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飞听见边令诚的名字,沉吟不语。
“步将军有何指教?”封常清问道。
步云飞说道:“封大人,步某以为,安禄山兵锋正盛,陕郡地势狭窄,难以与安禄山争锋,陕郡不可守。封大人应劝高仙芝,率军退守潼关,守卫关中,此乃上策,只要守住潼关,安禄山必败!若是在陕郡与叛军决战,反倒是唐军必败,到那时候,唐军损兵折将,叛军乘势西进,潼关必然守不住,关中危矣!”
封常清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步云飞半晌无语。
今天,步云飞救了封常清一命,可封常清并没怎么高看步云飞。在封常清眼里,这也不过是歪打正着。那步云飞不过是个小小的行军录事,或许有些勇力,可要说审视天下大势,料想步云飞也没那能耐。
可没想到,步云飞这聊聊数语,正说中了问题的关键。
如今,唐军与叛军的的形势,不仅皇上没看清,王公大臣们没看清,就连封常清自己也没想到。
唐军退守陕郡,虽然战败,但以唐明皇为首的朝廷,仍然对时局心存乐观。朝廷下达的旨意,是命陕郡唐军坚守陕郡,同时,伺机反攻洛阳。杨国忠甚至断言,唐军可以在一个月之内收复洛阳。
然而,从朝廷到陕郡,谁都没有意识到,陕郡城下,唐军已然处于绝对劣势!
不仅是陕郡,关中以东,整个河南、河西,安禄山叛军已然完全掌握了战争主动权。
那封常清也是一代名将,步云飞一席话,顿时点醒梦中人——坚守陕郡根本就不可能,反攻洛阳更是痴人说梦!退守潼关是现在唯一的出路。而且,是上之上策。
潼关号称百二雄关,关中门户。只要以大军扼守潼关,叛军便无法西进。这不仅可以保护朝廷,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扼守潼关三个月,盘踞洛阳的安禄山集团,就会动摇。
道理很简单,天无二日!
只要长安的大唐朝廷稳固,安禄山反叛的合法性,就会遭受天下人的质疑,甚至,会遭受他的部下的质疑!到时候,安禄山集团就会发生内乱,唐军乘机东下,收复洛阳,易如反掌!
封常清大为惊奇,一个小小的九品录事,竟然把这场战乱的症结看得如此清楚!不由得对步云飞另眼相看。
“步将军高见,封某差点忘了这一层。”
步云飞说道:“大军可以退守潼关,但封大人万万不可去潼关!”
“有何不可?”
“此去潼关,封大人必有性命之忧!”
“你是说,高仙芝要杀我?”封常清叹道:“我封常清能有今天,都是高仙芝所赐,如果他要杀我,那正好,封某这条命交到高大人手里,正好是死得其所!何况,我封常清不去潼关,难道要我去投安禄山不成!步将军才略在封某之上,还望好自为之!”
封常清说着,跨上战马。
步云飞疾走两步,牵住封常清的马头,说道:“封将军要去潼关,步某不敢阻拦。只是,步某有句话,不得不说。”
“步将军请说!”封常清精神萎靡。
“请封将军留意监军边令诚!”
“步将军的意思是说,边令诚要加害封某?”
步云飞点了点头。史书记载,高仙芝执掌军权后,与监军边令诚很是不协调,边令诚心中怀恨,诬陷高仙芝封常清临阵怯敌,克扣粮草,李隆基盛怒,命边令诚杀了高仙芝封常清。
唐明皇此举,乃是自毁长城,令史家大为叹息。
封常清的悲剧,早已注定,步云飞原本不该多管闲事。只是,步云飞见那封常清是个将才,而且,此人出身寒微,完全是凭着自身的本事,一步步打拼出来的,并不是那些依附权贵的阿谀奉承之徒,所以,步云飞不忍见封常清死于非命,便多了这么一句嘴。
封常清突然变了脸色:“步云飞,你想干什么?”
“步某只是想提醒封将军。”
“未必!”封常清一声冷笑:“今日之事,的确是有人想加害封某,但绝不会是边大人!当年,封某与高仙芝征战大小勃律国时,大获全胜,夫蒙灵察嫉妒封某战功,意欲加害,边令诚当时担任中使,向朝廷力陈封某有功无罪,才保住了封某的一条命!边大人对封某有再造之恩,他若要加害封,数年前便可得手,岂能等到今日!今日封某承蒙步将军相救,我不管你说这话的是什么用心,封某不与你计较!这种话再也不要说起,如说再说,休怪封某不讲情面!”
