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蔡希德已经杀到了南门下,他手下的八十名骑兵,只剩下了二十骑。
而城门下,倒下了两百常山健卒。
夜色中,蔡希德带伤十余处,率领二十骑,向南门发起了最后的冲击。
这本来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冲锋,南城门下,尚有三百多常山键卒。他们用钩镰枪和长枪组成了一座密不透风枪林,骑兵撞上枪林,连人带马都将被刺成蜂窝。
然而,在这最后时刻,两件事彻底改变了南门的战况。
常山城的喊杀声,惊动了城外叛军,已经有一支三百人的叛军骑兵向常山疾驰而来,距离城墙只有不到三里地,这是一支侦查部队,他们一旦发现城内有异,立即就会招来千军万马。
而在宝轮寺,剩下不到一百名曳落河依旧在铁舆边负隅顽抗,他们是最为精锐也是最为死硬的曳落河,抵抗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顽强。
为了在城外叛军骑兵到达之前,解决掉安禄山,在南城门上指挥作战的颜泉明,命令留下一百名常山键卒堵截蔡希德,其他的人马全部调往宝轮寺。
颜泉明的这一决断,并不是孤注一掷之举。蔡希德所部只剩下不到二十骑,而且大多数带伤,精疲力竭,一百名常山健卒足以消灭他们。
然而,颜泉明没有想到的是,叛军骁将田乾真,竟然不顾铁舆,率领五十骑曳落河,趁着夜色,脱离了宝轮寺的混战,突出重围,杀到了南门下。
骁勇的曳落河迅速改变了城门下的战局,城门洞里,一百名常山健卒组成的枪林,被曳落河冲击得七零八落。
田乾真一马当先,向城外猛冲而去。
城门楼上,颜泉明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号:“放千斤闸,快放闸!”
轰隆一声巨响,千斤闸重重砸下,十几个冲到门城下的骑兵,被砸成了肉泥。
而蔡希德和田乾真,却冲出了城门。
他们很快就与逼近南门的叛军侦查部队汇合,向南疾驰而去。
常山城内,喊杀声渐渐平息。
进入常山的一千曳落河,五百骑兵,几乎被全歼,通过南城门逃出去的,只有三十骑。
然而,这三十骑中,不仅有安禄山的大将田乾真、蔡希德,也有安禄山本人!
混战中,安禄山变换了衣甲,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铁舆,混在田乾真的五十骑里,冲向了南门。
铁舆成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吸引着常山城内的围攻者。
而安禄山做得太绝了,他把最贴身最精锐的曳落河留在了铁舆边,包括天下第一猛将阿史那铁勒在内的两百曳落河,丝毫不知道安禄山早已弃他们而去。
他们凭着对安禄山的忠诚,殊死抵抗,他们至死都不知道,他们愿意为之奉献生命的安大夫安禄山,已经把当做诱饵,卖给了颜杲卿。
阿史那铁勒在铁舆边异常顽强的抵抗,更加让围攻者们坚信,安禄山就在铁舆中。以至于,为了尽快解决铁舆,颜泉明调走了南城门下的常山健卒。
当田乾真率领最后那五十骑曳落河冲向南城门时,南门兵力单薄,已然无力阻拦他们。
狡诈的安禄山,骗过了精明的颜皋卿,也骗过了忠诚于他的曳落河!
安禄山虽然逃脱了,但是,名震天下的曳落河,全军覆没!
常山一战,刚刚拉开序幕。
但不管这一战结果,常山太守颜杲卿都将名垂史册!
他凭着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武装,一战消灭了名扬天下的曳落河!连同号称天下第一的范阳猛将阿史那铁勒。
安禄山的造反大军,刚刚出师,就挨了当头一棒。
这一棒,打得安禄山痛彻心扉!整整三天没缓过神来!
……
一弯明月挂在清冷的夜空中,几颗残星欲坠欲灭。
积雪的河滩里,泛起一层朦胧的银光。
一行人拖着蹒跚沉重的脚步,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沿着河滩向西而行,积雪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在死一般寂静的河滩上,传得很远。
一座凸出河滩的土崖旁,滹沱河形成了一个回湾,宽大的冲击面向北延伸开去,布满了低矮叉丫的胡柳。
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人群迅速隐入胡柳林中,空阔的河滩上,只剩下那孤寂而急促的马蹄声。
一匹战马,沿着河滩疾驰而来,身后荡起淡淡的雪雾,在月光下,如同是梦幻一般。
战马驰骋到胡柳林边,前蹄高扬,一声长嘶。
“步先生请留步,颜太守有话要说!”马背上有人高声呼喊。
房若虚从一个小土包后面爬了出来,不提防被头顶上的胡柳枝条划在脸上,火辣辣地痛,气得哇哇大叫:“张兴!留个屁的步,我大哥能留住命就谢天谢地了!”
