的,随时都甘愿为祖国和人民蹈死不顾,血溅五步的忠烈汉子。
卑污、胆怯和懦弱的灵魂在颤栗着,刘远之在心里敲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安南的强悍和凶顽他在五年前是亲眼见识过的,我军炮火虽然打得精彩和狠猛,但却无法彻底铲灭阵地上的安南,只要安南还有一兵一卒,势必垂死抗争到底,这就意味着接下来必有一场九死一生的阵地攻坚战。出于自知之明,他可不
想去效仿邓飞龙作真正大英雄,但军法不容情,又碍于指导员的身份,他不能也不敢临阵退缩,总得要逢场作戏,糊弄大家一下。至于用什么高招来蒙骗过关,他早在战前就挖空心思的想好了。
隆隆炮声方兴未艾,强攻的命令就已经下达了。尽管第三次炮击停当后到强攻命下达的间隔尚不足两分半钟,但在迫切候命的邓飞龙和弟兄们的意识里竟然像马拉松一样的漫长。
飞快的瞥视了一眼被炮火摧残得满目疮痍的安南阵地,邓飞龙声若裂帛的喊道:“弟兄们,现在跟我上。“
尾字尚还没有来得及从齿缝中蹦跳出来,憋足了劲的弟兄们像突然发现一座金山银楼似的,一骨碌从掩体里翻爬起身,大喊大叫着:“冲啊!杀呀!“
撕空裂云,动人心魄的喊杀声中,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热血男儿宛苦一头头出柙的疯虎一样,是那么悍不畏死,又是那么奋不顾身的向BA高地发起冲击。
俊面寒酷如冰,秀目里杀机涌现,熊熊怒火自胸腔直窜脑门,邓飞龙端着81-1突击步枪身先士卒,贺永肩挎79式狙击步枪,手提56冲锋枪和陈广锐紧随其后。
邓飞龙带领尖刀排一马当先,冯志超率领其余三个战斗排紧跟着奋勇向前冲。刘远之挥舞着手枪,硬生生的强忍着身体上的痛楚,憋住一口气像跟屁虫一样的紧缀在冯志超后面,寸步不离。
体内热血在猛烈沸腾,尖刀排的健儿们瞬间就爆发出火热的激情,互相鼓噪着,嘶喊着,一股脑的往前猛冲。
健儿们的情绪躁动得跟火山迸发似的,战前演练多次的冲锋队形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排长张剑平一看弟兄们这挨肩擦背,密实成堆的冲锋队形,顿时急得火烧火燎,他抢步上去一边忙不迭的将扎堆冲锋的弟兄分离开来,一边扯着粗豪的嗓门急躁的吼道:“******,一群童子军,都我分开,成散兵线往上冲。“
神经绷得太久了就会高度紧张,或者高度亢奋,这一来就直接导致精神错乱,手脚慌促。弟兄们甫一上阵就慌忙脚手,冲锋队形乱七八糟,一踏糊涂不说,还拥挤得像一窝蜂。天公还算作美,幸亏前面没有安南的重机枪,火箭筒,否则像他们现在这样赤裸裸的暴露在对方火力覆盖范围内,只怕早就没有几个完整无缺的了。
张剑平大呼小叫,累得汗流浃背,嘴皮干裂,喉咙跟火烫一样,嗓子都粗哑了,弟兄们总算拉开了像模像样的散兵线,摆开阵势往前猛冲。
“赶快停下来,前面有地雷。“一声穿云裂石的暴喝传自一马当先的邓飞龙口中。
“地雷“这听起来两个平淡无味的字眼宛若晴天霹雳在大家脑际轰鸣,进攻队形顿然停滞住了。
冯志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急忙喝令刚刚推进了一百多米的七连就地隐蔽起来。
原来,眼睛锐利无比的邓飞龙猛然发现了前面还有一段雷区。虽然刚才我军开路的炮火凌厉而精确,但这段雷区处在死角上,因此没有被摧毁。然而最为恼火的是雷区里不仅地雷遍布,还有密密层层的设置了淬过毒的竹签与铁钉。如不及时清除掉眼前这道致命的障碍,七连乃至整个一营进攻老山主峰的行动就会被拖延和迟滞,贻误了战机,谁也担待不起。
情急之下,邓飞龙顾不上去叹赏安南刁钻、残毒和诡奇的布雷艺术,急忙命令工兵三班上去,用******争分夺秒的在BA高地前沿雷场中开辟通路。
然而,林深草密,乱石嶙峋的地貌严重妨碍了******的开辟效果,工兵们虽然炸倒了成片的草木,但对于深埋地下的各式地雷障碍物却没有明显的损坏。
刘远之倒是乐得逍遥自在,真恨不得安南的地雷阵把大家堆死在这里,裹足不前更好,那样就免得要去冒吃枪子的风险了。
冯志超急得直抓狂,邓飞龙的心紧缩着。
俄顷间,信号弹又在高空里划出艳红闪亮的光焰,兄弟连队的攻击也展开了,整个战场再次沸腾起来,火炮爆炸声,各式轻重火器的射击声不绝于耳,更大的狂澜被掀起来了。
形势迫在眉睫,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留给工兵排雷了。
张剑平急煞了眼,额头上青筋暴涨得活象一条条蚯蚓在蠕动。狠狠一拳将面前一块小石头磕得大卸八块,他侧过脸冲焦躁不安的邓飞龙说了声:“妈的,来不及了,我去拼命。“
就在张剑平纵起魁实身形离开潜伏地的时候,工兵班长王玉波突然直起了身子,还没有容大家回过神来,他就像穷疯了秀才蓦然发现了一箱金银财宝似的一个猛子就扎进了雷区。
就在他奋不顾身的踏进雷区的一刹间,邓飞龙的心胆就欲撕碎了,肝肠就要断裂了。
大家刚刚调转过意念,就听得连声撼山栗岳的轰响不分先后的直冲霄汉,但见一团浓烟纠葛着烈焰将王玉波紧紧的缠裹包围住了,匝地暴卷而起的刚猛劲气,硬生生的将这个忠烈汉子拔离面四五米高,肚破肠烂,血肉糊糊的躯体在虚空里翻了两个跟斗,旋即向一片烧焦的灌木丛中砸了过去,左胳膊被弹片齐肩削断,扯连着一大把肉丝和血筋,滴溜溜的飞得不见踪影。
张剑平张大嘴巴,眼珠子就快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蹦出来了,红润的脸色一下子就颓败成铁青。
邓飞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心脏像千把尖刀在猛扎一样的痛得无法呼吸。
“弟兄们…没时间了…快…快上啊…快…“王玉波撕心裂肺的嘶叫着,脑袋在不停的摇晃中,一张原本宽大的圆脸上,自左眼到右唇角被酷毒弹片割裂开了一条可怖的血口子,鲜红的嫩肉还在微微颤抖,白不呲咧的鼻梁骨毫不遮掩的暴露在了外面,森白的骨头上还沾附着缕缕血丝,一张脸已经变得非人非鬼了。残存的右臂拼命扯着挂在树杈上的血红肠子,嘴里发出嚎叫已经不是活人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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