封常清说完,带着二十骑重骑兵,扬长而去。
房若虚望着封常清的背影,骂道:“这封常清也他妈的太不知好歹,大哥好意提醒他,这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晁用之叹道:“房先生,这也怪不得他,想当初,他是何等荣耀,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已然乱了心智。”
晁用之也曾从正四品降为白衣,对于封常清的心境,有一些体会。
“晁将军,我看他不如你大气!”拔野古瓮声说道。
“晁某是日本人,大唐的前程对于我,不像封常清那么稀罕。”
房若虚骂道:“封常清这家伙,还他妈的什么安西名将,如此没见识!把大哥好心当成驴肝肺,竟敢斥责大哥!他自己要去送死,那是活该,我说大哥,你那话,说给这种人听,纯属就是多余!”
步云飞沉默不语。
他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提醒封常清,不要去潼关。
但是,正如封常清所说,他不去潼关,又能去哪里呢?
安禄山对封常清早已是恨之入骨,封常清做安西节度使的时候,安西军的风头盖过了范阳军,安西军系统的将领都是安禄山的眼中钉,封常清即便是投降了安禄山,也没有好下场!
而封常清只要去了潼关,不管是留在那里还是进京,都是死路一条!
步云飞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封常清指一条生路。
封常清执意要去潼关,步云飞也只有听之任之。
房若虚说道:“大哥说边令诚要加害封常清,这件事就清楚了。边令诚是宦官出身,那个与回纥雇佣兵勾结的内侍伯也是个宦官,不用问,肯定是他的人。妈的,这些阉奴,就会窝里斗!”
晁用之说道:“大哥,边令诚其人,晁某也有耳闻,此人虽是宦官,却也懂得些规矩,当初,他向朝廷上奏,力保封常清,也确有其事。现在,他又要杀封常清,这又是为何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步云飞摇头:“这件事愈发蹊跷。边令诚是皇上派到军中的监军,他要杀封常清,可以直接向皇帝上书,弹劾军中主帅!哪里用得着搞得这么复杂,去召集一伙回纥人来,还要冒用我步云飞的名字。”
史书记载,高仙芝封常清之死,边令诚的确是罪魁祸首。可边令的确也是直接向皇上弹劾,诱使唐明皇杀了高仙芝封常清。
“对呀,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拔野古说道。
房若虚说道:“如此看来,今天在这伏牛山伏击封常清的黑云都,另有其人?”
“应该是这样。”步云飞说道。
到了现在,他愈发觉得,他所了解的唐史,与他所经历的历史,有着那么多的不同!
这个大唐,实在是太诡秘了!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房若虚问道。
步云飞摇头不语。他要是真能知道那么多,何至于落到现在这尴尬境地。
树林边,那些死里逃生的女子们怯生生地看着这边,还在低声哭泣。
拔野古最怕听见女人哭,心头烦闷,冲着女子们喝道:“就知道哭,都给老子闭嘴!”
却见常婉立在众女前面,向拔野古斥道:“她们的亲人都被那些回纥人害死了,连哭一声都不行吗?”
拔野古一把揪住那回纥兵的胸襟,硬生生把那回纥兵提了起来。
那回纥兵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中,只听噼里啪啦,藏在衣甲里的金银财宝,掉落一地。
“你抢了不少啊!”拔野古冷笑。
回纥兵慌忙求饶:“将爷,小的并未杀人放火,只是跟在他们的后面捡些散碎银子,将爷饶命!”
“放屁!”拔野古大喝一声,双手一抬,把那回纥兵扔到了半空中,手中金刚杵凌空一挥,那回纥兵被凌空拦腰劈成了两半,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兀那婆娘们,老子给你们报仇了!不准再哭了!”拔野古一声爆喝。
那些女子们见到如此惨像,却是哭得更厉害了。
房若虚埋怨起来:“老三,你这么杀人,就是男人看见了,也要吓破了胆,那些女人岂能不哭!”
“烦死了!”拔野古无可奈何,只得捂着耳朵。
常婉见那拔野古杀人不眨眼,心头极为厌恶,大为愤怒,一把拉开拔野古的手:“你是什么男人,女人哭都听不得!”
“哎呀呀,我就是听不得女人哭!”拔野古急的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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