身后,四个常山健卒抬着一副担架走出了胡柳林,步云飞躺在担架上,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极为苍白,拔野古和宋武杨小心地跟在担架旁。
张兴跳下了战马,来到担架旁,看了看步云飞,低声问道:“步先生伤势如何?”
“死不了!”房若虚没好气地说道:“令狐潮那狗东西,功夫也不咋地,一刀下去,没刺中大哥的心脏。他妈的,这狗日的把天极八柱抢走了!张兴,你有屁快放,我们哥几个还得赶路,这才走出二十里地,要是被安禄山的人追上了,我们大家全完蛋!”
常山一场血战,一向斯文的房若虚,也变得言语粗俗,和匪类无异。
宝轮寺前的一场血战,全歼曳落河,但却让安禄山逃了出去。大战结束后,颜杲卿知道大事不好,常山与安禄山结下了血海深仇,用不了多久,安禄山就会挥军攻城。
在安禄山与大唐朝廷的争斗中,常山背叛了安禄山,选择了朝廷,宝轮寺前的血战,宣示常山军民与安禄山不共戴天。安禄山一旦攻破常山,将毫不留情地血洗常山!这是安禄山的秉性,也是范阳军的秉性,在辽东,凡是拼死抵抗者,都只有死路一条!
颜杲卿命城中百姓连夜疏散出城。城中只留下了一千多名常山健卒,他们是自愿留在城中,与他们的太守共存亡!
一座繁华的常山城,即刻变成了一座死城。
步云飞当胸挨了令狐潮一刀,幸运的是,并未伤及要害,刀刃从心脏与肺之间插过,只是刀伤很深,失血过多,步云飞伤了元气,一时间人事不省。
颜杲卿请郎中替步云飞疗伤止血后,随即让曹参军带着一百名常山健卒,抬着步云飞,和房若虚、拔野古、宋武杨三人一起,连夜出城,向西进入井陉关,前往太原河东府,投奔太原尹王承业。
常山以西,具备抵御安禄山叛军能力的,只有河东重镇太原了,那是大唐的龙兴之地,城高墙厚,兵力雄厚。
一行人出城后,沿着滹沱河河滩向西而行,一则,步云飞伤势太重,不能骑马,只能躺在担架上;二则,河滩中积雪很深,道路难行,三则,经过白天一场血战,大家都是人困马乏,所以,众人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出二十里地。
步云飞听见张兴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张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张兴俯首说道:“颜太守请步先生不要去太原,而是改道向东前往贝州,再去平原,投奔平原太守颜真卿,如有可能,颜真卿将送各位泛海前往江都!”
“颜真卿?他送给安禄山一幅天极八柱表忠心,你却要咱们跑去投靠他,岂不是让我们兄弟去送死!”房若虚喝道。
“不然,颜真卿是太守的堂弟,和雁太守一样,身在曹营心在汉,如今,颜真卿已在平原整顿城池,深沟壁垒,并传檄河北诸郡,准备与安禄山派出的李归仁决战!他送给安禄山‘天极八柱’,只是为了迷惑安禄山,为平原备战争取时间。”
步云飞点点头:“颜氏兄弟都是大唐的忠臣!”
房若虚摇头:“大哥,我们去太原,是因为井陉关可以阻挡安禄山叛军,只要进了井陉关,就算是保住了半条命。贝州在河北,平原更是远在山东,沿途都是安禄山的地盘,只怕咱们到不了平原,就已经成了安禄山的刀下鬼了!”
张兴拱手说道:“可是,诸位到了太原,甚至,还没到太原,仅仅是进了井陉关,就有性命之忧!”
“此话怎讲?”房若虚吃了一惊:“难道,太原尹王承业也反了?”
“他没有造反!”张兴叹道:“不过,翟万德刚从太原回到了常山,王承业以兵力单薄为由,拒不发兵救援常山!”
宝轮寺大战的前夜,翟万德和张通幽奉颜杲卿之命,前往太原搬取救兵。
步云飞躺在担架上,叹道:“这也是实情,太原兵力最多只有五万,而且缺乏训练,分兵救援常山,难以解常山之围,如果安禄山分兵攻打太原,太原也难以自保,王承业的最佳选择应该固守太行井陉,阻断安禄山西进之路,至于常山,当断则断!”
“既然如此,我们前往太原,如何又有性命之忧?”房若虚问道。
“翟万德逃出了太原!他差点被王承业杀掉!”
“王承业为什么要杀他?”步云飞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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